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哥儿很识趣的带着芸姐儿去了他的院子。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偏房的门开了,郎中手上沾了些血迹,一张遍布褶子的脸上挤皱在一起摇了摇头,姝晚顿觉不大好,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问:“如何了?”
    郎中叹气:“娘子,孩子没了,大人正施着针,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今晚了。”
    姝晚缓缓地捂住了嘴,跌坐在椅子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从屋内飘了出来,混杂着院中的花香,更显浓烈,一阵心悸从胸间涌了上来。
    姝晚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有些遗憾,又有些心惊肉跳。
    邹妈妈安抚她:“娘子莫担心,吴大夫的医术不会有问题,柳娘子定不会有危险。”
    姝晚点点头,但愿如此。
    葛忠把消息递过来的时候闻时砚刚送走沈夫人和沈姑娘,正要往衙署而去。
    闻时砚听闻这个消息立即停下了去衙署的打算,低声同葛忠道:“寻个由头,把那女子跑了的事儿透给父亲。”
    葛忠拱手:“是。”
    宅子亮了一夜灯,姝晚瞧着有些心疼,便同邹妈妈说了此事,邹妈妈忍俊不禁,“哎哟,我的娘子,您这可想岔了,区区烛火,爷就是供您百年也不成问题。”
    姝晚双颊涨红,深知自己又说错了话,惹人发笑。
    这一夜她都睡着不大沉,外边的动静时不时就能惊醒她,待天色微亮时她便起了身,一夜未睡好反倒叫她清明的很,只是总归胸腔有些不大舒服,堵得慌。
    邹妈妈闻了动静进来服侍,一边绾发一边念叨:“天爷保佑,柳娘子熬了过来,只是失血过多,吴大夫说损了根基,以后离不了汤药,也不能生养,可怜见的经过这一遭怕是打击颇大。”
    姝晚默了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接下来几日她时时顾念这偏房,柳月这一睡便睡了好几日,郎中说她伤了根基,睡足了自然便醒了,人醒时姝晚正在给闻时砚做鞋子,听闻人醒了便放下了东西过去瞧人。
    柳玉娘原先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此刻形如枯槁,似是被抽干了气血,姝晚坐在了床边不知该如何安慰便只得说:“柳姑娘还是要保重身子,孩子没了还会再有的。”
    柳月摇摇头,淡淡笑了笑:“罢了,没了便没了,左右也容不得我做主,生下来才是受苦,天命难违。”说完她便转过了头,似是累极了,又沉沉睡去。
    姝晚心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同情似是不适,这屋子待着她闷得慌,便出了门去,邹妈妈一直守在门外,平素一般都是明荷与她一道儿守着。
    邹妈妈自出了春和那档子事儿便守着她的时候多了起来,但后院儿的事情都是她一人管,忙起来便是明荷陪着。
    此刻许是多日来习惯了邹妈妈撑着,姝晚很想扶着她的胳膊倾诉一番情绪。
    邹妈妈似是看出了她的情绪,“姑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世事多了去了,您往后见多了便知晓了。”
    姝晚点了点头,最终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未说。
    邹妈妈哪能看不出她的想法,只是她一个老婆子,终归是下人,往后娘子总归是要入国公府的,早些看清些事更好。
    甜水巷不平静,国公府亦是闹翻了天。
    国公爷不知如何知道了那娼妓竟然跑掉了,还叫府兵侍卫遍寻不到,他闭了闭眼睛,仰起头,徐氏与郡主各坐在两边。
    一向不动如山的徐氏也难免面色不大好看,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再不想与郡主这房扯上干系这下也不得不扯上了。
    闻时砚默默的余光打量郡主,她似总是喜欢在衣着上选与母亲同色却华丽异常的衣裙,小时候他好几次都把人认错了,给了她耍绊子的机会。
    外面闻时序进院后心间颇有些七上八下,他忐忑的作揖:“孩儿拜见父亲,不知父亲寻孩儿何事?”
    国公爷面色淡然的转过身,一面倒茶落座一面随意般问闻时序:“你近来可做了什么功课?夫子又是如何说的?”
    闻时序松了口气,原是询问他的课业,便不由眉目张扬,隐隐有得意之色浮现:“孩儿这几日作了三篇文章,夫子亦夸了孩儿,说孩儿有进步,但孩儿自觉不必二哥,还是要再努力些。”他谦虚道。
    徐氏扯了扯嘴角,有些微哂,郡主自然也是一脸自豪。
    国公爷倾身点头,“那应是忙着作文章才导致你那养的小外室跑掉了,至今下落不明。”
    此言一出,郡主面色一变,闻时序亦是普通跪了下来:“父母恕罪,孩儿也是一时不察,这几日每每全城搜寻,定会把人找出来。”
    国公爷笑了一声,一旁的郡主后背出了些冷汗,她眼珠子一转,眸中的眼泪便如东珠般滑落:“官人,序儿他…”
    “你住嘴,莫要说别的。”国公爷率先打断了她的话头,郡主的哭诉哽在喉间,不上不下。
    徐氏瞧着她这般,不动声色地掩了掩嘴:“官人,全城搜寻着实不妥,这般大张旗鼓难免引起巡防营的官兵察觉,盘问起来……”
    国公爷抓起一旁的茶壶便要摔向闻时序,郡主忙跪在闻时序面前:“不可啊,官人,序儿已经知道错了。”
    国公爷举着的壶将落未落,最后重重摔在桌子上:“看来你上次禁足没有反思够,继续禁,至于你这个孽障,打二十戒尺,砚儿你看着他,一尺子不准少,若是敢喊疼,再加十尺子。”
    国公爷显然是气狠了,若是闻时序是个庶子也就罢了,偏生他是个嫡子,更何况有闻时砚珠玉在前,他自然也是想再出一珠玉,好名头谁不想要。
    闻时砚瞧着差不多了,算着时间葛忠便从门外隐蔽的进来,装模作样的附耳低语了几句。
    随即他便拱手对国公爷道:“父亲,孩儿方才未说,几日前便发觉了那女子的踪迹,时时追查,未敢声张,刚刚侍卫来报,人,已经找着了。”
    一旁的徐氏也有些讶然的瞧着闻时砚。
    国公爷的面色显而易见的和缓了下来,地上跪着的郡主面色扭曲一瞬,恨恨的拧着手中的帕子。
    “找到便好,找到便好。”
    闻时砚又不紧不慢道:“父亲,人找着时,胎已然落了,父亲可不必忧心。”
    国公爷又是一怔,心绪复杂不已,这是他第一位孙儿,再冷的心还是会一紧,他叹气一声:“罢了,没有缘分。”
    说完便打发他们离开,闻时序跪在德善堂内,戒尺由国公爷身边的茯苓打。
    闻时砚站在一旁守着,二十戒尺打完闻时序掌心已然红肿一片,茯苓走到闻时砚身旁拱手:“世子,二十戒尺已然打完。”
    闻时砚淡淡道:“下去吧。”
    茯苓走后,整个院子里安静的很,只余闻时序艰难忍着的抽泣声,闻时砚此时冷眼瞧着,跪着的少年仅仅十六,此刻受了气难免情绪都写在脸上。
    闻时砚觉着他作为长兄有必要教育弟弟,便居高临下:“经此一事,可长了记性?你是不是觉着不过是宠幸了一个女子而已,父亲有些小题大做了?”
    闻时序不答话,他一直有些怵这个长兄,头顶又传来闻时砚的声音:“你与娼□□子有染,可顾及到府上女眷的名声?你母亲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对你母亲又是如何的名声。”
    “更无能的便是,出了这等事自己还没有能力去解决,叫全家人给你擦屁股。”
    闻时砚言罢便甩袖离开了,言尽于此,他好自为之。
    这厢昭阳郡主被请回房后气的半死,她在屋内踱步,认定就是徐氏那一房作妖,想害她的序儿,简直是毒妇,等瞧够了她们母子的笑话才出来不轻不重的说事情已然解决。
    狠狠打了她的脸。
    她身边的崔妈妈劝她:“郡主莫急,奴婢瞧着徐大娘子应是不知道的,此事琢磨着应是二公子一手促成。”
    郡主一拍桌子:“这小畜生,简直猖狂。”
    崔妈妈:“您莫气,奴婢听说三日后大姑娘便要回京了,想来国公爷一时高兴,便顾不得气您与三公子了,届时您说些好话,寻个由头,国公爷定不会在大姑娘面前驳斥您。”
    郡主一听此言,神色蓦然好似醒过来般:“茵丫头要回来了。”闻言她便不说话了,似是在琢磨什么。
    第13章
    事情解决了,闻时砚心间放下一件事,想必经此一事郡主会消停段时日,他放松地倚在椅背上,思及此事若不是姝晚误打误撞帮了他,还办不成这事。
    心间不由蓦地一软,想着今日该去甜水巷一趟,便叫葛忠往国公府递了要住衙署的信儿,往日他不回府时便时时住在衙署,有时便借机去往甜水巷。
    但很快便被眼前的公务忙的暂时把此事抛到了脑后,而甜水巷这边因着未收到他的信儿,姝晚从昨日起便一直等他回来。
    等至夜半三更,才将将吹灭了灯睡过去,次日又等了一日,她时时做事心不在焉,虽至闻时砚实在公务繁忙,但何事能忙至连往家中传声信儿的空子都没有。
    新鞋已经做好,姝晚的绣活儿自是没话说,她摸着新鞋只觉暖意融融,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叫他回来了。
    闻时砚要下值时天已经黑了透彻,他疲惫抬眼,瞧着外边的天色,惊觉自己的打算又被抛诸脑后,他斟酌几番还是选择去了甜水巷。
    走在漆黑的夜色里,他回过神来般反思自己的变化,若是放在先前,他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般纠结,闻时砚眉头轻蹙的想。
    随即他又想着这般晚了宅子里大约是已经歇息了,便轻手轻脚的往芸晚小筑而去,行在鹅卵小道上,听着声声蝉鸣,入目是隐隐绰绰的印在窗棂上的昏暗烛光。
    他一愣,似是未想到这个时段姝晚还未睡下,他神色柔和的推开了门,却见床边的女子散着头发,披着衣裳靠在床边,困乏的一顿一顿地点头。
    连闻时砚进门都未发觉。
    是在等他吗?闻时砚想。
    他慢慢地走上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托住姝晚的头,他一动姝晚便醒了,懵懂的抬起眼睛瞧着他,因着未睡醒,似是有些怨气般嗔怪:“还知道回来?”
    闻时砚有些诧异,随即未与她计较,耐心的解释:“是我忘了叫人递信儿,错了。”他嗓音低絮,磁性温柔,是从未叫姝晚听过的柔色。
    姝晚一愣,受宠若惊一瞬便转身掩饰般从一旁小几上的绣花篮子里拿出给闻时砚做的新鞋:“你……试一试,瞧瞧合脚不。”
    前几日的矛盾已然揭了过去,过日子,若总是计较,那不知道多出多少矛盾,人嘛,难免会有争执,也难免会有脾气,姝晚总是想多顺着闻时砚。
    闻时砚眉头轻蹙的瞧着:“这鞋…”样式怎的未见过。
    姝晚腼腆笑笑:“这鞋很是耐穿,和你的脚大小一般大。”
    闻时砚却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以为是瞧着他的鞋旧了,便叫下人做了双新鞋来,他瞧着有些朴素的鞋面和厚实的鞋底,心中评价瞧着确实耐穿,有心了。
    他便随意说了句:“已经很晚了,明日再试。”言罢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姝晚要起身服侍他,闻时砚未拒绝,随后他便唤人打了些热水来草草的洗漱一番,因着今日公务有些多,头疼的紧,便对姝晚说:“帮我揉揉额头。”随即便枕在了姝晚的腿上,阖上了眼睛。
    姝晚轻声回:“好。”十根手指便力道适中的揉捏起来,其实她未说,连着绣了几日的鞋子,她的手亦酸痛的很。
    揉捏着,闻时砚便陷入了沉睡,姝晚把他的头挪到枕上,灭了灯给他掖了掖被角,弯起唇角依靠在他的肩窝处沉沉睡去。
    翌日姝晚醒时闻时砚人又不见了,连带着桌子上的鞋子一道带走,姝晚一整日心情都带着些雀跃。
    衙署
    几乎是闻时砚前脚来了衙署,后叫葛忠便来禀报昨日的任务结果,闻时砚细细的听着,待葛忠禀报完后他淡淡道:“办的不错,继续盯着,有何风吹草动及时禀报。”
    葛忠拱手:“是。”
    随即闻时砚一瞟眼,视线落在了他的脚面上,鞋子已然陈旧不已,布满泥浆尘土,他随口道:“鞋子都旧成这样了,记得换一双,省得出门去外人道国公府苛待侍卫。”
    葛忠有些局促的说:“是,外出奔走居多,属下也是顾之不及。”
    闻时砚蓦然想起他来时带着的那双鞋,便起身翻找了一番,递给了他:“这双给你穿,我不常在外奔走还是你更适合些。”
    葛忠讶然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多谢世子爷。”
    闻时砚颔首:“下去吧。”
    葛忠走前提醒他:“爷,明日大姑娘便要回来了。”
    闻时砚:“我自是知道,叫母亲不必操心,明日是休沐,我定会陪着她等大姐姐回来。”
    葛忠放心的走了。
    姝晚则听着邹妈妈说柳月的情况,人还是有些恹恹,病气十足,但比前几日倒是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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