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最终收下了宁玥的镯子。
    冬梅吞了吞口水,那镯子是小姐在宝林轩买的,二百两银子一个,就这么送给了一个丫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宝珠,就是她冬梅的道。
    宁玥带着冬梅去了千禧院,刚好,给蔺咏荷做治疗的郎中也在,是个女郎中,四是上下,身材清瘦,圆脸,颧骨略高,嘴唇很薄,看上去略显刻薄。穿一身酱色布裙,挽了个头巾,只簪一支银簪。但若细看,会发现那簪子的做工极为精细。
    一个江湖郎中的眼光,居然如此雅致,倒是叫宁玥稍稍侧目了一下。
    蔺咏荷躺在屏风后,衣衫褪尽,女郎中正要进去给她扎针,宁玥跨过了门槛:“姨娘,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女郎中回头看了她一眼,略微欠身,却没有行礼。
    好清高的女郎中!
    宁玥淡漠的眸光扫过她姿色平平的脸,绕过屏风,来到了蔺咏荷床前。
    蔺咏荷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薄被,见到宁玥,撇过脸去,连表面的慈母也不乐意装了。
    宁玥轻轻一笑,自顾自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姨娘,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你好像不大高兴啊。方才在福寿院,老太太还与我说,把我娘的嫁妆分给二姐姐一半呢!我是来与姨娘商量嫁妆的。”
    蔺咏荷的眼皮子微微抽动了一下。
    宁玥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张纸,说道:“我娘的嫁妆都在清单上了,姨娘要不要看看?中意哪些,就先挑出来。”
    蔺咏荷看向了宁玥,愤愤地说道:“马宁玥,你究竟想怎样?把我害成这样了还不够吗?继续羞辱我,有意思吗?”
    “姨娘说的哪里话?我是认认真真来好你商量嫁妆的,就当……把你打残的医药费好了,虽然是你女儿动的手,可到底是为我报了仇,我感激她是应该的。”
    “你……”蔺咏荷气得彻底转过脸来,露出了那半张被宁溪毁掉的右颊,狰狞的伤疤暴露在烛光下,说不出的丑陋。
    宁玥挑眉,宁溪下手可真够狠的,幸亏是划在蔺咏荷脸上了,不然,凭玄胤多喜欢她,只怕也会厌了她。
    “姨娘,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明明是自己设下的陷阱,自己栽了进去,最后反而去怪罪那些没掉进陷阱的其他人。在你们眼里,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都不是了,是吗?十年前,你把我大哥推进护城河,让我大哥在河里喂了鱼。你把我大哥害成那样都不够,又跑去迫害我娘。我倒要问你,你够了吗?你不够!你又来算计我,把我当废物一样养大,最后,还卖掉我给你女儿谋一桩好亲事。跟你比,姨娘,你不觉得我太仁慈了吗?”
    蔺咏荷被说得面色发白,却又不知为什么,那愤怒的神色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了一丝狰狞的笑意。若细细分辨,竟还有一点儿得意。
    都被摧残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呢?莫非是想好计策发将她一军了?宁玥淡淡地勾起唇瓣:“姨娘,我本来不打算动你女儿的,让她嫁过去也不错,反正玄煜不喜欢她,让她守活寡也算成全她一番痴心了。但你非得自作聪明,从老太太那儿算计我娘的嫁妆。我这么小气,当然不乐意分给你女儿了,可我又不能忤逆老太太。思前想后,只能搅黄你女儿的婚事了。那样,我一个子儿也不用出了!”
    “你敢?”蔺咏荷气得掐住了宁玥的喉咙。
    宁玥动也没动一下,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她道:“你在我身上留多少印子,我在你女儿身上留十倍的印子,试试看,我到底敢不敢。”
    蔺咏荷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流着泪,浑身发抖:“我这么做有错吗?我一辈子是个妾,只希望自己女儿能够风风光光地嫁户好人家……你说我卖了你对不起你,但胤郡王又差了吗?他对你那么好……比世子对你姐姐还要好……”
    宁玥眸光一转,道:“听姨娘的口气,好像是后悔了。也是,玄煜那种云端高阳的人,嫁过去就是个摆设,只有胤郡王这种真性情的男人,才会对妻子疼爱有加。多谢姨娘坏心办好事,给我找了个如意郎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姨娘的恩德的。”
    蔺咏荷险些背过气去!
    这时,女郎中走了过来:“三小姐有什么话还请明天再说吧,我要给夫人治疗了。”
    这个女郎中,真不是一般的嚣张。
    宁玥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绕过屏风后,她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女郎中掀开被子,露出蔺咏荷布满针眼的身子,看样子,蔺咏荷的治疗是真的。
    身后,响起蔺咏荷鬼哭狼嚎的声音,宁玥拢了拢宽袖,不带丝毫拖沓地走出了千禧院。
    半刻钟后,冬梅也出来了:“小姐!”
    宁玥往前走了几步,压低音量问:“如何?”
    冬梅四下看了看,低低地说道:“奴婢打听了一整圈儿,二小姐的嗓子是真的很久没说话了。”
    真变哑巴了?老天爷要不要这么帮自己?宁玥的眸光动了动:“拿到她的药没?”
    “拿到了!”冬梅拉开宽袖,让宁玥看了看,宁玥看完,她又把袖子捏紧,这是偷来的东西,可不能被别人给发现了。
    宁玥又道:“你明天去找个大夫,让看看这些是治什么的药。”
    “是。”
    主仆二人回了棠梨院。
    秋香还没回来,今儿的作业非得自己完成了,宁玥决定,以后再不给秋香放一整天的假了,最多给半天!
    宁玥做作业的功夫,冬梅把药放进了箱子。今儿轮到她值夜,洗完澡便抱着被子前往上房,走到门口的时候,右脚踩到了一个东西。她捡起来一看,咦?这不是她从千禧院偷回来的药么?不是已经锁进箱子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一包?
    她躬身去捡,恰好此时,另一只手也探了过来,早她一步拾起了药包。
    “啊,是我的药,不小心弄掉了。”秋香讪笑着说。
    冬梅狐疑地睨了她一眼:“你的……药?”
    秋香一噎,眸光闪了闪:“是……是啊,是我的。”
    “你刚刚找我借钱,就是去买药了?”冬梅古怪地问,“你吃的?”
    秋香被冬梅的眸光看得心里一阵打鼓,垂下眸子道:“不是我……是……是阿爹,他病的比较重。”笑了笑,抬起头说道,“你饿不饿?我刚从膳房领了些面皮儿,我给你做饺子吃!”
    秋香一走,冬梅闪电般地打开了箱子,看见那包药完好无损地躺在里头,方知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儿。奇怪,二小姐怎么会与秋香的爹吃同一种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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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7】天煞孤星
    如果她记得没错,秋香的父亲得的是风湿吧?风湿患者能跟嗓子患者一个疗法?不过,也说不定这是一个包治百病的方儿。冬梅决定明日一大早让大夫看过之后再做打算。
    秋香在后山的荷塘边找到了马谨严,他坐在草地上,面前架着一个烧烤架子,几条鱼在火苗上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咕噜~
    秋香的肚子叫了,忙了一整天,她好像还没吃晚饭。抿抿唇,她走过去,行了一礼:“四少爷,药……还有一包掉在我房里了。”说着,将手中的药包递了过去。
    马谨严接过药包揣进怀里,递给她一条鱼:“尝尝熟了没。”
    “……是。”秋香将用签子串着的鱼接在手里,轻轻咬了一口烤得酥黄的鱼肚子,又鲜又嫩,入口即化,咸味中还带了一丝淡淡的酸辣,当真好吃极了,“熟……熟了。”
    马谨严少有的轻轻一笑,马家基因不错,男才女貌,比不得玄家那般妖孽,却也是在京城排得上名号的。他这一笑,立时给了秋香一种繁花开尽的错觉。
    秋香怔住了。
    马谨严说道:“你跟我说话,就不能不结巴?你在别人面前也这样?”
    秋香的脸唰的一下涨红了,她平时不结巴的,只有紧张或者心虚的时候才这样。
    马谨严见她窘迫得不行,没再说什么了,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道:“我不习惯欠人人情,以后不要再擅作主张给我买药了。”
    秋香看了看银子,没立刻去接,而是道:“您……您现在急需用钱,我……我还有的……”
    马谨严浓眉一蹙,强行将银子塞到了她手里:“你是让我堂堂将军府少爷,靠一个丫鬟的施舍过日子吗?”
    “啊!”秋香花容失色,“没……不……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四少爷,你误会了……我……我只是真心……想帮你……”
    马谨严嘲弄地冷笑了一声,扔给她一个巴掌大的桃木盒子。
    秋香愣了愣,打开盒子,里边是一个非常精致的珠花,用丝绸垫着,高档大气:“这是……”
    马谨严咬了一点鱼肉,说道:“赏你的,你也可以把它当作谢礼。”
    秋香想拒收,但一瞧马谨严那冰块一般的神色,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马谨严吃完一条鱼,又拿起另外一条,仿佛忆起了什么似的,淡淡一笑:“我小时候,常跟大哥来湖边烤鱼,祖母总说烧烤的东西太上火,不许我们多吃,我们便偷偷地吃。大哥负责下水摸鱼,我负责烤……以前总听人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水的,我还不信,直到大哥死在了护城河里……”
    讲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秋香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帮他烤了烤架子上的鱼,问道:“原来您与大少爷的关系这么好啊。”
    马谨严随手擦了擦眼角,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听人说,我与他闹得很僵?”
    秋香沉默,府里的确是这么传的,说大少爷性情古怪,自持清高,只对三小姐疼爱有加。但瞧四少爷那么悲恸的样子,应该是府里的人误传的吧?
    马谨严站起身,掸了掸衣摆,道:“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吧,别叫人知道你见过我,以三妹的性子,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秋香点点头,放下还有半天鱼的签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四少爷……没什么……叫我做的?”
    马谨严古怪地看着她:“叫你做什么?陷害我三妹吗?你会背叛她?”
    秋香坚定地摇头:“不会。”三小姐于她有再造之恩,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背叛对方。
    马谨严嘲弄一笑:“那不就得了?”
    ……
    秋香离开这里后,先去膳房领了一些面皮儿才回棠梨院。院子的秋千架旁,乳母正追着妞妞冰糖雪梨。妞妞夜里咳嗽了几声,马宁馨便让人炖了这个。她调皮不肯吃,就绕着秋千使劲儿跑。跑着跑着,撞到了秋香怀里。
    妞妞抬起头,眨巴着黑亮的眸子道:“秋香姐姐,我想打秋千!”
    秋香拿出帕子擦了她额头上的汗珠,笑道:“好啊,打了秋千就把雪梨吃完。”
    妞妞点头!
    秋香陪妞妞玩了一会儿,妞妞不许祖母喂,让她喂,她喂完妞妞才去三小姐那儿报道。
    宁玥正被一堆作业搞得焦头烂额,看见秋香,眼睛一亮,招了招手:“你可算回来了!快快快,好多作业!”
    夫子太变态了!第一天上学就布置这么多,好像嫌她们过年玩得太逍遥了似的!
    秋香的脸擦过药膏后已经完全看不出异样,只是身上隐约散发着一股药香。她在书桌前坐下,提了笔开始书写。
    宁玥躺到床上,脱了鞋,问:“你爹怎么样了?”
    秋香温声道:“好多了,原就是旧病,天气的时候容易发,用些药便没事了,多谢三小姐记挂。”
    宁玥打了个呵欠,转过身睡了。
    秋香写完作业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她把作业并明天上课要用的书籍收好,装进书袋,又给宁玥放下帐幔,熄了蜡烛,只留一盏小油灯。
    本来还想着给冬梅做点宵夜,经过碧纱厨时发现冬梅也睡着了,她给冬梅掖好被角,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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