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想出去吃的, 但齐康很主动地翻起了酒店的菜单,我突然意识到——他其实是不想出门的。
    不想出门,那就不出门好了。
    我们在酒店的房间里呆了几天,除了必要的睡眠、用餐、洗漱,其他的时间都用在了没日没夜的工作上,我们默契地不去提及那些敏感的人和敏感的事,直到我们不得不出门——迁坟的仪式就在今天,而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将先后迁出,再踏上漫长的离乡之路。
    其实就在昨天,我和齐康谈了一下,如果他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中止这个仪式。
    齐康拒绝了,拒绝的理由也让我无从拒绝,他说:“我这辈子不想再回宁县了。”
    在很多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里,离乡的游子总是渴望着回乡,然而我和齐康仿佛是两个异类,我们抛弃了属于我们的家乡,并且认为这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因为在家乡的时候,难过的记忆是远多于快乐的记忆的。
    起棺的时间定在了中午,据说是阳气最旺盛的时候。
    先起我父母,再起他父母,按离世的时间来排序。
    其实早在前期沟通的时候,我家族的那些人,以及齐康家族的那些人,就都强烈抗议我们的决定。
    其中的翘楚可能是我生理上的爷爷和奶奶。
    ——他们至今在世,而且活得还不错。
    这让我偶尔会觉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道理的。
    堵住他们嘴的方式很简单,谁反对,我就请他们支付宁县正规墓地的20年租赁费以及迁坟的相关费用,此话一出,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后来,我的下属沟通了几个当地的有关人员,跑了一趟他们的家中沟通协调、做了做工作,至此,天下太平。
    十二点整,我和齐康来到了我父母的墓前,说来也是不孝,自我离开宁县去上大学后,回来扫墓的次数屈指可数,往往都是花钱委托他人代为扫墓。
    我父母的坟墓算得上简朴,他们做了一辈子的好人,离世之后,牛鬼神魔齐出,并没有几个承过他的情的人,愿意照顾我一二。
    纵使做好事的时候应该不求图报,但结局如此,也难免让人心灰意冷。
    参与仪式的人很多,我出手大方,殡葬公司也出手大方,派发了不少红包,村子里有不少人都来凑个热闹。
    冥乐响起,白色的纸钱漫天飘洒,随着一声“起”,隔了近二十年,我终于再次见到了我父母的棺木。
    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我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齐康也跟我一起跪了下去,我试图阻拦他,但没阻拦住,他也一样磕了头。
    我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说,一边想,倘若我父母泉下有知,得知了我娶了齐康,应该也会感到欣慰吧。
    他们一直都很喜欢齐康,小的时候,家里如果做了好吃的零嘴,我父母总是会叮嘱我:“到学校了,多分给齐康吃。”
    齐康是个好孩子,与我不同的好孩子。
    整个仪式的环节虽然很多,但流程走得很快,一群人吹吹打打,从我父母的坟墓,转移到齐康父母的坟墓。
    我原本没想对着齐康的父母磕头的,但齐康之前已经磕过了,我也没有犹豫,跪下来磕了几个。
    其实我对齐康的父母已经没多少记忆了,但依稀还记得,他们全家都被称为“厚道人”。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是有点埋怨齐康的父母的——既然有了齐康,又为什么要领养田媛媛呢?
    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收养的,为什么要那么偏爱收养的那个呢?
    明知道放纵田媛媛是不正确的,明知道应该阻隔田媛媛和她原来的家人,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呢?
    为什么要让齐康一直忍耐、一直让着妹妹?
    为什么要把齐康养成这种善良而软弱的性子?
    为什么要突然撒手人寰、给齐康留下一个烂摊子?
    但现在,我已经很难产生什么埋怨的情绪了。
    这对父母做了一辈子的好人,善良本身是没有错的。
    更何况,在临终之际,他们终于能够将偏移的天平稍稍向齐康偏移一点点。
    那些被篡改的遗言,不止是金钱的分割,更是一对父母对自己儿子的担忧与爱。
    我在他们的坟前再次许下诺言,将会代替他们,照顾好齐康,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
    等我转过头,才发现齐康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水。
    他哭得悄无声息,却哭的摇摇欲坠,眼泪大滴、大滴地从他的眼眶中流出,仿佛已经积攒了太久,终于寻到了一个机会、可以肆意流淌。
    我抬起了手,帮他擦了擦眼泪,但他的眼泪在下一秒又重新涌现。
    我问他:“你需要一个拥抱么?”
    他摇了摇头,于是我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哭。
    他哭了很久、很久,一边哭一边完成了后续所有的流程。
    最后他拿着碗,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仿佛与过去的一切,做了最决绝的告别。
    下一瞬,他抱住了我。
    我也抱住了他。
    入目的是绿色的树叶、白色的纸花、斑驳的光影……
    有一种死亡般的寂静。
    却又有一种新生般的释然。
    尘归尘、土归土。
    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仪式结束后,我们连夜离开了宁县,最后一顿饭,是在学校门口的牛肉面馆吃的。
    齐康提议进学校转转,我有点心动,但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算了。”
    我在读高中时,唯一的值得纪念的人,就在我的身边,无需睹物思人,何必浪费时间。
    我们乘坐飞机,过了几个小时才抵达平城。
    下飞机的那一瞬间,齐康在我的身后感叹:“终于到家了。”
    ——终于到家了。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齐康也和我一样,将平城当做自己的家。
    我们乘坐小巴车,抵达了航站楼,出了闸机口,又登上了等候许久的车辆。
    透过车窗,门外车水马龙,齐康用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个心形,他很突兀地说:“我爱你。”
    我也抬起手,在他画心的玻璃旁边画了一个心。
    我回答他:“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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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我们在我们的家做了一夜不可描述的事。
    是真的不可描述的。
    第二天, 我和齐康依然要从被窝里爬起来,他去上学,我去上班, 我们坐同一辆车。
    他在临下车门前, 轻轻的亲了我一口, 我目送他离开, 用手指戳了戳他亲过的地方,感觉我们像是在谈恋爱。
    我们也的的确确在谈恋爱,没有人规定已经结婚的两个人不能谈恋爱吧?
    我的好心情维持了一整天, 具体表现在我的工作效率极其高,折腾得下属人仰马翻。
    我真是一个合格的有良心但是并不多的资本家。
    我让助理帮我定一束花, 助理发来了很多高端大气复杂美丽的搭配, 我想了想, 说:“就要一束红玫瑰。”
    助理问要不要520朵,我回了句,18支。
    我带着18支玫瑰花, 去接我18岁就喜欢上的恋人。
    非常有趣的是, 齐康也买了一束花带给我。
    同样的红玫瑰, 同样的18支。
    于是,单方面的送花, 变成了交换送花,有一种交杯酒亦或交换戒指的浪漫。
    我们都拥有了双份的玫瑰花,双份的喜悦与挚爱。
    齐康用小拇指勾着我的小拇指, 我配合他的小动作,我们拉了一会儿手, 齐康不太满足,又要和我十指相扣, 我依旧配合。
    过了一会儿,他抱住了我的胳膊。
    又过了一会儿,他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又过了一会儿,他亲了亲我。
    在我们擦枪走火之前,司机成功将车辆停在了我名下一家酒店的专属私密停车位上,并且拿着香烟和手机下了车。
    看起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会来打扰我们的不可描述了。
    ……
    我们很幸运地在车上找到了换洗的衣物,并且在司机回来前,将一切勉强收拾妥当。
    齐康的手指缓慢地划过了我的掌心,像羽毛似的,撩拨着我的心弦。
    我抓住了他的手指,问他:“不累么?”
    他面不改色,轻笑着对我说:“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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