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兰芝听到了谈话声,放下针线,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谁在外头?是玥儿和小胤回来了吗?”她问着,来到了门口,猛地看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身子僵住了。
    望着她的反应,宁玥也顿住了,少年也愣住了,就连容卿,从不改色的脸上都浮现起了一丝惊愕。
    时间好似静止了。
    蔺兰芝一步步来到男子面前,探出手,怕惊到他似的,迅速抽回,但很快,再次伸了出去。如此反复了不知多久,才颤颤巍巍地摸上男子的面庞:“是你吗?卿儿是你吗?”
    她的手,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有捏针尖捏出的茧子,也有被菜刀划过一到冬天就会开裂的口子,不像妹妹的那么柔软,却一样的温暖。容卿按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怔怔地看着她:“是我,娘。”
    “啊——”
    蔺兰芝一声惊呼,抱住了容卿!
    哪怕她也认为儿子已经死掉了,但只要儿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便是个鬼混她也认了!
    “卿儿……卿儿……”
    她抱得死紧,泪水素素滑落,落进容卿的领口,烙铁一般烫着肌肤,滚烫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整个胸腔都沸腾了起来。
    容卿慢慢地、慢慢地回抱住了蔺兰芝。
    蔺兰芝的哭声,引起了下人的注意,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抵是在问,这名陌生男子是谁,怎么能跟他们夫人抱在一起?但瞧二人光明磊落,丝毫没有避讳,而二姑奶奶又站在一旁,满眼都是欣慰,他们又觉得,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红玉追随兰芝多年,猜出了大少爷的身份,简直是难以置信,死去那么多年的人,居然奇迹般地回来了!被二小姐带回来了!
    蔺兰芝直起身子,擦了泪,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碰到一起的?”眸光落在容卿的轮椅上,心,咯噔一下,“你的腿怎么了?”
    “娘,进去说吧。”宁玥将母子二人与少年带入了房内。
    红玉给众人奉了茶,从外头把门带上。
    幸福来得太快,蔺兰芝一时消化不了,像做梦似的,总怕它醒了,拉着儿子的手,不敢说话也不敢用力,就那么颤抖着。
    谁都没想过蔺兰芝会是这样的反应,以为她会跟宁玥一样,一下子接受,一下子冷静,然后慢慢地享受亲人团聚的时光。她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抖得像是坠入了冰窖。
    宁玥看得心里一阵抽疼,捏捏蔺兰芝的手道:“娘,大哥是真的回来了,不会再失踪了。我会保护大哥的,不再让任何人欺负他。”
    容卿被逗笑了,小东西居然说保护她,应该是他保护她才对,总算没白疼一场就是了。他握住蔺兰芝的手:“娘,我是真的回来了。”
    蔺兰芝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她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儿子死了,她承受不住打击疯掉了,一直、一直,她在疯癫状态中以为儿子还活着,清醒的那一刻陡然接受事实,险些又疯了一次。
    眼下,儿子真的回来了,她却不敢相信了。
    “我怕……我怕睡一觉起来,发现又是自己疯了,自己想的。”她将脸贴在儿子的掌心,泪如泉涌,“你是不是小胤?你又来哄我开心了是不是?”
    容卿微微一笑:“我怎么会是那个二愣子?娘你看看我,我真的是你儿子。”
    蔺兰芝抬起泪水迷蒙的眼睛,认真地捧起容卿的脸,好一阵端详。
    是他,是卿儿!
    “卿儿!”
    宁玥松了口气,还怕她娘又一次疯掉呢,实在是她娘对大哥的感情太深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幸好,幸好!
    容卿拉了拉少年的手:“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容麟。”
    少年立刻敛起身上所有的暴躁银子,咧唇,露出一口小白牙,眼神无辜得像只小猫儿。这副德行,比玄胤装得炉火纯青多了,毕竟,他年纪小,卖起萌来,威力太大。
    蔺兰芝的心一下子被萌翻了,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这孩子,长得真是漂亮,谁家的呀?”
    她以为是儿子的朋友,哪知,容卿突然道,“容麟,叫祖母。”
    少年:“……”
    蔺兰芝:“……”
    ……
    半个时辰过去,蔺兰芝总算是彻底接受了儿子“活”过来的事实,关于这十一年的经历,容卿没讲太多。只说自己从护城河起来后,忘记自己是谁,跟着一支商队去了南疆。在南疆,收养了容麟。二人为朝廷效力了几年,关于官职,没做隐瞒。
    蔺兰芝深深地惊到了,她没料到儿子不仅没死,还在南疆做了那么厉害的官儿,就连随便收养的一个孩子都成了南疆的战神。
    这俩人的经历,简直太传奇了。
    她又问了二人是怎么来到西凉,怎么与宁玥碰上的。
    容卿告诉她,是马援在南疆皇宫执行任务时认出了他,将他带出了南疆皇宫,他半路遇上了玄胤的影卫,便与他们一块儿回京了。
    至于马援刺杀他的事、与皇甫珊一起逃亡到山寨的事、遇到马谨严的事、被夙火追杀的事、宁玥生病的事,只字未提。
    “你跟卿儿一块离开皇宫的吗?”蔺兰芝问少年。
    少年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道:“没,我……我比他晚出发几天,后面追上他了。”
    惊心动魄的刺杀,就没必要告诉美人娘亲了嘛。
    蔺兰芝很喜欢这个孩子,可惜是个男孩儿,不然,她都想把他留下来给做儿媳呢。
    蔺兰芝摸摸少年脑袋,完全不知道,大帅的脑袋是不能随便碰的,除了容卿,皇子碰了都被揍呢。
    “这么说你父亲还活着,那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兰芝问。
    容卿早料到蔺兰芝会这么问,事实上,宁玥也想知道答案,容卿告诉宁玥的与告诉蔺兰芝的没有什么不同,宁玥只比蔺兰芝多知道一点,就是玄胤的影卫是因为她需要容卿治病主动找上容卿的。容卿说道:“路上遇到一点麻烦,和父亲走散了。”
    蔺兰芝松了口气,不是遭遇不测了就好。
    “你的腿,还能治好吗?”
    “恐怕不能了。”
    蔺兰芝一阵难过,但想着儿子在冰水离开泡了那么久,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或许自己不该太贪心。可是天底下,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孩子健健康康的呢?
    又与儿子说了会儿话,快到饭点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儿子的手:“你跟容麟坐一会儿,我去做饭。”
    “我帮你。”宁玥说道。
    蔺兰芝见女儿的脸色有些虚弱,不想让她帮忙,少年忙上前一步道:“我给您打下手吧!我其实很会做饭的!我做饭可好吃了!”
    “啊?”蔺兰芝诧异地看向少年,这孩子也就十六七吧?又是个名震天下的将军,舞刀弄枪才是他本行,他怎么会做饭呢?
    “容卿的饭都是我做的!他的臭袜子也是我洗的!他从小奴役我,我什么都会干了!”
    这一点,他可没撒谎,容卿捡他回来才不是所谓的大发慈悲,而是看他力气大、好使,他悲催的童年,一直是在容卿的各种压榨、各自奴役、各种惨无人道的训练中度过的!
    他发誓,有一天一定会压榨回去!
    蔺兰芝噗哧笑了:“他欺负你,回头我说他。”
    这话,听的心里好甜。
    美人娘亲真是太好了!
    不过,蔺兰芝不会真的让一个南疆大帅跑到厨房里打下手,自己一个人去了。
    宁玥想她,跟着去了。
    母女俩一走,屋子里只剩容卿与少年。
    少年收了半天的狮子毛终于能够舒展了,飞身扑到床上,震得承尘都险些掉了下来,他将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地呼吸着:“容卿,这真的是你小时候睡过的床吗?好小呀!”
    容卿看着他,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都敢跟我娘告状了。”
    少年嘿嘿一笑:“谁让你总欺负我?你对我好点,我说的不都是你的好话咯?话说这个床真的好小!我们晚上要在这儿睡吗?那得挤死了哦!算了,我让着你,你趴我上面吧!”
    他裹上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容卿看了他一眼,烛火在眸中跳动,隐隐,跳出了一丝热意。
    饭点,玄胤没有回来,让冬八带了消息,说军营还有事,晚些时候再来接宁玥。
    苏沐夺回辽城后,果断又朝临淄进军,没了大帅,南疆士气大减,但架不住容卿曾经制造的弩车与兵器还在,容卿设的阵法也还在,苏沫惨败,被弩车射中了右腿,为保命,军医给他截肢了。
    云州军退回辽城,南疆大军守住临淄,双方虎视眈眈,却没人再敢动手。
    朝廷得知玄煜回来了,责问玄煜为何临阵脱逃?既然出了阵法,就该立刻返回战场,指挥士兵作战才对。这顶帽子扣下来,玄家军在百姓之中威望骤减。
    中山王命玄煜立刻摆平战事,不论是出战还是和谈。同时,也命玄胤待命,万一玄煜失败,就由玄胤领兵出征,务必夺回临淄。
    月辉如梭。
    皇甫燕躺在柔软却冰冷的大床上,白天玄煜想拿她手印,她划破了自己手掌,直到现在,掌心还在隐隐作痛。
    怕她逃跑,玄煜给她喂了软骨散,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嘎吱,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暗影顺着月光投射了进来,落在帐幔上,像是压在了她的身上。
    “临淄又开战了。”
    “那你们一定败了。”皇甫燕冷笑着说。临淄有玄铁兵器,有容卿的阵法,玄煜领兵都不一定能赢,别人就更不用说了。除非是玄胤上阵,但玄胤不是在京城陪她生病的小娇妻吗?
    “是,我们败了,但你们也好不了多少。容卿和大帅没了,你们南疆如折了羽翼的雄鹰,飞不高,还会有可能摔死。”
    “他们只是暂时失踪而已,会回去的。”
    “天真。”玄煜漫不经心地说道,“承认与否,皇甫燕,你们南疆会输。大帅和容卿,永远不会再为你们效力。但我不想再打仗了,我需要你的配合。”
    “你做梦!”皇甫燕撇过了脸。
    玄煜走到床边,毫不留情地掀开被子。
    皇甫燕冷声道:“你做什么?”
    玄煜拿起她光洁如玉的脚,抹上印泥,在白纸上盖了一个脚印。
    女子的脚,仅夫君可见,玄煜此举,无异于扒了皇甫燕的衣裳!
    皇甫燕恼羞成怒:“玄煜,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你从我们南疆偷黑曜石就算了,如今还羞辱皇室公主!你就不怕我皇爷爷和谈的那天,会拿你的命做条件?”
    “你就是和谈的条件。”玄煜漫不经心地说完,收好白纸,走了出去。
    皇甫燕气得血气上涌,待玄煜离开后,拔下金簪,在掌心的几处穴位刺了几下,鲜血流出来,慢慢恢复了一丝力气。
    她穿上鞋子,趁着丫鬟打瞌睡的空档,慢慢溜出了院子。
    她走得很慢、很艰难,几乎几步,便要停下来喘喘。
    但她打定了主意,必须逃出王府。
    杀不杀玄胤倒是其次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赶在皇爷爷被玄煜威胁之前回到南疆,她不可能让自己成为敌人的把柄,哪怕自刎也不能!
    却说司空静挑拨完王妃与宁玥的关系,马不停蹄地回了府,找大夫治自己的手,大夫给上了夹板,但能不能痊愈得看日后的恢复情况。
    司空家主将她痛骂了一顿,骂她不好生在家备嫁,非得跑出去惹是生非,再敢这样,就打断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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