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晌午饭再下地,又收了两趟麦子,许老大才出现在地头,搓着手道:“上午家里有点儿事,我一时没脱开身,辛苦兄弟几个了。”
    叶老二也懒得跟他废话,抬手把镰刀丢过去,正砸在他脚尖前不远处,自己走到树下仰头喝了碗凉茶,一屁股坐下道:“许大哥,兄弟一大早折腾过来,这会儿困倦得很,稍微歇会儿,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许老大见对方兄弟三个人,再加上本来就是自己理亏,也不敢多说什么,讪讪地捡起镰刀,“让兄弟们受累了。”
    多了个人干活儿,进度又加快不少,不到傍晚,十几亩地的铃铛麦就都收完了,叶老太太也没留下吃饭,只分别对叶氏和杏儿嘱咐了几句,便趁着天色还没黑赶车回家。
    次日一大早,许杏儿喂过鸡,给叶氏和桃儿做好早饭,自个儿喝了几口稀粥,揣上个饼子,背好背筐准备再上山去挖些野菜或是药材回来,陈氏的小女儿二双跑过来道:“杏儿姐,我娘叫你去麦场干活儿。”
    许杏儿一边整理着背筐带子一边问:“干啥活儿?”
    “今个儿打场。”二双眼睛一翻,丢下这么句话就跑了。
    许杏儿寻思片刻,背着背筐朝麦场走去。
    村里人为了打场方便,在里正的张罗下,到村边选了块空地,刨松了表面土层,用石碾子来回碾细压平,然后泼水后撒上麦糠,待潮湿的时候再反复碾压,最后整个麦场看起来平如镜,硬如石,成了村儿里固定的麦场,场边还建了几间可以放工具和休憩避雨的棚子。
    此时大多数人家都早就收完了铃铛麦,所以偌大个麦场只有零星的两三户人家在干活儿。
    许杏儿走近瞧见许老大和陈氏正在铡麦头,大双蹲在一旁挑拣修长的麦草,掐去头尾,清理掉残叶,搁在一旁整齐地码好,备着日后铺炕、打草帘用。
    二双在一旁揪野草玩儿,待许杏儿过来,把手里揉|搓细碎的草屑朝她抛去,见弄了她一头一脸,便自个儿笑得直不起腰来。
    许杏儿也不急着抖落头顶的东西,直接问陈氏道:“大娘,你叫我来有事么?”
    陈氏还没说话,大双先不乐意了,手里的麦草往地上一扔,起身儿嚷道:“都干活儿呢看不见啊?还得对你三催四请的,你是有多大的架子?”
    这话若是陈氏说的,许杏儿还要敬她是长辈给几分面子,但对大双却完全没有这样的顾忌,直接道:“大双姐这话说得我就不太明白了,虽说家里有活儿应该大家一起出力,但是好歹也该讲个公平合理,昨天麦子基本都是我舅割的,大双姐那会儿怎么不找人去帮忙,现在反倒冲我大小声的?”
    大双说话声音本就不小,许杏儿更是半点儿没压着声音,几句话清亮亮地说出去,几乎传遍了整个安静的麦场,远处的村民都朝这边看过来,有些人还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你也说了,昨个儿是你舅割的麦子又不是你割的,你既然没处理今天就得干活!”大双叉腰道。
    “大双姐,你这也忒蛮不讲理了,我舅来帮着收麦子就是因为心疼我娘和我,不然人家在家歇一天不好么,跑来又出力又不讨好的,吃饱了撑的啊!”许杏儿也是个丝毫不让话落地的主儿,一句顶一句说得十分赶趟儿,把大双顶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回头向爹娘投去求助的眼神。
    陈氏刚想开口说话,许老大已经不耐烦地道:“就这么点活,咱俩手下麻利些,一会儿就做完了,你还非要去叫杏儿来做啥。”
    “既然就这么点活儿,你们自己做就是了,叫我来做啥。”大双听了这话,气得冲挑好的麦草猛踢几脚,弄得一地七零八落,然后转身就走。
    陈氏见有些村民都在朝这边看,知道自己做得有些不太地道,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咳嗽两声描补道:“我本也不是叫你来干活儿的,定是二双那丫头传错了话。”
    二双闻言也不干了,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嚷道:“娘,你净瞎说……”追着大双往家跑去。
    许杏儿也懒得揭穿她,伸手扑打着头上的草屑道:“大娘若是没旁的事儿那我就走了,我娘如今要补身子,家里也没几个钱儿了,我想上山踅摸点儿东西贴补贴补。”说罢也不等陈氏说话,就朝山脚走去。
    陈氏气得丢下手里的麦个子,冲许老大嚷道:“瞧瞧你们老许家这些个闺女,没一个省油的灯,最大的才多少年纪,脾气却一个比一个大,早晚气死我拉倒。”
    许老大一边干活一边说:“杏儿那丫头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直都泼辣得很,谁在她手里讨过好去,你偏总要去招惹她。”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陈氏起身儿扑打净身上的碎屑,重新裹紧包头的发巾,“剩下的你自个儿干吧,我想起件事要去跟娘说。”
    转眼间几个人就走了个精光,只剩下许老大自己无奈地顶着太阳铡麦头。
    陈氏离开麦场也没直接回家,而是到村东头的大槐树下,那树下常年聚着村里一群老娘们儿,最爱聊的就是张家长李家短,基本村里八成的谣言都是从这里散布出去的。她跟着一起聊了会儿闲言碎语,这才心满意足地朝老院子过去。
    许老太太自打昨个儿栗子洗三之后就不大痛快,下晌回来跟玲子抱怨了几句,可玲子从不爱听更不爱议论这些,她也没能说痛快,心里总是别着个劲儿。
    她在院子里转转磨磨,看什么都心烦,见陈氏慢悠悠地从外面进来,便没好气地说:“回来的这样早,麦场的活儿都干完了?”
    陈氏不慌不忙地说:“孩子他爹在那边收尾呢,我来本来是有件喜事要跟娘说的,可刚才过来的一路上却听到不少闲言碎语……唉,娘,您是不知道,那些人说得都是啥话。”
    “啥话?”林老太太原本就满肚子气,这会儿被她的话一带,思路顿时就跟着走了。
    “村儿里人看见叶家三个儿子去咱家地里干活儿,都说因为老三如今不在家,咱们就不管老三媳妇和孩子的死活,连地里的农活儿都不帮衬,让老三媳妇月子里还要央求娘家人来收麦子……”陈氏添油加醋讲得口沫横飞。
    “这不是胡说八道么!”许老太太气得拍案而起,“大家房前屋后住着,是谁说这些个嚼舌根子的混话。”
    陈氏轻叹一声道:“其实也怪不得人家说,弟妹这事儿办得本来就不地道,不过是麦子收得晚了几日,用得着把娘家人都叫来么,这不是明摆着挤兑咱家没人么!”
    “呸!她家不过三个儿子,我四个儿子呢!”许老太太火冒三丈地啐道。
    陈氏煽风点火地说:“娘,咱家有咱家的难处,可外人却不知道,只觉得叔伯几个在家反倒让媳妇的娘家人来干活儿,您也知道那些人,背后嚼舌嚼得多厉害,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她们说出花儿又能如何!”许老太太梗着脖子道,“一帮吃饱了没事干的老货。”
    “话也不是这样说。”陈氏骨碌着眼睛,继续火上浇油道,“咱们自个儿不亏心,自然不往心里去。可这些话被人说得多了、传得远了,保不准就被谁信了去,不怕旁的,就怕影响了老四和小妹的婚事……”
    许老太太这下当真急了,跳脚道:“真是作死,作死啊!”
    “娘,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陈氏假意关心地上前安慰道,“我娘捎信来说,她有个娘家侄儿,人生得不错是个俊俏后生,干起活而来也是一把好手,寻思着啥时候说给玲子呢!”
    “那敢情好,啥时候叫你娘上家来坐坐,我跟她合计合计这事儿,若是能成,谢媒酒定然少不得她的。”许老太太听到这个顿时来了精神。
    “我娘一直惦记着老四和小妹的婚事,我们庄子那边若是有年纪相当的,她就总跑去给相看,可总是瞧不上眼,说咱家老四和小妹这样的人品,可不能随便说个人家给糟践了。”陈氏笑眯眯地哄着许老太太,眼神儿却飘忽不定地,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这次我娘这个侄儿,是全家刚打南边儿搬回来的,正巧没有说亲,我娘看着人品年纪都相当,便让我来跟您透个信儿。”
    两个人在外头正说着,许玲子挑帘从屋里出来,二人顿时都住了口,齐刷刷地看着她。
    许玲子在屋里其实早就听到了,扫了陈氏一眼道:“这是说啥咧还要背着我。”
    “你嫂子要给你说亲事呢。”许老太太高兴地说。
    许玲子本就不喜欢陈氏,这会儿看她贼眉鼠眼的模样,越发觉得不像什么好事儿,扭头回屋道:“人生得好、干活儿又拿得出手,这样的人品性情,大嫂该先记挂着亲妹子才好。”
    陈氏没提防素来温柔的玲子会说出这样的话,登时弄了个下不来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咳嗽两声道:“我家妹子是啥德行我心里有数,比你差得远呢,哪里配得上人家。”
    “小姑娘家面皮子薄,害臊了而已,别跟她一样。”许老太太闻言忙道,“来来,你进屋跟我细说说那个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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