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李老板!”方小英回到餐位,顺手接起电话,声音像裹了蜜,又甜又腻。
    “方小姐,你好!”李春雷的声音很有穿透力,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厮磨低语。
    她轻挑了眉,眼波流转,“没想到李老板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请问缓缓好些了吗?”
    方小英瞟了一眼萧缓,只见她迅速低下头,佯装吃着早餐,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她的逗趣之心更浓,不禁绽放出一抹更为勾人的笑,“哦…原来是潘金莲给武松敬酒,别有用心啊!”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方小英起身走向阳台,轻叹一声,拖着音调故作伤感,“她貌似不太好呢,李老板要不要来看看?”
    突然,一道娇小的身影从身后飞扑过来,一把抢过她的手机,气急败坏的对着手里吼,“别听她胡说!”
    “好!”电话里的声音轻如羽毛,似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萧缓迟疑了一会儿,决然问道,“你今天有空吗?我想和你谈谈。”语气生硬,一双手紧紧握住手机,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过了漫长的几秒,电话里才传来他的声音,“可以约在黄安广场的家乐旱冰场吗?”
    “可以!”她毫不迟疑的回应,然后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八点四十,“那我们十点在旱冰场门口见?”
    “好!”
    “不见不散!”
    挂断电话,萧缓才意识到自己竟被方小英激得头脑发热,主动约了李春雷见面。她开始后悔、胆怯、犹豫不决起来。
    方小英走上前,轻轻拥抱住她,“不愧是我中意的女人,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去吧,早点把话说清楚,对大家都好!”
    或许是被方小英劝化,又或许是她本身就心存了一丝侥幸,萧缓回抱住她,“嗯,谢谢你,小英!”
    萧缓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匆赶回家。她化了淡妆,换上一件素色掐腰连衣裙,然后呆呆地立在穿衣镜前,心里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忐忑。
    “该来的总会来,该过去的总会过去!加油,加油,你是最棒的!”只见她小脸涨的通红,对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一个奥利给的手势,然后义无反顾的转身出门。
    正值周末,黄安广场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广场的中央有一座很大的金龙雕像,四周种满鲜花,很是雄伟壮观。李春雷正站在雕像前面,身姿挺拔,像一堵青色的石壁。
    萧缓看向他的眼神分外明亮,好似流淌着漫天的星光,身随心动,便不觉加快了步伐。
    这时,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从他的背后跳出来,蹦蹦跳跳的朝她挥着手。
    她脚下一滞,仿佛被人一拳打回了现实。只见李春雷牵起男孩的手向她走来,她退无可退,投以牵强一笑,拖着沉重而又无力的步伐向他们走去。
    在九十年代,旱冰运动曾经火得一塌糊涂,算是当时最为潮流的消遣娱乐项目。后来随着时代的进步,慢慢的很多地方都关门大吉了,如今放眼整个黄安县,恐怕也只剩下家乐旱冰场这一家店还在苦苦经营。
    这是一间有些年头的室内旱冰场,大概有两百平方米,场地虽小,五脏俱全。
    李春雷领着豆豆和萧缓走进昏暗的旱冰场,从室外裹挟而来的燥热瞬间便降了下来。他环顾四周,装饰略显陈旧,三五个年轻人和一群孩子随着悠扬的音乐,在场中自由的来回穿梭。
    他对她露出歉意的微笑,“抱歉,之前答应了豆豆今天带他来滑旱冰,不想让他失望!”
    “没事,我觉得这里也挺好!你儿子叫豆豆啊,听着好亲切!”萧缓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量着柜台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旱冰鞋。
    李春雷顿时变得哑口无言,好像头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
    这时,贴在他身后的小男孩站了出来,拉了拉她的衣角,仰起一张稚气十足的脸,“姐姐,你说错咯!他不是我的爸爸,他是舅舅!”
    舅舅?…怎么会是舅舅?…居然只是舅舅!!!
    萧缓的面部表情十分丰富,一会儿震惊,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如释重负,一会儿喜出望外,最后通通化作满面春风。
    她弯下腰,双手抵住膝盖,与小男孩的目光平视,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豆豆,你好呀!原来他是你的舅舅,那我猜你妈妈一定是李燕儿!”
    “姐姐,你也好!你好厉害,我们只见过两次面,你就知道我妈妈是李燕儿!”小男孩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萧缓斜睨了一眼兀自呆愣的李春雷,故作神秘的回答,“因为我和你妈妈还有舅舅都是从一个村里走出来的,我不仅认识他们,还知道很多他们的小秘密,你想知道吗?”
    豆豆连连点头,兴奋得手舞足蹈。
    “那我可不可以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她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什么建议?”豆豆露出疑惑又好奇的表情。
    萧缓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豆豆往后不可以叫我姐姐,嗯…你可以叫我缓缓姨!”
    “没问题!”虽然不明就里,豆豆答应得倒甚是豪爽。
    李春雷被一大一小煞有介事的击掌相约逗笑,抬手点了点豆豆的小脑瓜,“那你是要听秘密,还是滑旱冰?”
    豆豆皱眉思索了一瞬,然后牵起萧缓的手,可怜兮兮的问道,“姐姐,哦不,缓缓姨,我能不能改天再听你讲妈妈和舅舅的小秘密?”
    萧缓摸摸他的小脸,笑得一脸宠溺,“当然可以!”
    “欧耶!”豆豆一边欢欣雀跃,一边拖着舅舅去前台帮他领取滑冰鞋。
    李春雷单膝跪地,伏下身子替他换好鞋,系好鞋带,戴好安全护具,然后指着靠近大门口的一张休息卡座,“记住这个位置,待会儿结束后就来这里找我们,好吗?”
    豆豆乖巧的点点头。
    他站起身,目送小男孩像一只灵活的小燕子滑进溜冰场,再折返回来领着萧缓去到那张休息卡座。
    萧缓两手托腮,笑眯眯的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没想到豆豆竟然是燕儿姐的儿子,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的,害我…”一个嘴下急刹车,她急忙捂住嘴巴,好似咬到了舌头。
    “是我疏忽了!”李春雷避开她殷切的目光,转头看着溜冰场,试图用眼神追寻豆豆的身影。
    萧缓不以为意,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自动屏蔽掉了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疏远与隔阂。“那燕儿姐呢?她还好吗?自从她和憨伯离开林云村,我们便再也没有联系过,我真的很想她!”
    他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但那微笑中透露着无尽的悲伤。
    她心下一凉,瞳孔不安的震动,下意识挺直了腰杆,身体倾向李春雷,“燕儿姐怎么了?”
    他的双手握成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脸上的表情愈发暗沉,好像承载了整个世界的痛苦,声音轻缓而嘶哑,几不可闻,“她…去世了!”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扯起嘴角追问,“什么?”
    过了片刻,她感到天旋地转,噩耗如同晴天霹雳般向她袭来。
    “缓缓,你真好!”
    “缓缓,我最喜欢你了!”
    “缓缓,我来找你玩哩!”
    “缓缓,你咋个才回来,我好想你!”
    ……
    脑海中不断翻滚着李燕儿留存在她记忆中的样子,有娇憨,有可爱,有糊涂,有明媚…鲜活,又生动!她不敢置信,那个纯真无邪的燕儿姐居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难道生命真的如同草芥,轻而易举便能折损?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浆糊黏住。
    李春雷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受她感染,眼眶微微发热,闭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仿佛这样便能将满腔浊气尽数散尽。再次睁开眼睛,他的脸上复又绽开熟悉的笑容,一对酒窝若隐若现,盛着令人心酸的温柔,“不必介怀,已经过去三年了,阿姐…早登极乐了吧!”
    萧缓颤了一下,好似才回过神,面上神色依旧木讷,“怎么…怎么会?燕儿姐…那豆豆怎么办?”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旱冰场上的小男孩,神色晦暗莫辩,“自阿姐去世以后,我便将豆豆带在身边照顾。刚开始啥也不懂,既不会照顾孩子,也兼顾不上工作,两头忙两头错,让他受了不少罪,也吃了不少苦!”
    短短两句话便道尽了那几年的所有无奈与磋磨。萧缓仿佛感同身受,不仅对豆豆心生怜爱,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更是满怀疼惜。她情难自禁地伸出双手,试图温暖他的手,却被他避开了。
    “好在他平安健康的长大了,我也有了比较稳定的工作,一切都在逐渐好起来…想必阿姐在天之灵,也能获得稍许宽慰!”
    周遭的一切不复存在,她的眼里只有他。然而他的眸色朦胧,仿佛隔着一层飘渺的云雾,令人望不进他的心里,更像有一段无法丈量的距离,横亘在彼此的面前。
    她顿时心乱如麻,头脑发懵,已然忘记此行的初衷,“燕儿姐因何去世?豆豆的爸爸呢?还有憨伯,他们也是豆豆至亲至爱的人,为何只有你一人照顾他?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春雷低下头看着斑驳陆离的地面,像是在回望一段支离破碎的前半生。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周身都被萧缓眼里散发出来的复杂而又强烈的情绪层层包裹住,越缠越紧,密不透风,令他难受,令他窒息。
    他起身走向柜台,片刻后,拎着两瓶矿泉水回来,一双黑沉如墨的眼睛定定的望进她的眼底,嘴角泛起一抹苦涩至极的笑,“故事很长,你要听吗?”
    回忆湿透了天,是谁的眼角决堤了思念,那一抹心疼又占据了谁的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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