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玥熬过最漫长的第一产程后,后面的一切除了疼痛着实让人想死,别的都出奇的顺利。
    “好,深呼吸,吸气,呼气……”产婆摸着宁玥的肚子,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她生产。
    宁玥配合得不错。
    产婆赞叹道:“夫人做的真好。”
    宁玥笑笑,汗如雨下,这一刻,她不想说自己经历了很多,所以能忍得更好,她相信,任何一个母亲,在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的路上,都是勇敢而无畏的。
    子时钟声敲响的一刻,宁玥听到了嘹亮的啼哭,那哭声犹如雨后突然破土而出的翠竹,稚嫩而清锐;也如碧空一飞而过的流光,霎那间,将整个世界都点亮。
    玄胤一路打马狂奔,待临近庄子时,忽然听到了嘹亮的哭声,他虎躯猛的一震,连马鞭都掉在了地上。随后,他腾空而起,发疯似的跃进了别院。
    众人显然没料到他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按照计划,他应该十三号再过来陪夫人待产才是……
    玄胤没不管众人的表情是如何怔愣,大踏步地走进院子:“玥玥!玥玥!”
    宁玥抱着襁褓中的小毛毛,虚弱地笑着,听到玄胤的声音,好笑地摇了摇头:“是不是娘亲太思念你爹爹了?居然听到他在叫我,你听到了吗?”
    “玥玥!”玄胤猛地奔进了房内,把屋子里还在给宁玥整理身子的人吓了一大跳!
    宁玥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玄胤的衣裳全都湿透了,发丝乱得狼狈,鞋面遍布尘土,几乎能让人看见他一路的疯狂疾驰,宁玥在剧痛时都没落下的泪水忽然间掉了下来。
    “混蛋……我生孩子,你都不在……”
    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一个人把他生下来的,太艰难、太委屈了。
    玄胤喉咙胀痛,几步上前,想把她拥进怀里,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模样又三两下脱了外袍,拿帕子擦了手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旁,擦了她泪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疼?”
    “你自己生生看!”宁玥委屈地撇过脸,当时是能忍,可一回想那种剧痛,简直有些后怕,真怀疑自己是不俗神灵附体了,居然坚持了下来。
    玄胤拉过她肉乎乎的手:“要不,你打我吧。”
    宁玥被她逗笑了:“我有力气打你?”
    玄胤嘿嘿一笑,俯身,亲了亲她满是汗水的额头:“辛苦了,娘子。”
    宁玥的矫情劲儿过了,也不与他置气了,知他今日原不该来,是产期提前,自己怪他没能陪在身边倒是有些牵强:“你怎么来了?”
    玄胤揉揉她发顶:“太想你,就来了。”
    宁玥微微一笑,看向怀里的小毛毛道:“抱抱他。”
    “儿子还是女儿?”玄胤抱起来问。
    宁玥道:“你希望是哪个?”
    玄胤看着襁褓里皱巴巴的一团,蹙眉道:“好丑啊,咱们长这么好看,他怎么像个小老头儿?”
    “你还嫌弃?”宁玥瞪他。
    玄胤咧唇一笑:“丑我也喜欢!”
    宁玥一瞧他这般做派便知是没见过新生儿,想来许氏的孩子也未曾见过,稍稍安了些心,很快又问:“真的……有那么丑吗?”
    在出生以前,玄胤便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孩子的容貌,或是像他,或是像宁玥,要么两个都像,肯定水嫩水嫩又肤白五官精致,甫一见到这身褶子都未褪去的红彤彤小模样,自然是愣了一下,但终究是自己孩子,小鼻子小眼睛,越看越可爱,他笑道:“不丑,挺好看的。”
    撩开襁褓,看到小豆丁,一笑:“儿子哇!我就知道会是儿子!”
    “是女儿你就不喜欢是不是?”
    “我可没这么说,是吧,儿子?”玄胤将熟睡的小家伙高高地举了起来,回头扫了一眼垂首立在屋里的产婆们,“你们下去吧!”
    产婆上前道:“回爷的话,夫人的紫河车尚未清理,还请爷回避一下。”
    玄胤看向宁玥,宁玥苍白着脸点点头:“先把儿子抱出去吧。”生都生完了,他再陪着,又有什么意思?
    心思转过,腹部又一次传来尖锐的剧痛,她猛地吸了口凉气!
    产婆忙摸撩开她裙裾往里看了看:“天啦,还有一个!”
    宁玥懵了……
    没赶上儿子的出生,但赶上了女儿的,不枉费他把马蹄子都快跑坏,玄胤看着襁褓里吸着大拇指的小小玥,笑得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女儿漂亮,比儿子漂亮!
    白白净净的,也没多少褶子,就是太瘦小了,才不到三斤,不过听她哭声,倒也不是十分微弱,吃奶的时候吧唧吧唧,力道也足。
    这才是心肝儿肉。
    玄胤抱着女儿,一个劲儿地傻笑。
    宁玥早已累得陷入了沉睡,便是容卿自诩医术高明,竟也没诊断出她肚子里怀了两个,往日里摸她肚子,也只摸到一颗脑袋,一双手脚,想来某个宝宝藏得极好,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当初会找个怀了双胎的许氏,其实也是个意外,许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生下一对龙凤胎,太子妃与玄胤全都惊动了。不过玄胤一想,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把许氏另一个孩子放在身边当亲生的养,哪知玥玥自己就生了一龙一凤,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玄胤明显更偏爱由他亲自迎接到世上的小小玥。
    一整晚,抱着她,一瞬不瞬地看,傻笑。
    除夕夜,迎来了两个小生命,可把庄子里的人高兴坏了。虽然过了吃年夜饭的时辰,但容卿还是让人在玥玥床边摆了一桌,玥玥抱着儿子睡了,玄胤便抱着女儿与容卿对饮。
    冬梅珍儿也被特许一同入席。
    司空朔在盛京,容麟远在西部,桌上一半的位子空着,却每个人都不感到冷清。
    这大概是有生以来,过得最愉快的一个年。
    ……
    终究是年轻,宁玥恢复得极快,第二日便能下床走动,玄胤怕她疼,让她多躺几日,容卿却说这样有利于恢复。
    到第五日,宁玥整个精气神儿都调理过来了,精神奕奕、面色红润。
    第七日时,行动上已与往常没太大区别,纵然想偷懒,容卿也不让,总叮嘱她别赖在床上,该走动走动、该喂孩子喂孩子。
    她的观念里,孩子都要交给乳母喂养的,容卿却建议她亲自哺乳,若是不够了,再让乳母添置。
    到第十日,玄胤不得不返京回宫,作为哄了十天的“代价”,她这个负气出走的妻子也该与他一同前往。二人与孩子兵分两路,孩子由容卿带着,到城门口与司空朔接应。
    司空朔将孩子带到宫门口,再由小德子以提取药材为名悄悄地转进东宫。
    太子妃看着一双小宝贝,激动得热泪盈眶:“真是阿弥陀佛!真的生了一对龙凤胎,不是菩萨保佑本宫都不信了!”
    虽只差了半月,但在肚子里长和在外头长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许是的两个孩子分别都长了两斤,瞧着比他们大多了。太子妃吩咐宫人将门守好,未经允许入内者,一律诛杀。
    这大概是她入宫以来,颁布的最严苛的一道命令。
    孩子安顿好了,接下来是许是的去留了,许是毕竟是马家人,还是让宁玥亲自处置的好。
    刘贵妃与张丽妃悠哉悠哉地逛着圆子,一抬眸,见玄胤和宁玥坐在八人抬着的步撵上,齐齐惊了一下,而后,刘贵妃嘲讽地笑了:“哟,这不是长孙妃吗?长孙妃可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咱们都得急死了!你说是吧,丽妃妹妹。”
    张丽妃附和道:“就是呀,还想着你们快些回来过元宵节呢!许贵人天天念叨长孙殿下,问长孙殿下何时回来?”
    玄胤淡淡地扫了二人一眼,揽过宁玥的肩膀:“走吧。”
    宁玥也没理她们,按照剧情发展,玄胤陪了她十日,她纵然再大的火,这时也该放下了。她靠上玄胤的肩头,一副终于想明白要开始后宫争宠的模样。
    刘贵妃气闷地翻了个白眼。
    宁玥进入东宫,先给太子妃行了跪礼。
    太子妃忙扶起她:“快起来!地上凉!你还在坐月子,吹风已是大忌,别再跪了。”
    话虽如此,宁玥还是给太子妃磕了三个响头,太子妃本是柔弱妇人一个,在深宫无忧无虑地活着,如今为了保护他们,竟不惜放下多年坚守,淌了后宫这锅浑水。这份恩情,如同再造。
    太子妃拍拍她的手:“好了,别再我这儿浪费功夫了,赶紧把许氏的事儿处理了吧。”
    许氏宁玥倒不怎么担心,她是蔺兰芝送来的人,不论人品还是家世都查探得一清二楚,不怕她翻起什么浪来,但宁玥还是认真地倾听了许氏的意见:“我知你是我娘派来的,忠心耿耿自不必提,我也不愿亏待你。你的孩子肯定是不能放在宫中养大的,若你愿意与孩子们一同返回西凉,我会给一笔丰厚的钱财;若是你想留在东宫,将来皇长孙登基了,我为你请个妃位。”
    许氏想也没想地说道:“我不愿留在东宫!”大概察觉到自己语气重了些,忙干笑了两声道:“我原是棠梨院的洒扫丫鬟,因夫人厚爱,提到身边做了体面人,虽比不得红玉姐姐,但较于其他姐妹,已是好了太多!奈何我家人非得把我卖给一个乡绅做妾,我求到夫人名下,夫人成全了我。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是一万个不能背叛她的!来之前,我便与夫人保证过了,待小姐渡过危机,我便带孩子返回西凉。”
    “你家人……”
    “我相公待我极好。”许氏羞涩地说道。
    宁玥拍了拍自己脑门儿,真是尔虞我诈多了,看谁都带着一双阴谋的眼睛,明明对方是良家妇女一个,冒着名节有污的危险与玄胤演了一场戏,她没感激,反倒猜忌起人家了。
    “是我不好,许姐姐别见怪。”宁玥握住了许氏的手。
    许氏受宠若惊地说道:“能为小姐分忧是我的福气!这段日子我仔细观察了,姑爷是个好人,我回家,也能安心向夫人交差。”
    敢情她娘还存了让许氏试探玄胤的心思,宁玥哭笑不得:“多谢许姐姐了!不知我娘可好?”
    许氏说道:“夫人生了个小少爷,一切安好。”
    这么说,马家后继有人了,大哥也终于能与容麟双宿双飞了。
    宁玥开心一笑。
    许氏又说道:“我月子已经坐完了,随时可以出发。”
    宁玥凝了凝眸:“我来安排。”
    ……
    宫里都知东宫出了个专宠的许贵人,这不,哪怕是皇长孙把长孙妃给接回来了,也没在长孙妃的房里留宿。但帝王之宠,并非谁都有福气消受。许贵人自打生产便落下病灶,至今一个多月过去,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频频咳出血来。
    皇长孙日夜守在床前,喂汤喂药,甚至发下狠话,只要她痊愈,他便立她儿子为世子。
    但许贵人还是一日日地虚弱下去了。
    有人说她是在来的途中颠坏了身子,也有人说她是在南疆水土不服,更有人说她是担心破坏了宁玥与玄胤的夫妻感情才抑郁成疾。
    “怕是有人见不得她好过,给她下了毒吧?”刘贵妃讥讽道。
    张丽妃捂住她的嘴儿:“这种话你也敢说?谁给她下毒?马宁玥?得了吧,马宁玥还在庄子里的时候,她就虚弱得不行了,哪次咱们去东宫,她不是在喝药?”
    这倒也是,宁玥未归前便已入病,总不可能是太子妃动的手脚,以刘贵妃对太子妃的了解,太子妃干不出这种道德沦丧的事,如此看来,真是她命比纸薄了。
    “唉!”刘贵妃深深地叹了口气。
    二月龙抬头那日,许贵人去了。
    听说,皇长孙在屋子里哭了许久,不让人搬走许贵人的尸体,直到病床上的南疆王下了圣旨,他才依依不舍地给许贵人盖上了白布。
    许贵人是穿着大红色嫁衣走的。
    送别许贵人那日,太子妃当着一众妃嫔的面训示了宁玥:“许贵人的死,是她自己想不开,但到底,也不是与你毫无干系,她不止一次告诉本宫,说她后悔招惹了殿下,白白害你们夫妻生隙,你若是胸襟宽广些,与她安慰几句,她许……能多说些日子。罢了,人都走了,再说这些也无意义了,你若还有那么一点觉得愧对许贵人,就把她一双儿女好生抚养成人吧!”
    宁玥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自己孩子的嫡母。
    想来有些讽刺,这本就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骨肉,却要用如此迂回的法子让他们成为南疆皇室的血脉。
    但又有什么办法?宫里宫外那么多人,谁都见不得她好过,与其让孩子被冠上野种的骂名,不如让他们成为侧室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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