随着太阳缓缓下沉,夕阳的馀暉与海水击掌道别过后,船隻也如期停靠在熟悉的码头边。月光沉静地照亮一切,四人缓缓步下船隻一同踏上自己久违的土地。
    他们微微仰首,看着江户此刻安稳荡漾的灯火,和从前记忆中的景色重叠融合。久违的江户之夜,在微风吹拂下带来熟悉而又沁凉的气息。
    才刚踏在码头上,银时便转身看向高杉,直接地伸出了手“那个小瓶子,给我。”高杉挑了下眉,然而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要求。他徐徐从紫色狩衣襟内取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平静地将它放进银时打开的手心里。只见银时拿出一抹金黄色的粉末,仔细地在手中的木刀上面涂抹“这次,也让我来吧。”
    就在此时,站在一旁的桂却偷偷伸手夺去了银时手中的瓶子。“我们什么时候让过你再次独自承担的?”桂微微一笑,学着银时的动作将瓶中的金黄色粉末仔细地涂在自己手中的武士刀上。
    桂把那玻璃瓶子递回给高杉后,高杉不动声色地抓住了它开口道“你难道忘记我们都在你身边了?”
    最后瓶子落在夜璃手中,她执起双刀,同时从瓶中取出一抹金色粉末,专注地在刀刃上均匀抹拭“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啊。”
    三人面面相覷后頷首一笑,随后转身迈开脚步,缓缓远离码头融入夜色之中。只留下银时仍呆站原地,定定地看着他们三个弧线分明的背影逐渐远去。
    此时,唯有夜璃回过头,顺势对他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你还愣着干嘛?快跟上啦,不然要被我们拋下喔。”
    看着前方三人笑语间已有几步之遥,银时唇畔也应和地扬起一个微小的笑容。他加快脚步拉近自己和三人之间的距离,很快又与他们并肩同行。
    四人行走于一条老旧且无街灯的小道上,只依靠月色照明的路途显得幽静黑暗,然而他们的脚步并未停留。高杉平静地道“要说那个人会在的地方,也只有那里吧。”
    银时望向远方已经完成重建工作的中央塔,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淡淡开口“嗯,塔的地底。”话音刚落,他忽然眉头一皱,胡乱地揉了揉银发“说起来,这条街道也太黑了吧!难道幕府把我们的税收都私吞掉了,连安装一盏路灯的经费也不放过吗?”
    高杉听罢,侧过头来参杂几分玩味看向银时,唇角勾起一丝似有似无的弧度“呵,看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怕鬼。”
    银时闻言带了几分尷尬,转过头去想为自己狡辩,却一时语塞,开合几次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最后他一边揉揉后,,一边结巴地嘟囔了几声“才、才不是!我是···”
    夜璃唇畔不着痕跡地扬了扬,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一天晚上开完鬼故大会之后,银时吓得半死似的整晚没有睡。”
    桂听着两人的对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啊哈哈,我也清楚记得隔天一早起来,你脸上掛着两颗一晃一晃的大黑眼圈,简直像隻熊猫一样!”
    被他们连番回忆起当年稚气的一面,银时一时微怒起来忍不住抗议道“我当时根本就不是因为害怕才失眠的!”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又急忙补充“那、那只是因为压力太大睡不着而已!跟鬼故没有关係!”话一出口,他似乎也察觉自己的辩解听起来有些牵强,脸上迅速蒸腾起一层红晕。
    只见夜璃眉梢一动,悄然勾起了微笑。桂继续大笑得前仰后合,而高杉在月光下的那双眸子亦带上了一丝笑意。银时见状搔搔头,不甘又无奈地嘖了一声,便加快脚步走在前头。
    也许是因为他们多年来生活在同一个空间,轻易便能理解对方每一个微小的心情转折。他们在转瞬间的嬉闹轻谈中,不自觉地用默契又戏謔的态度,安抚着彼此正面对敌人前的心神。
    四人吵吵闹闹之时,早已不知不觉地来到中央塔矗立的高大入口前。周遭暗夜中,此时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相伴。
    一瞬间,他们全都面带严肃地安静下来。他们带着高度警觉穿过大门进入塔内,虽然暗夜中视线有限,然而经验丰富的他们很快就扫视一遍,却发现里面居然一切平静,似乎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
    高杉似是对周遭的寧静感到诧异,他淡淡开口“奈落的人都藏到哪里去了?在这种地方,竟连一个踪影也没有。”
    夜璃轻声地回应“谁知道呢?下去看看吧。”
    于是他们从广阔的阶梯一层层地缓步而下,阴暗中的暗影如同活物般动荡,却无一处的异状吸引他们的注意。最后他们来到中央塔最深处的地底,那个最靠近龙脉源头的地方。
    面前出现一道高大粗壮的门扉,门扉呈现深沉的暗灰色调,散发出幽深的气息。银时深吸一口气,动作果断地用两隻手向两侧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
    随着咿呀的巨响,房间内的景象逐渐展开。四人站在外面迅速扫视一周,目光在室内前端的正中处定格,一个巨大透明的玻璃器皿被安静地放置在那里。
    在那巨大的玻璃器皿中,浮动着一个成年男子的身躯。虚缄默寻常地闭着双目仰躺其中,透明的液体使他整个人影显得神秘莫测。这躯体所在的场景,带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
    就在他们踏入房间的同时,像是在迎接他们一样,器皿在那一瞬间裂开庞大的缝隙,里面的液体顿时如洪灾般涌汹而出。浮在中间的身影随之轻盈下坠,然后静静站定在满地的液体当中。在所有人紧张不已的视线下,虚缓缓睁开了久闭的双眸,依然是那双深不可测又混杂着无数复杂情绪的眼睛。
    虚微微后仰了头,然后徐徐将一个诡异的弧度拖上嘴角。那张带笑而又阴森的面孔,縈绕着一股沁人骨髓的不安感。“呵呵,看来你们是准备好了,才会敢主动来找我的。”他沉声说道,语调带着一丝诡譎又似带讥讽。
    桂瞇起眼仔细打量虚的一举一动“果然,他的人格···”
    夜璃眸中闪过一丝难掩的失落,接着说“变回虚了。”
    银时右手稳当地握住木刀,神情显得凝重起来“现在也不能回头了。”
    高杉瞥了眾人一眼,随即淡然开口“那就别再说太多废话。”
    话音刚落,桂便握紧手中的刀先衝了上去,刀尖直指向虚,猛然间刀剑霍霍向虚连砍了数刀。虚灵敏地后退一步,先是略侧过身子让第一刀擦身而过,然后手腕一转,以长刀横挡架开了桂的第二刀,同时右脚往旁边落步,将桂的第三刀引开。
    与此同时,高杉紧握刀柄高举起手,刀剑自上而下狠狠劈向虚的肩头。虚微侧过身,使得高杉的攻击仅仅擦过他的肩膀。高杉的长刀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再次横劈过来。这次虚后跳一大步,而高杉的长刀只劈到他脚下的地面,地上顿时出现几道裂缝。
    银时和夜璃见状也迅速加入战团,银时握着木刀横扫过去,迫使虚不得不后仰身体才能闪过。夜璃则用双刀从左右两边同时进攻,企图制住他的行动,然而被他早一步躲避开去。
    就在这时,虚刀尖一转,长刀直刺银时腹部的弱点。银时踉蹌几步痛呼一声,勉强站稳之下左腹已被虚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在虚还未来得及调整肢势,银时忍住痛楚猛然把木刀由下而上挥去。虚似乎没有料到银时会如此突袭,他勉强闪躲开木刀,然而重心不稳向左倾斜,脚步稍有分离。
    银时和高杉一眼相望,并没有放开虚这一秒露出的破绽。高杉迅速侧身扑向虚左侧的脚踝,银时则持刀直取右侧。两人的刀刃几乎同时斩向虚的双脚踝,虚顿时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脚被两人的刀刃同时斩断。
    “啊——”虚惨叫一声“伤口···復原不了。”双脚踝骨被斩断的他马上失去平衡,长刀脱手掉在地上,整个人无力地跪倒在地。
    银时随着像引导其他三人般大喝一声“趁现在!”
    在银时的吶喊下,他们迅速动身往前衝去。在同一瞬间,四道泛着金光的剑刃从不同方向贯穿虚的心脏。随着血色的散落,只见那颗心脏被他们的剑刃乾净利落地穿透。
    虚紧紧攫住胸口,血色随即从指间渗出。他喘着粗气,露出狰狞的目光扫向四人。“你们···混蛋。”虚绽出一口腥红,断断续续低语道。接着所有的力量似乎尽失,他只能无力地俯首下去。他低头看着身上的鲜血不断从心脏四周渗溅而出,伤口却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自动回復。
    杀戮的声音已经全都消失不见,唯馀下四人心脏跳动的鼓动声。场面一时,静得像时间也停下了脚步。
    夜璃下意识地紧握着刀柄,只是刀尖已无法控制地在手中颤抖着,修长的手指也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青。她咬紧了下唇,嘴唇色泽迅速消失,只留下一抹惨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幕已画下句点时,跪倒在地的虚,用尽全力再一次缓缓抬起头。四人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后,无一惊愕得合不拢嘴。因为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庞,此时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容。他好看的双眼微弯着,彷彿一直以来无法承受的痛苦都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
    “银时、小夜、桂、晋助···你们全都长大了呢。”他喃喃地说,声音就像他们初次相见般幸福。
    虚温柔的笑容与眷恋的眼神,深深撼动着夜璃。
    夜璃怔怔地看着那张脸,本已冷静下来的心又激动起来,双眼映着对方温柔的笑容与眷恋的眼神。最后她猛然睁大眼睛,像突然明白一切般喊了出来“···老师?”她放开手中的刀,顿时失禁地跪倒在地。她的灰眸迅速地溢满泪水,双手伸前绕过松阳的肩膀,紧紧拥抱着那副已经虚弱无比的身躯。
    当夜璃的情感在眾人眼中蔓延开来时,松阳彷彿也释怀了最后的顾虑。他温柔地微微一笑,眼神从夜璃脸上移开,望向场上其馀三人。“好啦,你们也过来。”松阳很轻地说。
    松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把身旁的银时、高杉和桂拉了过来。他们随即松开手中的武器,跟夜璃一样缓缓跪到地上。在这空无一物的房间内,五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围成一圈。他们互相依偎,最终所有人的手都搭在彼此的肩膀上交叠在一起。
    高杉和桂看着松阳脸上仍带着笑意的神情,他们每次呼吸都彷彿在震惊与不敢相信中拉扯。他们异口同声的以颤抖的声线喊出那个词“老师?”
    直到刚才都一言不发的银时,只觉五脏六腑都似被生生绞住。他睁大双眼,努力在模糊之中寻找那个曾经陪伴自己成长的影子。此刻一切就像置身于梦中,所有景象都掛上了濒死的灰白。良久,他逐字撕扯出那个最熟悉的名字“···松阳。”
    在五人的眼神交会下,松阳似乎一眼明白他们内心的迷惘与矛盾。他平静地微微吸了一口气,泛白的嘴唇颤抖地挤出每个音节,彷彿要把多年的心声全都告诉他们一样“抱歉呢,那个时候离开了你们···又因为我的缘故,把你们带到战场上。”
    高杉定定望进松阳几近失神的眼底,然后紧握拳头激动地打断了他自责的话语“不!是我们自己决定要来救老师你的,不是老师的错!”
    银时眼底扯出一丝苦笑也缓缓开口,语调是他少有的沉稳严肃“无论发生多少次也好,我们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桂凝视着同伴们眼中的毅然,用力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你给予我们太多了,就算知道会有危险,我们也仍会一样前来救你的。”
    夜璃泪眼朦胧中仍直视松阳“嗯,我们没有后悔过。”
    松阳听后明显一愣,然后他嘴角掛起繾綣的微笑。他双手轻轻一拉,用自己破碎的身躯把五人的身体再拉近一点“我也没有后悔过结识你们,与你们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我几百年来最开心的时间。”
    他垂下眼帘停顿一下,眼神深长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仿佛要在心底留下最后一眼“看来,老师要比你们先到那个地方了啦。听好了···这是老师给你们最后的课题,请你们以后都要幸福地好好生活下去。···以后我们会再见面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要跟我到那个地方还早了一百年呢!”
    银时扬起嘴角笑了,笑容中却带着泪光“放心吧松阳,我们会幸福的。”
    眼前的他们,曾经陪伴自己度过长久人生中一段短短的时间,却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松阳终于露出一个满足而放松的表情,他轻轻揉了揉夜璃的头“时间不多了,最后一句话···”他抬头对他们露出那最熟悉的笑顏“谢谢,我最爱的学生们。”
    语毕,松阳的身躯突眼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随即变成金黄色的结晶体。就在下一瞬间,金色结晶掉落零落,如同流沙般从他们指缝间滑走。
    夜璃手上只剩下沾染的一点点金色光泽,以及手中的那件破旧和衣。她用力抱住唯一留下的老师骨骸,整个人弯下腰去痛哭起来“嗯···老师,一路好走。”
    看着夜璃伤心欲绝的模样,银时沉默地将她搂入自己怀中,任凭她将满腔哀伤全数发洩。夜璃紧抓着银时衣襟,整个人都依偎在他肩上无法自已地大哭。
    银时闭上眼把头枕在她发上,良久才抬起头来。他充斥着复杂情绪的红眸,看着金色粉末飘扬上霞。然而嘴角却始终保持着一丝浅淡的弧度,宛如隐藏对老师最后安寧的欣慰。他眼睁睁看着金黄消散于虚空之中,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百年来,辛苦你了。
    ——你现在终于可以离开这尘世,重获自由。
    ——好好地回去休息吧,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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