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感高发季的医院人满为患。
    魏寅提前让杨特助下了班,带着辛楠去医院挂了急诊。
    “身份证带了吗?”他回头问她。
    辛楠神志不清地点点头,伸手从包里掏出身份证,这次没有遮遮掩掩,魏寅垂头,自然而然就看见证件上的照片,青涩生命力蓬勃的面孔跃然于其上。照片上的她像是初生幼兽,不构成威胁,但野心显然已经明朗无疑。
    魏寅联想起那天她在酒店里拿身份证时躲闪的眼神,忍不住轻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挂号、看医生、拿单子、缴费、输液……
    在她这些过程里,魏寅始终无言跟在她身边,直到护士要给她扎针挂水,她把缴费单递过去的时候看起来手忙脚乱,魏寅才终于主动提出帮她拿她手上发皱的塑料口袋。
    她愣了愣,低声道谢,把口袋递给了他。隔着袋子打量,魏寅才发觉里面装的全是消炎药和退烧药。
    就为了买药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不分主次到了这个地步能不能被说是傻?
    辛楠的手腕上方被绑上橡胶止血带,青色的脉络藏在薄薄的皮肤下面,手背的血管很快凸起。
    她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针刺进皮肤。
    想到挂水的时间不会太短,魏寅便打电话让司机开车回了住宅,自己之后再打车回家。
    挂断电话,他对上了辛楠有些愧疚又欲言又止的眼神。
    “怎么了?”
    “其实我一个人没问题的。”她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你没有必要……”
    “你的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辛楠一噎,“那是意外。”
    “嗯,意外。“
    她放弃狡辩,“其实我就算死路上,你就算视而不见也不会有人谴责你。”
    这句话有些刺人。魏寅发觉她防备心极重,和先前在酒店里扯着她衣袖求他留下的女生判若两人。
    他有些感觉自己好心作废,又气又好笑。“我说你先前防备心去哪里了,原来是攒着留在这儿了。”
    她像是有些意外他会这样讲,讶异地抬起头,沉默半晌才平静开口,
    “你都知道主动送上门的东西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怎么换到我头上就不明白了呢。”
    她不相信他就是善心大发,没有人无缘无故对她好,更何况从一开始她就完全清醒自己在对方眼里被勾勒成了什么货色。
    魏寅无话可说,他发觉这个姑娘看着文静内敛,实则牙尖嘴利得很,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或许是发觉自己态度的确不太妥当,辛楠深吸了一口气,嘲弄似的问,
    “所以你为什么要帮我?”
    问题一出,魏寅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少见有人会对一个单纯的“见义勇为”行为刨根问底的。
    “大概是几年前吧,记不清了。”魏寅缓缓开口,“当时应该是夏天,下暴雨,我半夜在路上遇到了个学生,浑身全都被淋湿透了。”
    “嗯。”
    辛楠只是简单回应,不知道为什么,魏寅却是能感觉到她听得格外认真。
    “那学生没什么防备心,直接就来敲车窗问路。她应该是外地来的,校服上印着别的城市名,问的也是火车站该怎么走。”
    “然后呢?”她眉眼好似软了下来,“你告诉她了吗?”
    “半夜暴雨又叫不到出租,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最后还是把她送到了火车站。”他继续平铺直叙,“现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有可能还在准备高考,也可能上大学了。”
    “可能……去了她已经想去的地方吧。”辛楠轻声说,“说不定那时候她正为未来迷茫,是你给她指了条路。”
    “没那么伟大。”他笑着摇头。
    辛楠也笑了起来,“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精明。”
    魏寅扬眉,“你又想到了什么?”
    她苦笑着开口,“你没有发现吗?你讲了一圈的故事,但直到现在还是没有真正告诉我原因。”
    魏寅心澄如镜。他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可能我看见你,就忍不住去回忆过去的事情。”
    /
    输液瓶快见底时,魏寅叫来了护士。
    护士在取针时摸到辛楠的手冰凉,侧头有点恨铁不成钢,“手怎么还是这么冷?家属也真是的,也不知道先去倒点热水。”
    被一顿教育的魏寅啼笑皆非,辛楠正想开口解释,他反应过来之后抢先一步回答,“好。”
    或许是医院的人太多,几层楼的饮水机热水都被接完了,一群人都抱着水杯等待着工作人员前来换水,显得魏寅手里的医院纸杯格格不入。
    一旁的中年女人拉着他喋喋不休聊起了天,说来说去都是讲自家女儿叛逆。
    “还是你们当父母的辛苦。”魏寅下意识客套回应。话音刚落,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内心顿时复杂了起来。
    女人摆摆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他说,“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要先倔一倔,头撞痛了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生活。”
    “等你有孩子就懂了。”女人说,“现在陪女朋友上医院,结了婚就是三天两头陪孩子了。”
    “女朋友?”
    “刚刚进医院我就看见你俩了。”
    魏寅不知道对方又误会了什么,但又并不想费力气解释。恰好这时换水的工作人员来了,停滞的队伍再次活动起来,他才终于摆脱这种陌生人之间的交谈。
    他端着水回到了之前的楼层,却没有在那张长椅上见到辛楠的身影,先前的护士也不见踪影。
    他找到另一个护士询问去向,才得知辛楠被带去了走廊末尾的房间上药。
    越往深处走,医院走廊的人越少。
    末尾的的门虚掩着,依稀能够听见里面的交谈声。
    “还能忍住吗?”护士询问。
    “……能。”她明显逞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魏寅拉开门,入目的是她褪去外衣后光裸着的背,冷光下的皮肤泛着银白,凸起的蝴蝶骨随着呼吸起伏。
    大衣搭在一旁的板凳上,她抱着贴身的高领毛衣遮住胸口。
    护士一抬眼,看见了他错愕的眼神。
    他强装镇定放下杯子,“抱歉。”
    魏寅退出房间并且带上了门,袖口却无意间碰上了一旁的输液架,手表腕带与金属相碰发出“叮”一声响,他没有管,随后门便被合上。
    房间瞬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奇怪了,你这男朋友怎么看起来怪内向的……”护士奇怪地嘀咕。
    辛楠抱着毛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画面有些滑稽,忍不住闷声低笑起来,将错就错下去。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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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楠从病房里出来时简单解释自己摔伤的事情,以及护士发现了她身体的不自然,才把她带到房间上药。
    他目光没有什么波澜,“嗯。”
    她闭上了嘴,总感觉刚在在病房里看见他的不自在好像只是错觉。
    在离开医院到打车回学校附近的路上,他们几乎没有怎么再讲话。
    出租抵达目的地,他低头看着手机开口,“附近有一家酒店,你可以……”
    这是把她当小孩了?辛楠恍惚。
    “谢谢,我回宿舍就可以了。”她忍不住打断道。
    “宵禁呢?”他皱眉。
    “你还真的信啊。”辛楠意外,“学校是有宵禁,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至于真的要把晚归的学生锁外面。”
    她不用把话讲得太清楚,因为她相信他自然会懂。
    魏寅哑然。
    她之前以为对方是在故意纵容自己犯傻,但现在看来是真的被蒙在鼓里。辛楠一瞬间有些内疚。
    他叹息一声,似乎是拿她没办法,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你的药。”
    辛楠这才反应过来,结果塑料袋之后内心突然获得了一种平和,对今天一切劫难的认栽。
    “其实那天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辛楠盯了一会儿塑料袋,突然抬眼看她,“其实也有过后悔。”
    恨自己年轻头脑发昏,总是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定力。就只是一条轻飘飘的朋友圈,就足够让她失去理智,竟然渴望从一个年长且在世俗意义成功的男性身上找到自己存在性魅力的证明。
    太愚蠢了,辛楠至今对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怕。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聪明。”她苦笑着,“但人不就是傻过来的吗?”
    伤口刻印在背上,但那一跤却也是把脑子摔清醒了,看不明白的事情现在发现其实从来都不难懂。
    简直就像是渡劫,有些人生来就要被雷给劈一道才明了,在山崖捡到秘籍的武林高手也必须先遭受一次五体俱裂。
    “这是最后一次犯傻。我辛楠原谅自己了。”她微微鞠躬,“也谢谢你。”
    这是她第二次道谢。
    如果说之前和他的所有相处都是满含目的的谋划和虚伪,那么至少此时此刻,辛楠可以问心无愧说自己话里是最纯粹的真心。
    谢谢你让我的不清醒在最终悬崖勒马,没有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走向学校大门,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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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去医院之后,魏寅的失眠又变得严重。
    公司项目进展顺利,阿姨每天定时发来的信息也说明魏诗邈最近状态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事情,可失眠依旧在。
    大多数药物已经不再管用,在凌晨五点前,他依旧是那个被失眠霸凌的人。
    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杞人忧天,但经历了如此多变故,魏寅始终觉得居安思危不是坏事。
    他二十出头时也无法在面对生活重创时从容,那么三十岁时不求游刃有余,起码要时刻警醒。
    夜里的客厅很安静,他没有开灯,俯瞰夜景时想起就在不久之前的酒店,她对他讲起的那个前苏联宇航员的故事。
    “所以我想,当你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时,会不会有自己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呢  ?”
    魏寅不知道答案,他只记得在他凌晨走出实验室时,波士顿的夜也曾这么静。
    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他突遭家庭变故,留学期间经历过几次反复断供,使得他不得不在廉价房租公寓里与人合租。
    室友是一个来自他州的美国本地人,从小习惯了被家里人照顾,在生活自理方面可谓是灾难。厨房里经常会堆积大量的脏餐盘,餐桌上全是半空的酒瓶和垃圾,灶台的油污到后来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那里出现了虫子,魏寅冲进洗手间呕吐不止。
    或许是因为从小家庭管教太严,独身来外地上学后的室友开始沉迷于性快感,几乎每周公寓里都会出现相貌不同的女人。
    公寓的房间之间墙壁很薄,他时常能听见男人和女人压抑的呻吟声透过墙体传来。在他委婉提醒过之后,对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再也不加以掩饰,有时动静太大,室友还能气定神闲隔着墙对他说“sorry”。
    那是他对性的少数了解,想起那些燥热的季节,就能够想起洗碗水槽里被虫子啃咬的瓷盘,以及像虫子一般纠缠在一起的赤裸躯体。
    那时候他会觉得性很恶心。
    对生活的忍耐好像转变成了对性的压抑,他在丧失感官的道路上越走越遥远,直到他开始彻夜彻夜失眠。
    对他来说,自慰是一种无关欲望的纯良手段。
    高潮的一瞬间,大量多巴胺释后数量会急速减少,大脑开始分泌其他激素刺激中枢神经促进睡眠。
    他最绝望的日子需要依靠欲望的发泄。
    这无关任何感情,他只是机械地伸出手去掌控身体的最敏锐,用最原始最本能的行为去回应情绪的愤懑与不公。
    血液的起身没有任何爱意的附和,他不会眷恋那种快感,对他来说,这种行为更像是求生,被人体自然结构支配后不得已的妥协。
    魏寅感觉自己好像从未真正抵达过高潮,他永远只是在发泄之后迅速抽离,收拾妥当他认为是犯罪的证明。
    他有且仅有的只是一种寂寞的留白。
    想到这里,魏寅叹息一声走进卫生间。
    水流声回荡在浴室,他褪去外衣时腰带上的金属与瓷砖碰撞发出“叮”一声响,他耳鸣的一瞬,猝不及防地撞进另一扇门,她背脊赤裸,回头时的眼神和浴室里的水汽融合在一起,并不清白。
    身体血液的热流迅速汇聚至下腹,察觉到身体的变化,魏寅一时失语。
    上一次自慰是什么时候?
    他站在温热的雨幕里,右手覆上胯下的性器套弄。
    她会做什么?
    下身略有些吃力地含住他的全部,在彻底被填满之后低声发出一声呻吟。
    然后他会开始顶弄她的身体,让她塌下腰身,在猛烈的进攻里始终被动。
    用手紧紧攥住床单,全身血液沸涌,他恶狠狠地攥住她的手腕,像是另一条并不温柔的止血带咬住她的皮肤,直到她的手背青筋凸起,手指无力悬空,试图触碰一种徒劳的努力。
    她皮肤颜色很漂亮,像瓷器。肩胛骨因为呼吸颤抖起伏,他凝视,怀疑那里曾经应该生长过蝴蝶的翅膀,只是折翼后伤口被时间粘连严丝合缝。他应该去抚摸那里的皮肤,试图找到那里不平整的证据,在游刃有余的触摸里刺激她的身体战栗。
    然后呢?应该是啜泣声。在进攻中溃不成军,无力求饶。
    那种只有这样的空间里,唇齿粘连的模糊发音。
    “能忍吗?”他或许会这样问她。
    她喑哑着,带着湿润的语调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能。
    口是心非不需要他去刻意严刑招供,因为她的身体会给出最虔诚的答案。她的穴口会咬紧他的阴茎,彼此性器紧密贴合在一起,她的腿紧紧缠住他的腰,身体能够感知他的每一道纹路,缓慢笨拙地咀嚼。
    魏寅忍不住皱眉,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吟。
    他套弄的速度和呼吸都变得愈发急促,他好像抓住了幻觉里的人的腰,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红色的印记。他被欲望支配到不属于自己,在她支离破碎的吟叫中一次次顶入更深出,仿佛要把自己的另一部分永远镶嵌进去。
    “嗯啊——”她抱住他的脖子。
    魏寅仰起头发出一声低吼,一瞬间,悬于顶的白光和泉水从头顶淅淅沥沥淋了下来,他站在海岸的礁石,被涌来的巨浪吞没。
    余韵是潮水,一点一点漫过他的身体。
    好像一场迟到已久的雨终于得已畅快淋漓。
    幻觉还没有离开,她趴在他的肩膀喘息,被沾湿的头发摩挲着他的脖颈。她轻声笑着,凑到他的耳畔,用柔软湿润的声音调笑着。
    “你也没那么伟大。”
    魏寅在缺氧的房间无法平静心跳与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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