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鱼看的着急,想上去拉架,却被沈舟然伸手挡住,不让他卷进去受伤。
    他一把抓住沈舟然的手,急了:“学弟,再打下去都要进医院了!”
    沈舟然看了眼秦霜鱼着急的模样,又看一触即发的两人,终于开口了,清泠泠的声线准确无误传入两人耳中:“闹够了吗?幼不幼稚?”
    梁思砚挥到季淮眼前的拳头骤然顿住,停在半空中足有半分钟那么久,最后一下松开,不解气地冷哼一声。
    季淮在他放开自己的同时,松掉了指尖夹着的玻璃碎片。只是眼睛依旧盯着梁思砚的脖子,目光沉沉,压抑着酝酿已久的风暴。
    玻璃直线坠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梁思砚看到了,瞳孔骤然一缩。
    两人都相当狼狈,梁思砚眼睛青了一块,胳膊被玻璃划伤了,涌出的血把衣服染红。
    季淮则在确定安全后,蹲下身吐了起来。
    他的头挨了好几下拳头,脑震荡肯定跑不了。
    连赶两场酒局,红的白的黄的混着喝,一口菜都没吃,还跟人打了一架。此时季淮已经基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全靠意志撑着不倒下,眼前频频闪过黑点,面如白纸。
    偏偏秦霜鱼的声音还在响个不停。
    “季淮?季淮你没事吧?我们送你去医院。”
    “喂,你说话啊!还好吗?”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季淮从未觉得秦霜鱼的声音这么聒噪,让他忍不住想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别再叫了。
    但他终于忍住了,抬头去看,才发现自己的世界一片血红。
    哦,他的头破了。
    血流进了眼睛里。
    季淮像是身体跟灵魂分成了两个割裂的个体,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叫嚣着疼痛,灵魂却漠然对待周围的一切,甚至在一片血红中去找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了。
    看到沈舟然对梁思砚胳膊上的伤很轻微的皱了下眉,从口袋里掏出个创口贴。
    连创口贴上的图案都跟曾递给他的一模一样。
    你怎么,能对别人表露相同的善意呢?
    又怎么能无视自己呢?
    季淮摇摇晃晃站起来,拒绝秦霜鱼的搀扶,混着铁锈味的嗓子哑声说:“我也流血了。”
    沈舟然看向他,眉蹙得更深了。
    还是打救护车吧,他想,季淮看上去离死就差一口大喘气了。
    梁思砚看他一直盯着季淮,担心他不清楚这人的真面目,看到他现在这样会心软,赶紧挡住他的视线:“沈舟然,你别去。”
    他语带请求,说:“你别管他了,行吗?你知道这个人刚才说了你什么吗?”
    “说了什么?”沈舟然视线被挡,看向梁思砚。
    “说了……说了……”
    梁思砚几次开口,却都半途而废,声音越来越低,根本做不到重复季淮的话。
    伤人的话他之前还可以脱口而出,现在却连重复都做不到了。
    “说了什么?我说,我还不打算这么早结婚,你当情人我还可以考虑下。”
    季淮面带微笑叮着沈舟然,极为冷静,又极其疯狂地、一字一句重复自己刚才的话。
    秦霜鱼不可置信看着他:“季淮你疯了?你在说什么?”
    季淮带血的唇弯起,眼底猩红,带着几分病态:“你就当我疯了吧。”
    他压抑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能疯一次?
    这么多年,他又得到了什么?
    得到的记不清,失去的却格外清晰。
    “神经病!”
    梁思砚低吼一声,上去又是一拳。
    季淮后背撞上了歪倒的桌子,冲击力让他不停后退,最终滑了下去。
    他这次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你生气了?”他抬眼看梁思砚,一遍捂着胸口咳嗽一遍笑着说,“你在生气什么?你没有过这种想法吗?看着他像个蠢货一样围着自己转,只需稍微给点施舍就能看他高兴一整天。这种上位者的感觉,你没有着迷过吗?”
    “季淮!”
    喊住他的竟然不是气到双眼发红的梁思砚,而是秦霜鱼。
    他看着季淮,一字一顿,冰冷的说:“你不是我认识的季淮,你简直让人作呕。”
    “那恭喜你,你今天认清我了。”季淮抹了把脸上的血,笑容如引人堕落的魔鬼。
    诡异
    的气氛中,沈舟然开口了。
    “我知道。”他说。
    季淮嘴角的笑容僵住。
    沈舟然抬眸,跟他深深对视:“其实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对我好也是因为我对你有用。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活不久的病秧子,一个自以为是的小丑,一个拖油瓶……但无论是什么,都结束了。”
    季淮几近麻木的心猛然跳了两下,直觉想让沈舟然闭嘴,不要再说下去,但嗓子却好似堵住了,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沈舟然看着他,面容平静的补充完最后一句:“沈季两家不会联姻,你以后不用再在我面前演戏。”
    “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了,季淮。”
    他在那个雨夜救出了季淮,季淮陪伴了他一整个童年和少年。
    一报还一报,他们就算扯平了。
    无论公平与否,沈舟然都不想再计较。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他转头离开。
    梁思砚赶忙跟上。秦霜鱼更是看都没看地上的季淮一眼。
    刚刚还闹哄哄的场面立马安静下来。
    安静到死寂,徒留一地狼藉。
    沈舟然他们走了,老板们见势不妙早就走光了,只有几位服务员在门口探头探脑,犹豫要不要进来收拾。
    季淮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他其实意识已经濒临模糊,眼前出现的大量黑斑跟血混成了诡异的颜色,几乎剥夺了他的视力。而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沈舟然刚在站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了,季淮。”
    季淮扯扯嘴角,想笑。
    但这次,面具一样的笑容并没有爬上他的嘴角。
    努力提起的嘴角颓然垂下。
    他太熟悉沈舟然了。
    十几年下来,他将这个人看得透彻。
    沈舟然其实很简单,他的成长环境简单,家庭背景简单,一切的一切塑造了他这个简单纯粹的人,在季淮这里一眼就能看透。
    沈舟然说没有关系了,那就是真的没关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格外认真。
    又格外冷漠。
    季淮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胸腔撕裂般的疼痛,他木然的坐在一地碎渣上,没有任何情绪。
    “先生?先生你还好吗?救护车马上就到,您再坚持下。”
    季淮在服务员一声声的呼唤下,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缓缓闭上眼睛。
    昨晚那场暴雨并没有在他心里停歇。
    仍旧在一刻不停地下。
    风雨晦暝中,他仿佛听到有个稚嫩的童声在问:
    “季淮?淮水的淮?名字含水,你是雨天出生的?”
    他是雨天出生的。
    从此人生再无晴日,只有淅沥雨水和阴沉天空。
    ……
    季淮再次醒来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季母在旁边陪护,看眼睛是哭过好几次了。
    医生说他身上伤势很多,最严重的是断了两根肋骨,还有轻微脑震荡。
    “而且你酒精中毒了,刚洗完胃,”医生说,“饮酒伤身,少喝点。”
    季淮一片平静的听完,末了说了句谢谢。
    反倒是季母哭得不行,在医生走后说:“小淮,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你能不能不出去喝酒了?”
    季淮看着她,目光像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问:“我不去应酬,我们俩怎么活?靠父亲发善心给救济吗?”
    季母的哭声顿住。
    季淮讽刺地弯了下唇。
    如果他的母亲能争气一点,在他冬天被关在外面冻伤时站出来,在他被季骁当马骑的时候站住来,在他第一次被拉上酒桌直接被灌进医院时站出来……
    多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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