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闻言一乐:“你居然接我的梗了哎,好难得,崔梦寺要是听到,指定要说你不辟谷,道心不慈。”
    提起这个,鹤妄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谢谢夸奖,你也是。”
    无忧镇的天空非常漂亮,即便是晚上,漫天的星子配着黑曜石般的夜幕,没有一丝丝的云朵,让夜空看上去远得不行,也神秘得不行。
    鹤妄生望着这样的夜空,忽然开口:“阿昭,你回上界去吧。”
    谭昭听到这话,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讶:“那你呢?”
    “不瞒你说,我一直都是一个很悲观的人,哪怕从前被人称为鹤鸣公子,天下魁首,我对自己的未来却没有半分明晰之处,我一直觉得,这仙我是修不成的。”所以当灾祸到来时,他很恐惧很愤怒,却并没有失态到崩溃的地步,原因不外是他隐隐约约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我入魔了,所谓的慈悲骨恐怕已经快要长成了。”
    “驰冥的目标是我,如果我不在了,他应该也不敢再出来。”
    这听上去,确实很像是鹤妄生会说出来的话,谭昭不说十分了解对方,但七分应该还是有的:“……就这么不想活?”
    鹤妄生依旧给出了从前的回答:“也不是,只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换句话说,在知道了所谓的慈悲骨之后,他不想甚至是厌恶背负着这个宿命活着。
    更何况,他并不是天生的慈悲骨,是被道宗和恶意催生出来的制造品,光是想想这个,他的心里就充满了厌恶。
    鹤妄生不喜欢慈悲骨,一点也不。
    “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谭昭晃了晃手里的葡萄汁:“药医不死者,□□人。”
    这话,指的是药只能救可以救的人,佛也只能渡与他有缘的人,谭昭自问大小也是个医者:“我觉得,我们还挺有缘的。”
    鹤妄生:“什么?”
    “介意听一个故事吗?”谭昭也抬头看向了星空,“关于我的故事,我很少跟别人讲的。”
    鹤妄生忍不住有些好奇:“洗耳恭听。”
    像是阿昭这般明朗的人,应该会有非常热血又惊心动魄的故事吧,毕竟上界灵气充裕,必然比玄泽大陆好上十倍、百倍。
    “其实,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以前不叫这个名字。”至于叫什么,谭某人并不愿意透露。
    “我出身的家族,在当地非常有名,可以说比崔家在泛洲城还要有名,我出身嫡系,家主也就是我的祖父,对我非常好,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家里的小辈,没有一个人是不嫉妒我的。”
    鹤妄生听得兴致勃勃,心里觉得也唯有这样的家族能养出阿昭这样的人。
    然而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让他听得眉头紧皱。
    “但我打从出生,就带着严重的家族遗传病,所有的大夫都说我活不过十八,所以他们虽然嫉妒我,也不敢对付我,因为我稍有差池,可能就会没命。”
    “怎么会?”
    “后来我逐渐长大,身体也越来越差,差到只能躺在病床上,看护我的除了大夫,就没有其他人,我的血亲有很多人,可他们只关心家族利益,未曾有过半分舐犊之情。”
    鹤妄生已经不想听下去了,这与他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
    “后来我性命垂危之际,结识了一个朋友,他陪我走出了困境,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得所谓的家族遗传病。”
    系统:这位朋友,不才正是区区在下,哎嘿。
    “为什么?”鹤妄生有预感,这个答案他可能听了不太喜欢。
    “因为我的家族昌盛,是源于同太岁契约,契约的内容就是家族会将每一代最出众的孩子交于太岁,我本该是天之骄子,却被太岁吸干了气运和寿数,而更令人可悲的是,当时我的母亲怀的是双胎,我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弟弟。”
    “因为太岁的契约,我弟弟出身时便有先天残疾,为了巩固家族的地位,他将我弟弟与族中远房的孩子做了调换,导致我弟弟从此流落异乡,且受了许多磨难,他回到家族的时候,与你现在的眼神,一般无二。”
    鹤妄生只觉得眼眶微酸:“他准备做什么?”
    “他准备了很多东西,要同整个家族和太岁同归于尽。”
    “那他后来……”
    谭昭笑了笑,哪怕他此刻是小孩子模样,这个笑容里也带着无比的释然:“那我自然不能叫他寻死,再说了,我的仇也得报,最后我不仅覆灭了家族、一剑削了太岁,更是直接把谭老头气死了,他死的时候,他前妻还特意赶来庆贺。”
    鹤妄生:……谢谢,舒爽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点:“那……你的气运呢,回来了吗?”
    太岁这种东西,邪门得很,什么家族居然敢跟太岁做生意,也真是不知死活,也得阿昭遇上了贵人,若不然他恐怕就遇不上阿昭了。
    谭昭一窒,幽幽抬头:“你问到点上了。”
    第101章 半副慈悲骨(三十)
    本来谭昭也以为,太岁覆灭后,他本来被夺走的气运会一点点回来,但事实证明……并没有呢。
    虽然这对他的生活并没有过多的影响,但他偶尔也想体验体验欧皇的非凡人生。
    系统:还欧皇?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跟欧皇沾边的吗?你的绰号?
    [过分了,作为系统怎么能人身攻击宿主呢!]
    系统:……我以为,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事实?我不承认。]
    谭昭露出了一个幽怨的小眼神:“我要是说没有,你是不是在考虑送我一点气运?”
    鹤妄生有些讶然:“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这辈子命途多舛,尊敬的师长并非慈眉善目,倚靠的宗门邪孽当道,就连真心教导的同门弟子,也无几人为我声张,我与阿昭相比,恐怕气运还比不上你呢。”
    “那你可就太妄自菲薄了。”
    鹤妄生不信。
    谭昭叹了口气,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签筒:“这个签筒里面,有五支上上签,有二十支上签和上平签,剩余二十五支中,只有一支下下签,我不说每次百分百抽中下下签,但十次里,有八次是可以拍着胸脯保证的。”
    “至于上上签,除非我全部抽出来,不然我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它。”
    虽然说,气运和运气是两码事,但不得不说它俩是相互影响的,在气运池见底的情况下,他的运气也很难好起来,哪怕他功德加身,但……烫知识,功德不涨气运啊。
    这真的是一件非常悲伤的事情。
    系统:哈哈哈哈,你居然还背着我藏了这么个东西,哪来的?
    [我管邓绘要的,是他从前当神棍时用剩下的道具。]
    鹤妄生难得露出了一个无言的表情,他见过运气不佳的人,但没见过……这么不佳的:“可我见过霉运当头的人,他们出门都被会鸟屎砸中,阿昭你好像不这样。”
    “对啊,我只是没气运,又不是负数,再说了,我这种运气不好,一般表现为厚积薄发。”
    鹤妄生虚心求教:“什么意思?”
    “就是平常没什么,一到关键时刻,会给你搞个大的。”谭昭将签筒塞人怀里,“就比如,我来到玄泽大陆,其实我定位根本不在这里。”
    鹤妄生端着签筒,忍不住顺手摇了一签,他还没捡起来,卦签就被阿昭捡起来了:“什么签?”
    谭昭将卦签反过来,声音里充满了幽怨:“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上上签。”
    鹤妄生:“。”
    他不死心,又摇了一支,这回他自己去捡,然后……又是上上签:“你这里面,别不是为了唬我,放的都是上上签吧?”
    然后,谭昭就用身体力行证明了这签筒里,除了上上签,还有下下签。
    鹤妄生:……
    “要不,我送你一支上上签?”
    谭昭气嘟嘟地站起来:“抱歉,本镇长不吃嗟来之食。”
    “真的不要吗?”
    “不要!”
    谭昭说完,就去看人酿酒了,短时间内,他不太想跟气运之子站在一块儿。
    天上的星子依旧很远,鹤妄生举着两支上上签楞了半晌,忽然就笑了起来:“今天的星星,瞧着倒是比前两日亮堂一些。”
    说完,他把两支上上签妥帖放好,才站起来去镇子中央,鹤妄生对酿酒其实没什么兴趣,但既然小阿昭在那边,去看看也无妨。
    谁知道啊,他这才耽搁一会儿,人就直接自己酿上酒了。
    “没想到,你竟还是给小酒鬼啊。”
    谭昭看都没看人一眼:“什么叫酒鬼,我可是酒肆老板,专做这门生意的,我酿的酒,就没有不好喝的。”
    “……酒肆老板?”这是什么品种的修仙人?!
    “嗯哼,谁家里还没点小买卖呢!”
    还挺骄傲,鹤妄生忍不住有些好奇:“所以,你酿的酒呢?我有没有资格尝一尝?”
    谭昭指了指旁边的葡萄原浆:“喏,还在生产中,我跟你讲,无忧镇原先有种冰酿,入口还挺柔和的,我愿以为是什么谷子或者是灵果酿造的,但他们跟我说,是在酿造的过程中,加了界海的提纯水,你说他们大胆不大胆?”
    鹤妄生下意识皱起了眉头:“界海?界海的水,杂质颇多,一般人,并不建议饮用。”
    “是吧,我当时看到界海,也觉得界海混合了太多的东西,先不说杂质,就是晦灵之物,远超玄泽大陆各大幽冥之所。”谭昭说着,不知从哪端来一碗酒,“但是你看这碗酒,澄澈透明,酒味很淡,却很清冽,没有一丝杂陈的味道,可见无忧镇提取界海之水的技术,非常了得。”
    鹤妄生端过酒碗嗅了嗅,他现在入魔后,对于这些东西的嗅觉远比做修士时更加灵敏:“确实没有,你确定真的加了界海之水?”
    “确定啊,你还记得进镇时,那条护镇河吗?”谭昭比划了一下,“一般来说,都是河流入海,但无忧镇的护城河不同,它是反其道行之,而且最妙的是,河水中栽种了一种无忧草,这草夹岸两边生得密密麻麻,这入酿的界海之水,便取自这条河的下游末端。”
    “水流到了无忧镇中?”
    谭昭打了个响指:“不仅如此,它还成为了一口井,喏,就是那一口。”
    所以他刚刚才说,非常确定,因为他是亲眼看到镇民用这口井的井水酿酒的。
    鹤妄生快速奔到井边,说实话这口井并不大,旁边就有取好的井水,他细细感知了一下,里面既没有晦暗的杂质,却也没有纯净的灵气,只能说它是一汪非常单纯的水。
    但在玄泽大陆,什么属性都没有的水,反而是最特别的。
    鹤妄生很奇怪:“为什么从前,一直都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按理说,这早该被人察觉到才对。”
    “……你忘了,这里是无忧镇。”
    换句话说,无忧镇,狗都不来,更何况是修士了。
    “我们去看看那条护镇河吧。”
    循着水道,这次他们是从河尾往上游走的,虽然是夜晚,但水中飘荡的水草依旧清晰可见,鹤妄生伸手采了一株,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它就是普普通通的绿色水草,就同天底下所有河里的水草一样,就连模样,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如果一定要说特别,它的叶片是五角形的,叶尾带着一点点的锋芒,但这丝锋芒对修士而言,实在无足伤害。
    两人循着河一路走到了界海边,这里的河水就浑浊很多,与界海的交界之处,更是混杂着各种浊晦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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