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杏儿在灶间留着灯,等着山子进屋,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便在后门处低声叫他:“山子哥,你还在外头摆弄啥呢,还不赶紧回来睡觉。”
    山子扭头见许杏儿站在房门口,手里端着一盏油灯,昏黄摇晃的火光把她苍白的脸色映衬得十分温暖,还不等开口,就听她又道:“明个儿还要早起,你也早些睡吧,那些药材……若是不能用了,你也别怪我爹,他不懂那些,我以后慢慢采了还你。”
    “我是那样的人么?”山子听了这话,刚才那种暖心的感觉登时消失,心底升起些莫名的烦躁,也懒得再翻捡,丢下手里的草药道,“刚才还不拿我当外人呢,这会儿怎么又外道起来?若是照你这么说,我救了你两次该怎么算,你怎么还我?”
    许杏儿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起山子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有些语塞,低头看着脚尖儿道:“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就是因为你都救了我两次,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所以才更不能再让你又别的损失了,不是么?”
    山子那番话说完之后,自己也惊呆了,心里非但没有觉得好受,反而越发憋闷,似乎有什么东西扑腾扑腾地想要从心里冲出来,却又总是被无形的东西拦住,让人焦心不已。
    不过此时许杏儿在灯光下落寞的神色,更加刺着他的心,他心念一转,起身笑着说:“戏文里不都唱,妾身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我救你两回换你许我一回,你还占便宜了呢!”
    许杏儿听出山子是在调侃,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山子身上的那种压迫感,竟然让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丢脸的赶紧开口解释,现在见他又恢复平时没正经的样子,便也笑着说:“山子哥,你平时不怎么往这边来,还没听说过吧?”
    “听说什么?”山子继续挑草药,也没抬头,只用尾音上挑表示自己的疑问。
    “我们村儿里有一句话叫,兴源三大惹不起,山洪林火许家女……”
    许杏儿的话还没说完,山子就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天才强压下去问:“这是谁编的?还挺上口。”
    “是私塾的先生编的呗,穷酸书生。”许杏儿撇撇嘴,“这里头的许家女说的就是我,村儿里人都说我泼辣,以后肯定嫁不出去呢!”
    “那许给我不是正好,我把你收了,拯救你们村儿里的人。”山子一想起那句话还是忍不住地发笑,但见许杏儿瘪嘴看着自己,只能努力忍住,憋得脸都红了。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你就会笑我。”许杏儿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儿上,把油灯放在身边,冲山子招招手道:“山子哥,你到这儿来挑,还亮堂些,咱俩说说话儿,你还能接着教教我。”
    山子随手把地上的草药一拢,抱到许杏儿面前,自己蹲着挑拣,时不时举起个什么考校一下她可记住了。
    有个人陪着,时间似乎都过得更快了些,山子很快就整理好草药,用草绳把同一类的轻轻扎成捆儿,然后都码在背筐里,留着明个儿赶集。
    许杏儿打了个哈欠,含混地问:“都收拾好了?放到屋里来吧,不然明个儿一早弄得都是露水,倒不如不晾了。”
    山子把背筐提进来,自己舀水洗了手,接过许杏儿手里的油灯道:“你赶紧去睡吧,瞧你困得那样儿。”
    许杏儿话都懒得说地直接转身进屋,抬手朝他摆摆就当做晚安。
    山子忽然使坏地说了句:“你可记得,已经许给我了。”
    许杏儿闻言脚下一顿,被门槛儿绊了一下,身子直接就朝前面栽下去。
    “……”山子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伸手把人扯住,吓了一脑门子冷汗,也不敢再开什么玩笑,把她推进屋自己就也去东屋睡下。
    转天一大早,李氏的大嗓门便在院子里响起:“老三,我听说你要去赶集?把我家英子也捎上一起。”
    锁儿被她的声音吵醒了,因为没到平时醒的时辰,所以觉得十分不舒服,在被窝里扭动几下身子,哇哇大哭起来。
    栗子被锁儿吵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到哭声,便也不甘示弱地扯开嗓门,哭得比锁儿的声音还大。
    许杏儿昏沉沉地爬起来,冲着窗外嚷道:“我们是去赶集又不是去做贼,还能天不亮就去?”
    李氏被她说得一怔,但随即又道:“我这不是怕你们要赶早集,所以赶紧来告诉一声,那我先回去了,让英子吃过早饭再来。”
    许杏儿压根儿没管她说了什么,满脸不悦地爬起来,先给锁儿把了尿,又给栗子换了尿布,这才出去洗漱然后准备早饭。
    山子很快也收拾齐整地从东屋里出来,见许杏儿架火便上来帮忙。
    许杏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把你吵醒了吧?”
    “没事,我平时也都起得早,其实早就醒了,但是看三叔没动弹,我就也没起身儿,怕把他惊醒了。”
    “还是你讲究。”许杏儿嘟囔了一句,但是即便对李氏再如何不满,她也从不在外人面前说自家人的坏话,不得不说,这点儿上她倒是像极了叶氏。
    许杏儿对赶集还是十分期待的,所以很快就打起精神,熬粥热了花卷,又切了咸菜、盛了酱,在自家园子里拔了些葱和菜,很快就摆了一桌子。
    这边正在吃饭,有人挑帘子进屋,许杏儿抬眼一看,就差点儿把嘴里的粥喷出来,还好被她努力忍住,强咽下去了,自己被呛得伏在桌上不住地咳嗽。
    来人就是徐老二家的许英子,跟山子一样的年纪,身子比许杏儿要高挑一些,眉眼生得有些像李氏,但是比李氏看起来柔和,也没那么招人烦。
    许杏儿之所以差点儿喷粥,主要是因为她身上穿得竟然是过年时做的罩衣,本来是套棉衣穿的东西,虽然也是一层单布,但是这会儿大夏天的穿出来,就显得又大又厚,十分的诡异。
    “英子姐,你……你这是换好衣裳来的?”许杏儿没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只能迂回含蓄地问。
    “嗯,都收拾好了,我娘说让我过来等着,到时候跟你们一道出门。”许英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又扯了扯衣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抬头冲许杏儿笑笑。
    “咳咳。”许杏儿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山子抬手给许杏儿拍了拍背说:“她淋雨生病还没好,所以一个劲儿地咳嗽。”
    “哦!”许英子点头说,“那可得小心身子,要不,你在家歇着吧,要买什么我给你捎回来?”
    许杏儿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许英子看着温柔无害,实际上就像是陈氏和李氏的综合体,一个有点儿小算盘的腹黑不可怕,一个咋咋呼呼的极品也不可怕,但是一个既腹黑又打小算盘还极品的人,就会变得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虽然家人对她的评价都很好,但是许杏儿却一直都不待见这个姐姐,以前就经常跟她吵架,但是那会儿是个直筒子脾气,也不会拐弯,每次都是受了气、打了人然后回家挨骂又挨打,现在自然就应该变换策略了。
    所以许杏儿笑得一脸诚恳地说:“没事儿,我就是病了闷得慌,才想去赶集看看热闹,我爹和山子哥怕我身子没好利索,就都说要陪着我去。若是我不去,那还赶什么集啊!”
    许英子的眼神闪了闪,也没有说旁的,只柔声道:“原来是这样,那妹妹既然去,可得注意身子,多带件儿衣裳什么的,山路上风凉,可别再严重了才好。”说着手还无意识似地抚着自己九成新的衣裳。
    “多谢英子姐关心,”许杏儿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然后继续低头喝粥。
    自家条件不好,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新衣裳了,过年时候分给各家的布,基本都是可着许老三或是叶氏做,然后许杏儿捡叶氏的衣服穿,桃儿再捡许杏儿的穿。
    若是搁在以前,许杏儿肯定要觉得丢了脸,但是现在身子里已经换了人,又如何会在乎这点儿拙劣的伎俩,她宁可穿得破旧些,也不愿意大夏天里穿身儿冬装出去捂汗。
    早饭终于吃完了,许杏儿胡乱拿了件衣裳,出门便见许老三推着独轮车出来,地上还放着一个大袋子。
    山子上前帮许老三把袋子搬到车上去,然后冲许杏儿招手道:“身子还没好别总站着,赶紧上来吧!”
    许杏儿偏腿坐在独轮车的左边,身下早就被叶氏垫了草垫子,坐起来并不硌得慌,手臂正好搭在中间的车梁上,她有些小惬意地抬手拍着右边的口袋问:“这里头是啥?”
    “粮食,拿出去换细米用的。”许老三把车子上的肩带背好,然后双手扶住车把,很轻松地就拎了起来。
    “大姐,大姐!”桃儿抱着个比她还高些的油纸伞跑出来,“大姐拿着挡太阳。”
    “哎呦,我家桃儿真心疼姐。”许杏儿伸手搂住桃儿,吧唧朝她脸上亲了一口。
    “不用带伞,举着太累,有个草帽就行了。”山子顺手把挂着的草帽摘下来,丢在许杏儿的头上。
    草帽是许老三的,杏儿戴着太大,都快能盖住鼻子了,她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才笑嘻嘻地说:“我今个儿可是享福了,这是老佛爷出游啊!”
    “老佛爷是啥?”山子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就、就是菩萨嘛!”许杏儿赶紧编了个辄给遮掩过去,扭头朝许老三讨好地说,“爹,咱们这就出发吧?”
    许老三点点头说:“你坐稳了,别瞎晃荡,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几个人出门到前院许玲子会合,一起朝集市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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