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
    突然,宁玥打了个饱嗝。
    玄胤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讥讽道:“吃啊,怎么不继续吃了?”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等哪天翻身了,一个一个翻出来,秋后算账!
    宁玥干笑了两声,摸着被胭脂抹得酡红的脸道:“本来不想打搅你的,但是最近蛊虫越来越不听话,平安符都压制不住了,司空老先生给的药又过了期,我怕自己一时失去理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所以就来找你了。”
    她说的很是委屈、无辜。
    然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她发作起来的样子究竟有多勾人,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能让人的魂魄给摄去,绝不是一点胭脂就能伪装出来的。
    玄胤神色淡漠地看着她:“马宁玥,本王没空!如果你实在忍不住,本王可以勉为其难送你一个玉势。”
    忍不住?玉势?
    宁玥的笑容僵住了,其实严格说来,玉势并不算一个坏东西,一些开明的丈夫,常年不在家的,会给妻子备上几个,或者小俩口想增强情趣的,也会不同尺寸的来上几个。当然用的最多的地方还是皇宫,那些太监怎么慰藉寂寞如雪的后妃的?全都靠它。
    若在平时,他想送她,她会十分欣喜地收下,但现在,配上忍不住那个字,实在是让人想忽略他话里的讽刺都难。
    “就算我撒谎了,你也没必要这么讽刺我。”宁玥的心像被针给扎了一下,她就算真的……忍不住了,那又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的?她愿意中毒吗?她愿意时不时发作吗?她在他眼里,就是那样的不堪吗?“就算我瞒了你,玄胤,就算!但我也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你没资格……这么对我。”
    玄胤的眸色就是一深。
    宁玥转过身,背着他躺到了榻上:“小楼,我们走。”
    望着马车消失在小路尽头,玄胤捏紧了拳头。
    蛊毒最终还是发作了,在马车开动的那一瞬。
    玄胤就站在她身后,但是一想到他那么伤人的话,宁玥觉得自己如果再跑去找他,简直就是犯贱。
    宁玥死死地咬住枕头,枕头不管用了,又咬住自己手指,咬出了血来也浑然不知。
    下车后,她不顾形象地飞奔回琉锦院:“冬梅!冰水!”
    冬梅到现在还不清楚蛊毒的事,听到自家小姐要冰水,不免诧异,这么冷的天儿,用得着冰水?但诧异归诧异,她还是从地窖里弄了些冰块来了。
    宁玥拉开抽屉,找出玄胤第一次离京时给她的药,当时她已经戴上了平安符,便一直放着没吃,结果放过期了。过期之后,要么药效锐减,要么失效,要么产生毒素。她希望是第一种,这样,增加服药量就可以了。
    “多少颗?吃多少颗来着?”宁玥的脑子乱糟糟的,被蛊毒的媚性折磨得几乎无法思考,她拔掉瓶塞,倒豆子似的往嘴里倒了一通,和着水吞服后,没感觉到有什么效果,将剩下的全都倒进了嘴里。
    冰水、一整瓶过期的药,总算压住了蛊毒。
    身子一开始如同火烧,渐渐的,降下了温度,她靠在木桶内,虚弱地喘着气,随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空瓶,自嘲一笑,刚才是脑子烧坏了吧?居然真的一整瓶下肚了,要知道,那是整整三十颗,能吃三十次的。她没把自己吃死,真是万幸。
    这种毒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发作时身不由己,而是发作之后,能够清晰地回想起之前的每一个细节,让人心惊又后怕。
    宁玥撑着木桶的边缘,慢慢站起来。
    “大难不死必有厚福,我能挺过这次,一定也能……”
    后面的话没说完,双腿一软,跌回了水里。
    冬梅听到动静,忙推门走了进来,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小姐……”
    反正自己的样子全被她给看到了,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宁玥就道:“我没事,一点蛊毒而已,发作完就好了。”
    “怎么会中毒?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冬梅真想抽自己两耳光,伺候了小姐一年,连小姐中毒了都不清楚。
    “这不怪你。”是她自己不想说而已,每次发作时又都与玄胤在一块儿,她们都当她和玄胤如胶似漆,没怀疑到中毒上面。宁玥拍了拍她肩膀,“好了姑娘,别哭了,留点力气扶我起来吧。”
    冬梅哭着将宁玥扶到了床上。
    宁玥虚弱得难以动弹,由着冬梅给她擦身穿衣。
    冬梅看着她身上残留的吻痕,仿佛昨日还恩爱有加一样,可是今天就形同陌路了。冬梅不敢问为什么不告诉姑爷,怕提了小姐更难过。
    穿完衣裳,冬梅拉过被子给宁玥盖好:“您先睡会儿,我让厨房炖点人参。”
    宁玥没说什么,闭上眼睡了,抓住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然而没睡多久,碧清便打了帘子进来,笑盈盈的,像发生了天大的好事:“四奶奶,大喜事儿哇!大……哟,您睡了?”
    这不早不晚的,正是晚饭时辰呢。
    宁玥缓缓睁开眼,说道:“没睡,是刚洗了个澡,躺会儿。什么大喜事儿?碧清姐姐。”
    碧清喜不自胜道:“世子回来了!在文芳院,王妃叫大家过去吃饭呢!”
    宁玥先是一愣,随即慢慢扬起唇角:“原来是大哥回来了,我马上过去。”
    冬梅心疼地看了宁玥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玄煜失联了两个月,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为他担忧极了,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眼下他平安符回来,整个王府都为之一振。
    王妃是最高兴的,拉着玄煜左看右看,边看边掉泪,一个劲儿地说“瘦了”,还问他受伤了没。
    “我没受伤,一切安好。”玄煜给王妃擦去眼泪,轻轻地说。
    王妃哪里信呢?恨不得扒了他衣裳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看看是不是这小子报喜不报忧。王妃摸着他清瘦了一些的脸,心疼地问:“那你是为什么一直没消息?不知道我们担心你?”
    “我稍后再与您解释。”玄煜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青青,“她叫青青,是一个故人的女儿,我带她在我们家住几天,她还有一个朋友,受了伤,我直接让她在兰阁住下了。”
    兰阁是留给兰贞住的地方,因兰贞失踪时,全家尚未搬来京城,故而兰阁,兰贞一天都没住过,只是放了些东西用来怀念兰贞而已。紫兰轩原本可以住人,可惜关押着尤氏,这么一想,的确只剩兰阁可以住了。王妃点点头:“那就住吧。”
    相信王爷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与大儿子置气。
    王妃又看向青青,小姑娘胖乎乎的,肤色白里透红,眼睛黑亮,五官深邃,虽胖,也胖得十分漂亮,如果瘦下来,应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就是那表情……
    王妃挑了挑眉。
    玄煜道:“她的心智跟小樱差不多。”
    这么一说,王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惜了这么可爱的小胖妞,居然只有孩童心智。
    王妃又看了看玄煜,有东西慢慢落回了心底。
    青青与王妃打过招呼之后,跟玄小樱玩了起来。
    宁玥进门时,正好听到玄小樱咯咯咯咯的笑声,伴随着这阵笑声的,是另一名少女灵动而爽朗的笑声,极少有女孩子那么笑的,因为不够矜持。宁玥困惑着王妃的屋子里几时来了这般大胆的人物,就见碧清把帘子挑开了,对她说:“四奶奶来啦?快进来!”
    宁玥步入屋内,一眼看到了坐在王妃身旁的玄煜,玄煜依旧是一袭白衣,俊逸出尘,眸光清冷,透着淡淡的疏离。自寺庙一别,二人已半年未见,便是她与玄胤大婚,他也因在战场上无缘参加。自己曾经那么辛苦地跑到宝林轩,只为看他一眼,他却狠心把自己推给玄胤……
    他对她的好,全都是为了玄胤,她却误会他是看上了她,连他递过来的毒死过三个女人的养生丸,都心怀感激的收下。现在一想,万一自己没熬过黑曜石的寒性,是不是跟玄胤的三任未婚妻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了?
    算了,他连一个婴孩都能牺牲,更何况是她?
    他从来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公正纯良,为了赎罪,他什么都能做。
    宁玥想通了,便也释然了,除了残留在心底的尴尬,别多少别的情绪了。宁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大哥。”
    玄煜看着她苍白的脸,眸中闪过万千思绪,却只轻声问了句:“你还好吗?”
    他这话,问得平常,却也问得暧昧。哪有交往不深的大哥如此问弟媳的?听着真像一句情人的低喃。
    王妃眨了眨眼。
    碧清也眨了眨眼。
    她们怎么觉得玄煜看宁玥的眼神很奇怪呢?像一早认识似的,但明明宁玥过门那会儿,玄煜已经离京了。
    宁玥能感受到二人探究的眸光,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跟玄胤都挺好,多谢大哥关心。”
    玄煜从她脸上移开了目光,刚才那一幕的暧昧仿佛只是旁人的错觉。
    随后,宁玥又与青青打了招呼。听说是玄煜一个故人的女儿,暗觉好笑,玄煜几时变得这么仁慈了?一如他曾经收养香梨是为了给玄胤解毒一样,他照顾青青,肯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不多时,孙瑶与玄昭来了。
    玄昭激动地给了玄煜一个熊抱:“大哥!”
    孙瑶给玄煜行了礼,孙瑶的耳根子微微泛红,她不会承认,出阁前她也是众多玄煜粉中的一个,幻想着如果哪天嫁人,就嫁这么英俊潇洒的男人。得知自己要嫁给玄昭,她还偷偷地哭了一场呢。不过那些都是少女时期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她现在一颗心都在玄昭身上,真实而厚重。
    王妃看俩兄弟开心地说着什么,渐渐忘了玄煜和宁玥的事,含笑地看着儿子们,阴霾了许久的心终于晴朗了。
    宁玥摸了摸手臂,好冷!
    孙瑶发现了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说道:“玥儿,你是不是穿太少了?手这么冰!”
    她穿的不少,可能是药效还没过,所以觉得冷。
    “可能是的吧。”宁玥笑了笑,端起一杯热茶,想喝一口,手却开始发抖,铿的一声,茶杯滑落,砸在了地上。
    众人唰的一下朝她看了过来!
    宁玥抿了抿唇:“对不起,我刚刚可能……”
    话未说完,一阵极强的眩晕袭来,她两眼一黑,朝前栽了下去。
    玄煜一个闪身,将她抢在了怀里,她的脸,垂在碎瓷之上,仅仅一尺的距离。
    孙瑶的心都差点跳出嗓子眼了,幸亏大哥反应快,不然玥儿岂不是要毁容了?
    王妃也吓到了,赶紧叫碧清把地上清扫干净,又看向宁玥道:“玥儿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宁玥没有回应,只浑身发抖,冷如冰块。
    玄煜眸光一凛,拿过自己披风给她裹上:“她晕过去了,我先把她送回琉锦院,碧清,去请大夫!”
    中山王与玄胤听说玄煜回府的消息,立刻撇下公务,马不停蹄地回了府,远远地,他们看见了玄煜,但玄煜不是一个人,他抱着一个女子,神色凝重,健步如飞地朝琉锦院的方向走去。
    中山王一时没看出那个被裹得像个粽子的女子是谁,玄胤却一眼认出来了。玄胤黑着脸走过去:“大哥!”
    玄煜看到他,手指紧了紧:“她突然晕倒了。”
    玄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将宁玥从玄煜怀中接了过来,当那瘦弱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子落入臂弯的时候,玄胤的心口像被什么给扯了一下。
    隔着厚厚的披风与衣裳,他依旧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在急剧下降。
    “为什么会这样?”他焦急地问。
    玄煜道:“不知道,刚刚看她脸色很不好,坐了一会儿,突然就晕了。”
    玄胤将宁玥抱回了琉锦院。
    玄煜的脚步挪了挪,最终没有跟上去。
    冬梅见自家主子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吓得脸都白了!
    玄胤瞪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把炉子点上!再烧些热水来!”
    冬梅赶紧去了小厨房,吩咐她们烧水,紧接着又去库房娶了红箩炭来,点燃了放入房中。
    宁玥的身子越来越冰冷,面上毫无血色,嘴唇白得像蒙了一层寒霜,玄胤拿被子将她裹紧了抱进怀里,却不管用,她的体温还是一点点地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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