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缺钱。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很好,很好!但是,如果你想不给我酬金就让我和你待在这儿,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霍桑,你真是个可怜的混蛋。过去是,现在仍然是。至于阿伯特那件事,我不需要承担责任。是你毁了我,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做现在这份该死的工作。”
    所有警察都骂人吗?霍桑、格伦肖和这个洛夫蒂在英语语言方面都有问题,一个近似图雷特综合征[1]的问题。听到这里,我竖起了耳朵。德瑞克·阿伯特是制作儿童色情制品的嫌疑人,就是他被霍桑从楼梯上推了下来。
    “那是一场意外。”霍桑摊开双手,露出愉快的笑容。
    “是你叫我出去抽根烟的。我以为你是好意,但你其实早有打算。就这么可恶的一根烟,就让我把工作、退休金、婚姻还有人生都搭进去了。”
    “玛吉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玛吉甩了我,她和一个消防员私奔了。”
    事故发生的时候,霍桑把德瑞克·阿伯特带到审讯室,当时他在拘留所,周围没有其他人。阿伯特双手被反铐在身后,从十四级水泥台阶上摔了下来——确实是一次信仰之跃。结果霍桑直接被警局扫地出门。洛夫蒂的职责是护送阿伯特到审讯室,所以他也失业了。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阿德里安·洛克伍德的事了吗?”霍桑问道。
    “五十镑!如果你不答应,我可能会改变主意,让你交更多钱。”
    霍桑瞥了我一眼。“好吧,给他钱。”
    “我给吗?”但在这件事上我别无选择。我拿出钱包,幸运的是,我刚好有足够的现金。我把五张十英镑钞票放在桌子上,又加了一些零钱。洛夫蒂把钱折叠起来放好。
    “我猜你在为格雷厄姆·海恩工作。”霍桑问道。
    “你认识他?”
    “我们没见过面,但我知道他。”
    格雷厄姆·海恩是理查德·普莱斯雇用的法务会计。斯蒂芬·斯宾塞跟我们提到过他,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不太明白。据斯宾塞说,海恩一直在调查阿基拉·安诺,试图找到她的秘密收入来源。换句话说,在洛克伍德和安诺的离婚案中,他一直站在洛克伍德那一边。那么,洛夫蒂为什么要闯进洛克伍德的办公室,今天又为什么会在莱肯菲尔德大厦外面?海恩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监视自己的客户?
    霍桑解释说:“洛夫蒂是一个垃圾箱潜入者。”他扫视了一下桌子。“告诉他这是什么意思。”
    洛夫蒂被激怒了。“我才不用这个词呢,”他愤怒地嘀咕道,“我的名片上写着‘资产交易员’。”
    “你还有名片吗?你肯定很快就会出人头地的。”
    “比你快,老兄。”
    “什么是资产交易员?”我问他们。我对这些玩笑已经有点厌烦了。
    洛夫蒂又喝了一口茶,再开口时,他变得更有自信了。他确实混得不怎么样,我也并不想打探他的私生活,但无论私下如何,此时他表现得很专业。“这些大的离婚案件——这些有钱的混蛋,你根本不了解他们!他们到处存钱,包括泽西岛和英属维尔京群岛。他们在那里有信托公司、空壳公司和离岸公司,到处都是影子董事,不可能查出他们的资产。像我这样的资产交易员——我们这样称呼自己。可以帮忙把这些资产都找出来,找出哪些资产是谁的。”
    “前任警察,”霍桑说,“前记者,前安全局,有趣的是,这些都有个‘前’字。”
    “但我做得很好。”洛夫蒂厉声说道,“我挣的钱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多得多。”
    “那就跟我们说说阿德里安·洛克伍德吧。”
    洛夫蒂犹豫了,他想要更多的钱。我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
    “你真让我恶心,你知道吗?”他对霍桑说。他撇开这个问题,继续愉快地说道:“我确实为洛克伍德的离婚官司做了些事情。他的妻子阿基拉·安诺……知道我们盯上她了。我们开始调查她的财务状况时,她就紧张起来。”他弹了弹手指,“就这样,她妥协了,给了洛克伍德先生想要的一切。她害怕我们发现她在银行里有多少钱……那家银行可能在巴拿马、列支敦士登,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所以一切都很顺利。洛克伍德先生很高兴,法院也很高兴。任务就这样完成了。
    “只是那时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普莱斯先生一直都对他的这个客户有所怀疑……认为这个客户好像对他不坦诚。所以他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你是说阿德里安·洛克伍德?”我说。
    “没错。普莱斯先生一眼就看出洛克伍德是个恶棍。我敢打赌,他一半的客户都像a157一样扭曲。”
    “a157是什么?你在说什么,洛夫蒂?”霍桑问道。
    “a157是从洛斯到梅布尔索普的一条路。这条路很弯,一点儿也不直。”
    我想笑,但霍桑只是叹了口气。“继续说吧。”
    “普莱斯先生的问题在于他总是太谨小慎微,放不开,就跟牧师家的女儿一样死板。不管怎样,案子结束了。除了阿基拉怒不可遏,其他人都很高兴。但是,突然有一天他找了我的同事,也就是法维翰公司的人谈话,非常慎重,要求他们快速查看一下洛克伍德的资产。”他停顿了一下,眼睛溜溜地转,“他说得非常具体,他想了解价格昂贵的葡萄酒。”
    “葡萄酒。”霍桑重复道。
    “没错。他想知道洛克伍德是否喜欢这类东西……我是说,是否真的很喜欢——他能喝多少,都是什么样的葡萄酒,还有他收藏了多少瓶酒,诸如此类的事。问得这么具体,对我来说很容易回答。我很快就找出了他想要的东西。
    “说阿德里安·洛克伍德‘喜欢葡萄酒’是很委婉的说法。其实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狂热爱好者。我看过他在丽兹和安娜贝尔俱乐部的信用卡账单。一瓶伊瑟索名庄酒价值三千二百五十英镑,一瓶堡林爵老藤香槟价值两千英镑……”洛夫蒂把法语说得像是在骂人,却只是草草带过酒的价格,“这只是开始。我曾看过他在昂蒂布的地下室……”
    “洛夫蒂,你是怎么进去的?”
    “那是我的事,霍桑。这是我的工作。知道我找到了多少瓶在酒窖里蒙灰的酒吗?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我还得查一下这些酒的名字,我从未听说过。还有价格!太他妈离谱了。我是说,那不过是一颗捣碎的葡萄而已!
    “所以事情一件接一件,我不得不去屋大维。你听说过吗?”
    我摇摇头。霍桑什么也没说。
    “是科舍姆的屋大维酒窖。这家公司专门为对冲基金经理一类的人储存葡萄酒。很有意思的是,即使住在附近的人都不太了解它,但你一进去,就会发现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价值数百万英镑——都藏在威尔特郡山下一百英尺的幽暗处。当然这里还有各种税收优惠,这是一个保税仓库,没有增值税,也没有资本收益税,因为这是消耗性资产。”
    虽然不太清楚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但我没有打断他。
    洛夫蒂继续滔滔不绝。
    “很容易就能发现洛克伍德先生是他们的一个客户,”他接着说,“可是要弄清楚他在那里储存了什么东西,只有他自己才能办到。他们不傻,有很多安全措施。我去了科舍姆,四处打探,但都没有用……”
    “所以你闯进了他的办公室。”霍桑说。
    “我没有闯进去。”洛夫蒂又生气了,“我只是一直等到洛克伍德先生去吃午饭,从小巷走进去。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我告诉他们我是信息技术公司的。接待员就带我进了洛克伍德的办公室,甚至说了他的电脑密码,真是个蠢娘儿们。这样我就能登录他在屋大维的账户,查一下他在那里到底有多少投资。”
    “那他投了多少钱?”
    “不到三百万英镑,全部由他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的一家分公司支付。当然,普莱斯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后勃然大怒。这些可能都没出现在他的资产列表上。”
    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理查德·普莱斯是在调查阿基拉·安诺,而且他被杀的那天还打电话给他的合伙人奥利弗·梅斯菲尔德,说要告诉法律协会,他一直在愁阿基拉的事情。但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是他自己的客户阿德里安·洛克伍德出了问题。洛克伍德隐瞒资产,对律师撒谎——而这位律师被称为“钝剃刀”,所以隐瞒资产是一个相当糟糕的做法。
    为什么霍桑看上去并没有变得更兴奋呢?据我所知,这个事实颠覆了案情。他刚刚喝完咖啡,拿出一支香烟,在桌子上来回捻着。他接着说:“洛夫蒂,我还有两个问题。你刚才在莱肯菲尔德大厦干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匆匆跑掉?”
    “你以为呢?”洛夫蒂冷笑道,“普莱斯先生是我的好客户,我要对他负责。我很想知道是谁杀了他,也想知道是不是洛克伍德干的。”
    “那不可能,”我说,“普莱斯被杀的那个周日晚上,他和别人待在一起。”
    “难道没有可能是他们两人干的?不管怎样,我一直在盯着他,说不定他遇到什么人或者做什么事的时候,会露出马脚。”
    “那你为什么要跑?”
    “因为发生了谋杀案,我担心自己的安全。这也是非常必要的,因为我现在是干这一行的。看到有陌生人向我跑来时,我通常会转身朝另一方向跑。当然,我一接到你的电话,就知道没必要这么做了。霍桑,你应该知道,我不想再见到你。”
    霍桑说:“这么说你一直在监视他。发现什么了吗?”
    洛夫蒂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站了起来。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说道:“就算我发现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你还是生气!”
    “是的。我还是很生气,非常烦。这是事实。你毁了我的生活,可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多。总之,就是这样。你付了五十英镑,所得到的消息完全对得起这笔钱。滚开,别烦我。”
    他匆匆走出咖啡店。
    “阿伯特是谁?”我问霍桑。我又想起霍桑把儿童色情贩子推下楼梯的事,但我对事件的细节一无所知。
    “只是我在工作中认识的一个人,出了些安全健康方面的问题。洛夫蒂是一名看守,他受到了处罚。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怪我。”
    霍桑看着我的眼神真是再无辜不过了,但我知道他在骗我,和以前一样。
    注释:
    [1]图雷特综合征(tourette's syndrome)是发生于青少年期的一组以头部、肢体和躯干等多部位肌肉的突发性不自主多发抽动,同时伴有爆发性喉音或骂人词句为特征的锥体外系疾病。
    第十九章 剑与魔法
    阿德里安·洛克伍德不能见我们。一位一本正经的年轻接待员是这样说的,她坐在莱肯菲尔德大厦里一间小办公室的桌子后,桌子很小。我猜测,她已经取代了之前那个让洛夫蒂进入大厦的女孩——想必她通过了高级的“冷眼看人”课程测试。
    “他有个电话会议。”
    “我们可以等。”
    “电话会议后面紧接着还有一个会议。”
    我们迟到了四十五分钟,所以我想这也是公平的。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怀疑洛克伍德这时可能正静静地坐在那扇紧闭的门后,听着我们和接待员的对话。最后我们决定五点钟再来。这就给了我们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
    我们还没走到街上,霍桑就打了电话。我听到他在做自我介绍,并要求与道恩·亚当斯会面——“与警方有关的事情”——接下来,我们打车去了金斯顿图书公司。阿基拉·安诺告诉过我们,她的朋友住在温布尔登,就在金斯顿旁边,但她的办公室在伦敦市中心,布鲁姆斯伯里出版社。
    “末日世界”系列在世界范围内取得了成功,这是显而易见的。这家出版社位于皇后广场拐角处一座漂亮的四层办公楼,前门有醒目的标志,橱窗里陈列着十几本书。这是那里唯一的企业,几乎占据整栋楼。凯特·莫斯[1]、彼得·詹姆斯[2]和迈克尔·莫波格[3]都是与他们签约的著名作家。
    进了前门,里面就是一个宽敞的门厅,墙上挂着昆丁·布雷克的原创艺术作品,前台放着一个盛糖果和巧克力的巨大玻璃碗。这里的接待员看到我们还挺高兴的。
    “是的,道恩在等你们。”
    他省略了姓氏。这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可能是实习生,陪同我们来到一楼的办公室。办公室有两扇窗户,可以看到广场。桌子上堆满了书和合同,道恩正等着我们,她是一位非常优雅的黑人女性,坐在矮咖啡桌后面的沙发上,双膝并拢,双腿交叠。她五十多岁,和阿基拉·安诺年龄差不多。她穿着昂贵的衣服,戴钻石耳环,脖子上挂着一条细银链,链子那头拴着名牌眼镜,令人印象深刻。
    她对面放了两把椅子,我们应邀坐下,这时我发现自己正好可以俯视她。这是故意的,一种逆反心理学技巧。如果我们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恃强凌弱,就必须谨言慎行。她舒适地坐在沙发上,离我们有些距离,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发号施令。
    她对着我微笑,我感到很惊讶。“安东尼,见到你真高兴。”她说。我不记得自己见过她。“猎户星出版社还好吧?”
    “都挺好的,谢谢。”我说。
    “我非常喜欢《丝之屋》。我很好奇你是否读过《独奏》?”
    这是威廉·博伊德刚刚出版的一本詹姆斯·邦德小说,是继塞巴斯蒂安·福克斯和杰夫里·迪弗之后的又一个小说系列。“我还没看。”我说。
    “我认为让你写下一部邦德小说,会是一个很棒的想法。我认得伊恩·弗莱明版权方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他们谈谈。”
    “好啊,我当然很感兴趣。”我努力使自己听起来非常干脆,实际上这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
    “我会和他们谈的。”她转向霍桑,有点冷漠,“我不确定能否帮到你。”
    “我在电话里跟你说过,我正在调查理查德·普莱斯谋杀案。”
    “是说过。好吧,我在饭店里偶遇普莱斯先生时没和他说话。打完官司后,我有一年多没见过他,和他也没有业务往来。我是看报道才知道他死了,当时也没怎么难过。”
    “我可以理解,亚当斯女士。你第一次见到他是你离婚的时候吧。”
    “霍桑先生,实际上我从未和他单独见过面。他给我写信,也写过关于我的文章。他在法庭上说我在经济方面完全依靠丈夫的智慧,尽管他还说我丈夫是个酒鬼,是花花公子,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所有的财产。那时候,我花了七年时间全力打造自己的出版事业,或许你可以想象那种描述对我是怎样的无礼和羞辱。或许你也想象不出来,”她轻蔑地挥了挥手,“不管怎样,我和他的死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就像我说的,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可能会举起一杯夏布利葡萄酒庆祝一番。”
    “哦,并不完全是这样,对吧?”霍桑回道,“你说你和他的‘死亡’没有任何关系,但你从一开始就作为旁观者参与进来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阿基拉·安诺威胁普莱斯先生时,你和她都在德劳奈餐厅。你第二次和她在一起,恰好是谋杀案发生的当晚。起初,安诺女士的记忆有些混乱。她说她在林德赫斯特的一间小别墅里。当这一说法被推翻后,她才不得不承认当时和你在一起。”
    我以为道恩会反击,但她无视霍桑,转向我。“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她愉快地问道。
    “我正在写有关他的事。”我回答道。撒谎似乎没有意义。道恩·亚当斯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或许还知道我正在干什么。
    她很惊讶。“写给报社?”
    “写一本书。”
    “真实案件?”
    “是的,算是吧。我得做些修改,换换名字,但基本上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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