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发言人豪情壮志,但乡音太重,林郁斐难以辨别每一个音节所对应的汉字。
    然后他开始哭,一口气哭了两分钟,林郁斐惊愕得忘了敲键盘,她的心被这惊天动地的哭声震得来回动荡。
    “还剩一分钟。”林郁斐说。
    发言人大概没听到,他还在痛哭流涕。林郁斐索性不记了,她用实时语音转文字,以98%的准确率畅通无阻阅读着他的悲啼。
    人工智能告诉她,没有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这位发言人只是在叙述他的家史。这场乡村助农主题的峰会,他甚至还没摸到题目。
    于是她捂着右边的耳朵,维持苦苦思索的姿态,在屏幕闪烁的光标里睡着了。
    最后一声哭把林郁斐惊醒,她睁开眼睛,峰会会场房顶两盏主灯,像一对冷白色的瞳孔,发言人的话筒被后台掐了。
    “怎么回事?话筒坏了?”赵耘婷的声音飘过来。
    “赵总,我这个是好的。”林郁斐立刻站起来,她拿着报时的话筒,穿过发言人殷切的目光,递给了她的赵总。
    总结陈词终于来了,林郁斐折返她的座位,可怜的折迭桌椅,上面盖一方红布,后面是沉重的红色幕布。
    违章建筑般的地方,她坐了一下午。红色幕布里伸出一瓶水,徐屹的脸从缝隙里露出来,他晃了晃手机,咧嘴偷笑。
    “我把他话筒掐了。”徐屹发来这行文字,“不想加班。”
    林郁斐无声地笑,听见散场的脚步声,赵耘婷的呼唤越来越近,却是背对着她喊的。好像只要喊了,林郁斐就会遵循召唤,凭空出现在赵总身边。
    她不得不承认,事实本该如此。林郁斐气喘吁吁跑过去,追着赵耘婷的步伐,到正门口才赶上。
    “哦,你在这儿啊。”赵耘婷忽然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一把拉过来。
    这种肢体语言太熟悉了,林郁斐配合地露出笑容,接下来赵耘婷要向别人展开炫耀。
    “怎么样,我带的兵。林郁斐,集团行销中心得力干将。”赵耘婷昂着头,留给她涂满发胶的后脑勺。
    “给孟总、钱总自我介绍一下!”赵耘婷把脸转回来,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被推到一个男人面前,视野里只有他的领口,黑色西装的枪驳领夹着一朵白花,这令她以为男人会有一张儒雅的脸。
    “这位是孟时景,孟总。”赵耘婷说。
    林郁斐沿着白花往上看,一张成熟且冷淡的脸。他的皮肤不算白皙,下巴硬朗的线条令他看起来不太友善,尽管他是笑着的。
    她发现孟时景一直凝看着她,莫名其妙地露出笑容,那绝不是礼貌的笑。他以他的身高,自然而然居高临下看着她,像看台上观赏动物表演的游客。
    “您好,我是小林。”林郁斐伸出手与人虚虚一握,指尖划过他干燥的掌心。
    “这位是钱总。”赵耘婷按着她肩膀,帮她转了方向。
    林郁斐不得已,再度伸手与人交握。赵耘婷的手坚定地撑在她肩膀,这表示她还不能走。
    在赵耘婷鼓励的目光里,林郁斐双眼一闭,不得不说出来。
    “我的父亲是林昌远,母亲是郁冬柏。”
    “噢!”钱总握着她的手上下摆动,“是这两位的女儿,果然气质不凡。”
    人们一同发出笑声,握着她的手松了,按着她的手也松了,林郁斐知道她的用处暂告一段落。
    “你厉害,全国模范勋章得主的女儿被你收入麾下。”
    “那是小林本身就优秀。”
    “你们集团有根定海神针了,小心被人挖走。”
    “开什么玩笑,全国勋章的女儿,还是已牺牲的全国勋章得主,我给她的待遇都好上天了。”
    林郁斐钻进洗手间,耳边安静了。她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大巴车司机,她的母亲是一名普通的乡村医生,她是一名普通的办公室文员。仅凭她普通一本的学历,万万不可能混进如今的位置。
    她不想提父母,在这种场合,把他们像宝石一样拿出来装点。
    可不提父母,她此刻应该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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