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懂得埋汰人的。
    恨一个?人,也从不回头?。
    “后来那小子不管怎么示好道歉,她也没搭理过。”
    “也是,他小时候多混账啊,跟他爹他娘一模一样,小畜生似的,凉凉素来记仇,而且这血脉至亲的,父子长得像,兄弟叔侄什么的也长得像,连奚爹那些兄弟,跟他长得像的,听说?凉凉出息了想要上去扒关系都没用,大概是看着样子就觉得恶心吧。”
    说?这话的时候,蒋森就在边上,脸色苍白?了许多,走到田埂边上拿出烟盒,过了一会,老刀也跑到边上来了,本来老道拿出烟盒要递过去烟,发现人家的烟跟自?己?不是一个?水平的,默默要把烟收回来。
    但蒋森收起了烟盒,抽了他一根。
    老刀笑了,也开始抽了起来。
    这破地儿,到处阴森荒凉,旷野颓靡,抽着烟,都不知?道它会飘到哪里去。
    “蒋总,你来一次这里不容易吧。”
    “以前来过。”
    老刀一怔,下意识转头?看那烧着的笼子,说?:“那铁笼你以前就见过了?”
    “嗯,她高三的时候。”
    她哪有什么高三。
    当时她已经在沈昆身边了。
    缺失的那一年。
    但蒋森还是这么说?了,在他印象里她一直在读书。
    只是她学习的地方变了,变成了社?会,变成了人心。
    他也一样。
    “为什么现在才动这铁笼子?”老刀好奇,但没有傻缺到问他是不是因为被彻底拒绝了。
    蒋森吐出一口烟圈:“那一年,在这里遇到沈昆,我们都看到了笼子,当时估计都想得一样——让她决定,毕竟她拥有处理一切的权利,包括那俩母子跟这个?家跟笼子。”
    “这一次,只是想来看看她后来有没有把笼子毁掉。”
    一个?人一旦决意抛弃过去,重新开始,会把笼子彻底毁掉,那是正面面对的勇气跟决然。
    但她没有。
    十几年,从未回来,从未再?接触过这里的任何一切。
    蒋森就知?道她放不下,也意味着她不会无视蒋邺跟他的血缘关系。
    笼子是一个?牢笼。
    她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就好像当年那只小狗被关进笼子里,人类学会了工具,也发展了歹毒的心机,用诱饵跟强有力的逼迫,企图让它/她死在笼子里,成为他们满足欲望的食物?。
    小狗当时多害怕?
    它看这些人类就像是看庞然大物?,手握利器,凶神?恶煞,明明以前也曾抚摸过它的脑袋,逗着它笑.....
    那她呢?在被强行带回村子殴打受伤后关进笼子里,她的父亲企图以此彰显自?己?的父权,获得这个?村子以前先辈在那些封建年岁拥有的权利,有奴役女儿买卖女儿的权利,企图以此让她被驯服。
    她在笼子里,就那么看着出入的人....
    她的母亲,她那年幼的兄弟,以及那个?大腹便便秃顶企图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他们每一次路过,都会看她一眼。
    她也会看着他们.....
    越多看几眼,越能不自?觉瓜分不同的心态。
    不管什么生物?,只要进了笼子,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那种视角是极可怕的。
    心理层面的牢狱由?此而生。
    尤其是越骄傲,越感受到其中的变化。
    蒋森没有描述自?己?坐在笼子里的感觉,只是手一直在抖。
    用机器切割它,烧掉它.....
    抽烟的时候,手还在抖。
    尤其是他这次没了住户,房子彻底荒凉,他才仔细看了下这个?房子,才恍然察觉到一件事——她没有自?己?的房间,准确地说?,这个?房子如果从没变过,那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她容身的地方。
    他站在了楼梯前,楼梯下面的空间、如今已经堆满一些脏兮兮的杂物?,但在最底下能找到一床发霉的被褥,它被当做缓冲的底部垫东西了。
    他忽然想起一个?电影。
    那个?电影里的主角跟女主的对话。
    女主:“你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主角:“不是,没有床。”
    他还是错估了她当年遇到的一切。
    不然就不只是找人经常殴打她弟弟那么简单了。
    老刀深深吸了一口烟,“那你现在烧掉它,是准备.......”
    蒋森:“我没资格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刀低头?掐烟,瞥了一眼,骤然心惊,就好像之前看到这人西装革履坐在笼子里一样震惊。
    呼吸都差点?忘记了。
    蒋森,看着远方,烟雾微醺,夹着烟的手指有些抖,眼镜下的眼似有落泪。
    但只是一瞬。
    泪珠就跟断线了的节点?,从始到终都只那一霎,然后就控制住了。
    ——————
    蒋森掐掉烟,看到老刀看着自?己?,漠了下,说?:“戒烟吧。”
    老刀有点?无语,“你自?己?都在抽。”
    “今天最后一次,希望你也是。”
    戒烟是说?戒就能戒的吗?
    这人的意思是不是想戒掉奚凉?
    老刀本想吐槽,但不知?为何,没有拒绝,而蒋森仿佛知?道他会答应,只转身回去,朝那不远处站在门口的老太太走去。
    老太太:“啊,又是你啊小伙子,你咋都不见老?”
    村里的小老百姓,一年一年地老得很快。
    但她感觉这个?小伙子十年如一日,就没变过似的,就是更高了。
    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蒋森了。
    当年就见过。
    蒋森说?了几句话,竟不用翻译,他说?的是本地的土话,意思就是老太太不愿意离开这里无非惦记老伴的坟头?在这,但她的病不是小事,必须有人照顾,照顾得好,多注意点?,多活十几二十年不是问题,毕竟她很年轻就生子,现在也才六十多,这辈子还早得很。
    这就注定了要么两夫妻留人在这地方,要么她一个?人。
    他的意思可以迁坟到县城那边的公墓山,他会安排找一个?好位置,隔壁村庄风景不错,买个?小房子,挨着县城,骑自?行车都很去县城,别说?还有固定的班车往来公墓那边跟县城,老太太想去就很方便。
    “以后也会有子孙后代带你过去,去哪里都行,但这里不行,别老劝孩子走出去,其实自?己?走出去了,孩子才能一起出去。”
    蒋森这人怪有气势的,老太太就只说?不能麻烦人。
    果然,她不是惦记这小破村,而是惦记着老伴儿。
    妇人有些恍然,却是心酸。
    妇人老公加重了语气,“您也别怕我们两夫妻讨生活怎么办,我有一门手艺呢,到哪都有饭吃,俩孩子都大学了,书也读得好,还没毕业就被公司找上了,逢年过节都能回家过节,您是希望他们回镇上,还是跋山涉水来这啊?万一再?遇到什么洪灾呢?”
    其实如果是其他好一点?的村子也无所谓,但这个?村子注定被废弃,光是每年暴雨洪涝就挺危险的,老爷子当年就是遇险才去世?了,所以迁出去的人才越来越多,别说?老太太身上还带病。
    话说?,对这些老太太而言,就没有不惦记孙子孙女的。
    老太太被一群人包围洗脑,晕晕乎乎地就被说?动了,杀手锏还是孙女隔着数百公里打来的电话,一阵撒娇劝说?就成了。
    老刀这嘴笨的都没用武之地,在边上感慨自?己?见证了老太太被洗脑买保健品的全过程.....
    这得快刀斩乱麻,省得老太太一住几天思前想后又舍不得了。
    先把人骗出去,再?迁坟,别是身体?有个?万一就很难处理,这里去医院可得开俩小时多的车呢。
    黄花菜都凉了。
    帮忙收拾东西的时候,蒋森问了老太太当年是怎么帮奚凉的,他看了下,那笼子拴在墙下,她应该爬不了墙,总不能是进门后偷偷开的?而且笼子上有铁锁啊。
    老太太拾掇着旧物?件,指着屋外院子挨着隔壁的墙头?。
    “那里啊以前不是这砖块墙,是土墙呢,那小狗就是那以前阿凉跟念娣养的小白?狗儿老喜欢刨地,在她家跟念娣家来回窜,小崽子胆子也大,次次过我家,日子久了就在下面刨出了一个?坑,我这瘦巴巴小骨头?都能钻。”
    “至于那锁,小伙子,我家老头?子就是锁匠,用一根铁钩子就能撬开那锁眼,容易得很,不过还得亏我家有个?破自?行车,她骑上就跑了,后面有人也追不上,不然就两条瘦腿儿是跑不过的。”
    “他们后来猜到是我开得锁,但我女儿女婿出息,在县城干活,认识人,跟村委会关系也好,他们不敢动我,就把那狗洞给堵上了,还换上了砖块墙,生怕我继续摸过去似的。真是,狗门脏户的,留不住金凤凰,指望我稀罕似的。”
    老太太一提起来就嫌弃。
    蒋森觉得好笑,却又想起来了,“那自?行车,后来被她带到本城了。”
    他不认得那车,但车子上的挂坠他认得。
    以前她在四?高那边出入老巷就是骑的二手自?行车,自?行车上挂着这坠子。
    后来周然跟陈念娣从楼上掉下来,砸坏了楼下停靠的自?行车,那坠子后来被村民捡起还给她了吧。
    她又把这坠子挂在了老太太家的自?行车上,用力骑着它逃出了地狱。
    “是的啊,这丫头?,破自?行车能有什么钱,现在又是安排这安排那的,不过你是她男人?这么眼巴巴地,图啥啊?”
    “我就不能是她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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