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中天,暗红色的冷光洒照下来,将峡谷上空的浓雾渲染得如同从大地伤口中不断流淌出来的鲜血。
    时不时的,远方的天际中会有一道道妖艳的流星般的光芒划过。那是从冥海里释放出的陨雷刺透高空中的玄穹冥流轰击在度朔山上。
    一声声沉闷的轰鸣声中,天空腾起浓烈的血红云烟,大地在痛楚的呻吟里战栗。
    这里是放逐者与亡灵聚居的世界,永远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永远看不到阳光,也没有春天与夏天。从它诞生之日起,就已注定要被黑暗与寒冬笼罩。
    狂风带着刺骨的寒冷隆隆呼啸过这座长达两千余里的大峡谷,在身后留下翻卷的雾气和孤寂的回声。
    没有一丝的生气,没有一丝的温暖,有的只是杀戮和毁灭。
    “唿——”死寂之中,忽然有一团黑黢黢的影子在寒雾里掠过。
    这是一头在寂然山中常见的孓死鸟,体型庞大约有一人多高,双翅完全舒展开来超逾一丈,全身长满金属片般的黑色羽毛,细长的脖颈上生有一白一灰两颗纺锤形的怪首,却是雌雄同体之征。
    孓死鸟模样的看似残暴凶狠,实则胆子极小,从不敢主动攻击猎物,只以尸骸中残留的精血为食,对人倒也无甚大害。
    这头孓死鸟飞得并不算高,始终与地面保持着约莫二十余丈的距离。这样做不仅有利于找寻峡谷中的食物,同时也能避开在高空中肆虐横行的玄穹冥流。
    它孤零零地沿着峡谷飞行出一百多里,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拍击双翅俯冲而下。
    下方是一片荒凉寂静,寸草不生的低洼地,好像刚刚遭受过突如其来的陨雷蹂躏,黝黑的岩石满目苍痍,触目惊心的裂痕犹如蜘蛛网般向四周发散,从底下冒出阴冷的殷红氤氲。
    一艘千疮百孔的魔舟如被人生生拧断的黑色利剑,斜插在洼地中烈烈燃烧。
    它宛若一只黑色的金匣,四四方方稍显扁平,船体上的符印星罗密布闪烁着妖艳的红芒。船头深埋地下已经无法看清,折落倾倒的船尾两侧分别铸有一个昂首怒啸的龙头,兀自在有气无力地喷吐出蓝色的光焰。
    在魔舟顶部,还有四根粗大的桅杆向外探出,杆上的巨帆已被幽火烧成灰烬,只剩下几根烧得只剩半截的焦黑绳索被峡谷中的大风吹得左右摇曳。
    如此景象在度朔山脉并不少见,那些航行在玄穹冥流中的魔舟时刻都面临着被陨雷轰炸的危险。假如遇到的陨雷威力较小,还能依靠船上的防护符纹和秘法魔阵抵御化解,反之便只能如同眼前的魔舟一般遭遇到灭顶之灾。
    孑死鸟从魔舟断裂的中部飞了进去。魔舟内部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货舱和一座毁损失灵的秘法魔阵。魔阵的阵眼由一尊巨大的鼎炉组成,炉膛里还有不少尚未来得及炼化的黑冥石在哧哧冒着轻烟,却已无法再为这艘遇难的魔舟继续提供航行所需的能量。
    船舱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水手和魔武士的尸体。
    对已经饿了半个多月的孓死鸟而言,眼前的发现无异于一顿从天而降的丰盛美食。它降先小心翼翼地在船舱里盘旋了一圈,在确认周围十分安全以后,才将锐利如锥的长喙插入一名魔战士额头上洞开的血窟窿里,贪婪地吮吸起来。
    它也是饿极了,一连吸干了七八名魔战士尸骸中残存的精血依旧未感知足,又摇摇晃晃迈着步来到下一个魔战士的尸首前。
    这是一名年轻的魔战士,身材修长相貌英俊,却因长期的酒色无度而导致肤色苍白枯燥,脸膛上隐隐泛起青气。
    和所有的幽魔一样,他的眼珠并非漆黑,而是呈现出海般的湛蓝。从头盔里泄落下来的长发同样闪烁着冰蓝色的金属光泽,天庭宽大挺拔依稀泛起晶莹的玉光。
    他身上的铠甲基本保存完好,头顶上却被炸开了一个杯口大小的窟窿眼,胸前印刻的弯月状徽记四周,有一圈金红色的彼岸花花枝缠绕,花枝上生长出的三片银叶,象征他生前曾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但现在和其他人一样,仅仅是孓死鸟即将享用的美餐而已。
    谁知孓死鸟刚刚在他的身旁站定,这名年轻的魔战士突然睁开双眼,左手快逾飞电抓住它粗壮的右腿猛地一扯。
    孓死鸟猝不及防,惊恐地尖声长唳振翅往空中飞去,企图挣脱魔战士的擒拿。
    魔战士的左手紧抓不放,身体却被孓死鸟从地上带起。他想也不想,顺手握住斜插在身边的一柄雪白魔剑,往孓死鸟的脖颈上狠狠劈下。
    孓死鸟一记凄厉的惨叫,双翅无力地扑腾了几下,重重摔回地面。
    魔战士不由自主松开了孓死鸟的右腿,伤口的剧痛令他忍不住低哼了声,双目却望着手里紧握的那柄魔剑一愣,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这柄魔剑四尺长三指宽,剑身通体莹白,像是一道道祥云纹样交织凝炼而成。剑柄中央镂空镶嵌着一枚徐徐运转的绚丽宝珠,正在不断吞吐虚空中的幽冥之气。
    “苍云元辰?”魔战士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神情变得愈发的困惑。
    他横过魔剑,纯净如雪的剑身上缓缓映照出一张俊秀而阴鹫的面容。
    魔战士的眉头皱了皱,左手五指捏攥成印口中沙哑的声音低喝道:“咄!”
    “哧——”元辰宝珠中应声溢出一团乳白色的清冽灵气,如丝如缕渗透进他的身躯。须臾之后头顶上的创口“嗤嗤”冒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结痂愈合。
    他伸手拖过孓死鸟的尸首,仰起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从脖颈里汩汩流淌出来的金绿色魔血,全身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这血又腥又冰,很不好喝。
    他强忍恶心又逼迫自己喝了五六口,身体里渐渐有了点儿暖意,这才丢开孓死鸟,目光一扫便看见自己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古朴无华的青铜魔戒,戒面上镌刻着一朵六瓣魔葩,却叫不出它的名称。
    年轻人微微苦笑了声,他到现在仍旧未能弄明白,为何一场天地异变后,自己的元神会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一个陌生世界中,还进入到一名魔战士的躯体里,霍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名年轻的魔战士已经死亡,只是脑海中还保留着部分残存的记忆片断,正在被这具身体的新的主人慢慢吸收。
    ——慕成雪,寂然卫虎贲军都统,这次率领部下乘坐魔舟深入度朔山脉,却并非为了什么公务,而是准备像以往那样掳掠一些狼魔族的年轻美丽少女抑或强壮健硕的战士,转手贩卖给寂然城地下黑市的奴隶商人。
    靠着这并不怎么光彩的勾当,短短数年里他已赚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惊人财富。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或许是连上苍都看不去,就在不久前一道毫无征兆的可怖光芒劈中魔舟,将包括慕成雪在内的所有人全部轰杀。
    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刻慕成雪又“活”了过来,成为整艘魔舟中唯一的幸存者。
    但又有谁知道,真正令慕成雪“复活”的人其实是另一个人的元神,楚天。
    他的元神如今附体在慕成雪的身上,初步吸收了对方残存的记忆,知道自己是被天命盘传送到了幽魔界的某个地方。不过这里的景象,和自己原先的想象不尽相同,而新的身份也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当务之急,是在幽魔界中寻找到珞珈的魂魄,然后带着她一起回返尘世。
    然而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真正要做却是势必登天。姑且不说珞珈的魂魄飘零到何方自己无从知晓,就是眼下的处境已足够他挠头。
    首先慕成雪的身体受损严重,五脏六腑几乎化为灰烬。虽然幽魔身体彪悍,只要金丹不灭魂魄不散,哪怕肉身灰飞烟灭,也能重新生长恢复如初。但这毕竟需要一个过程,而且会耗损海量的魔元。
    幸亏苍云元辰剑被天命盘一并转送到了幽魔界,凭借元辰宝珠里蕴藏着的云麓圣泉完全可以加速肉体弥合伤势痊愈。
    但另外一个问题就有点棘手了——慕成雪的修为堪堪臻至圆明境界,距离圣阶尚有一步之遥。换而言之,他的经脉暂且无法承受圣阶的力量,于是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楚天空负抱朴之境的功力,却不能轻易施展,必须一步步对其身体加以炼化改造才行。
    更头疼的是自己的肉身留在了北冥海中,梵渡经书、晓风残月箫等诸般魔宝悉数遗落,而今带在身边就只有这柄苍云元辰剑,连造成眼前这所有困境的罪魁祸首——天命之盘亦不知去了哪里。
    自己初来乍到,对幽魔界的认知仅来源于慕成雪那点支离破碎的记忆,今后该如何是好,还需仔细地想上一想。
    就在这时候,楚天的灵台微微一动,感应到魔舟外又有了新的动静。
    看来幽魔界也不尽是一片荒芜冷寂,至少这艘魔舟吸引来了不少的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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