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杏儿从城里回家,发现是成哥儿娘在自家炕上做针线活,许老三和叶氏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心里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忙问:“婶子,我爹娘干啥去了?”
    “他俩去你爷奶那边了,好像是说,你二大娘家来人了,似乎又闹起来了,你小姑来叫他们,就都过去看看咋回事。”成哥儿娘对这也见怪不怪了,左右她也在哪里做活都是一样,冲许杏儿笑笑说,“你要是不放心你娘,就也过去看看。”
    “那就再劳烦婶子一会儿,我过去看看就回来。”许杏儿以为那边肯定又是打起来了,急忙跑到老屋,没想到场面倒还算是和谐。
    屋里的人分作三堆,李家人都坐在炕头一侧,许家人都在炕梢一侧,北面靠墙坐着郭里正和媒婆程婆子,所有人表情都阴沉沉的,也没人说话。
    “娘。”许杏儿走到叶氏身后,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问,“这是干啥呢?”
    “嘘!”叶氏冲女儿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这都是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跟着瞎掺合。”
    郭里正见局面一直僵着,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然你们两家的意见都差不多,都是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而且以前也有过儿子,只不过是没养活罢了,自然也算不上犯了七出之条,如今既然媒婆也在,我做个见证,写个和离的文书,大家好聚好散也就算了。”
    李老太太闻言道:“我们好好的女儿家跟了他这么多年,给他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伺候老人,月前还刚没了一个孩子,如今过不下去我们也不强求,但写和离文书之前,总该把赔多少钱的事儿说说清楚。”
    一听李家又开始提钱的事儿,许老太太立刻坐不住了,激动地说:“虽说嫁过来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了,可谁家媳妇不是这样的?至于什么孝顺老人,我们老两口能走能跑的,用她伺候什么了?经常帮她带孩子怎么不说了?”
    “嫁过来以后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又馋又懒,我都也没挑剔什么,家里这么多孩子,我最疼的就是英子和虎子,虎子没了我比她还难受,这么多年虽说没有分家,但我里里外外贴不了她多少,你让她自己说说,上个月说是孩子没了,连打带闹地要走了两吊钱,如今又张嘴就是钱,你生一个闺女还打算赚多少才有个够啊?”
    “你说啥呢!”李老太太跳起来就扑过来,眼看两边又要打作一团。
    郭里正连忙打圆场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啊!”然后又问李老头和许老头,“你们两个是一家之主,你们有啥意见啊?”
    “我家老二已经分家分出去了,他分家后得了老家的房子和地,因为眼看要到中秋了,他娘舍不得才多留了他几日,不然早就走了。”许老头之前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说出的话格外给力,“日子是他们两个人过,过不下去就和离,我们也管不着。至于他给不给李家钱、给多少,跟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李家一听这话都愣了,之前又闹又打的时候,许老头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地抽烟,只有许老太太在前面蹦跶,都以为他是觉得自家理亏,没想到他是在这儿等着呢!
    郭里正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愣了一下才问:“你说分家出去了,可有人作证?”
    许老头磕打磕打烟袋说:“七月半那日,当着我老许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当着全家人的面儿说的,都是自家人,没得外人作证。”
    虽然他嘴上说没有外人作证,但是当着祖宗牌位说得话,任谁也不敢扒瞎。
    许老二赶紧插嘴道:“那啥,我那天去李家的时候,已经跟丈母娘说过这事儿了,我说我分了家出去单过,老家那边有房有地,让英子娘跟我回家,我有啥不对的肯定改,以后好好种地过日子,她家都是知道的!”
    李老太太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伸手去捅自家老头子。
    李老头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道:“钱就算了,如今家里的东西,两个人分一分,然后把和离的文书签了,然后都该干啥干啥!”
    郭里正松了口气,连声道:“就是,就是,这才是正经解决的办法!”
    许老太太想了想,老二家也根本没什么有钱的东西,所以就没再说什么,点头表示同意。
    郭里正摊开纸笔,准备开始写和离的文书。
    不料李氏忽然开口道:“家里的东西我不要,只要把家里做辣萝卜条的方子给我就行。”
    许杏儿本来正在看热闹,没想到这把火会突然烧到自己身上,一下子就愣住了。
    许老太太听得一头雾水,扭头看看许老头,低声问:“老二媳妇说的这是啥啊?”
    “我哪个知道!”许老头被这件事闹得心烦意乱,巴不得早些完事儿,“不过是个咸菜方子,给她就是了!”
    郭里正也是头疼,许家最近是非多得要命,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为了和离都闹了大半日,吵得他简直都想撂手不管了,强压着不耐烦问:“李氏,你说的是什么方子啊?”
    “腌辣萝卜条的方子。”李氏原本病歪歪地在被垛上倚着,这会儿也来精神儿了,坐直了身子看着叶氏和许杏儿。
    叶氏要开口说话,被许杏儿在身后扯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现在就把方子写下来给我,家里的东西我就什么都不要,马上按手印。”李氏又强调道。
    郭里正听说只是个腌咸菜的法子,也没当回事,扭头对许老太太道:“若是不打紧,就赶紧给她写下来,这事儿也就了结了。”
    “让杏儿来写。”李氏又抢先开口要求道。
    “二大娘,这是还没睡醒吧?”许杏儿冷笑一声说,“你也真看得起我,我是念过书还是上过学?让我来写腌菜方子?我知道什么方子不方子的。”
    “就是你家腌辣萝卜条的那个方子。”李氏着急地说,“你若不会写字,私下说与我知道也使得。”
    “你也会说是‘你家’,既然是我家的东西,你和我二大爷和离,跟我家有什么关系?”许杏儿哪里肯让步,“爷刚才已经说了,你们已经分家出去了,二大爷有什么东西,只要他自个儿乐意,就算把命给了你也跟我无关,至于我家的东西,你也惦记不着!”
    许老太太想着,不过是个腌咸菜的法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愿意再为了这件事把刚谈好的和离搅黄了,只给个方子出去,东西钱就都不用分了,这自然是好事儿。
    “杏儿,她要什么方子,你给她不就是了,不过是腌咸菜的,有什么可争的。”
    “奶,你若是要给,你把你腌咸菜的法子给她就是了,我这方子可不是我的,是别人家里的,我不能随便给人,若是给人家本家知道了,我是要吃官司赔钱的!”许杏儿早就知道许老太太肯定要这样说,所以直接就给堵了回去。
    许老太太一听说要吃官司,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就是不信,伸手想去扭许杏儿的耳朵,被她闪身躲开了,越发生气地指着她骂道:“你个死丫头片子,不过是个腌咸菜的方子,还骗我说什么吃官司赔钱,我虽然不识字,可好歹比你多活好几十年,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还能让你唬了去……”
    许杏儿不去理她,直接对郭里正道:“里正,我家如今做萝卜条的方子,并不是我家自己的,是与西山坳子吴家的人合伙做的,人家出方子,我家不过是出个人工,帮着做出来罢了,这不是自家做一坛子吃的事儿,人家那是要卖到城里去的,您见多识广,自然应该知道,这买卖赚得就是独此一家的钱,我若是敢把人家的方子给了别人,可不是要吃官司赔钱?”
    郭里正没想到还牵扯到生意的事儿,听了许杏儿的话,连连点头道:“杏儿这话说得有理,既然是别人家的方子,不管是不是拿来赚钱的,也不能随意处置,更何况还是一桩生意。”
    许老太太听里正也这样说,这才将信将疑地坐回去,嘴里还不服气地嘟囔道:“做个咸菜,到了秋天家家户户都做,有什么可稀罕的,真是事儿多!”
    李氏见连里正也不支持自己的说法,不由得皱起眉头,看着许杏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里捏着的帕子被一再绞紧。
    许杏儿心里也一团火气,原本自己做萝卜条的事儿,因为一直很低调,所以家里其实并不怎么知道,尤其是许老太太这里,更是不甚了解。
    没想到李氏上次碰壁之后,会在这么个全家人都在场的情况下提出来,这样今后说不定还要有面临被许老太太和陈氏算计的局面。
    可真是损人不利己的烂招!
    郭里正提着笔半晌都没能落下,忍不住道:“许老二既然已经分家出去,他和离与否就不与父母兄弟相干,你们也用不着再攀扯他人,只就着如今自家的东西,想怎么分说个准话出来。”
    许杏儿盯着李氏的神色,忽然抢先开口道:“当初二大爷欠了赌债,是奶奶私下拿了家里的钱给他填了窟窿,但是事后爷奶都说,这钱二大爷是要还出来的,和离既然要分东西,那是不是也该分一分这欠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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