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色总是黑得特别快。
    蓝岑之和李胡二人以及班上的其他几个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一起吃着晚餐,他们刚考完期末考试,今天一别下次再见便是明年了!一顿饭吃得声势浩大,频频引来其他桌客人的目光。
    大家期待着愉快的寒假时光,兴高采烈地告别,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等过年。
    蓝岑之提着两大袋行李回家,甫踏进家门却发现气氛不太对──
    很安静,太安静了。
    整间房子冷冷清清的,不像有人居住在里头,毫无人气。
    他见蓝弘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好像在等谁一样,蓝岑之喊了一声:「爸,我回来了。」
    「恩,回来啦!」蓝弘抬头望着他,一双眼眸寂静又深沉。
    蓝岑之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今天客厅只有一盏白炽灯光亮着,不似以往的满屋蜡烛火光摇曳,将客厅弄得像庙堂一般,现在竟然一支都没点。
    蓝岑之看着蓝弘,他在等,等蓝弘的下一句话。他通常会告知简如馨在哪里。
    你妈在厨房、你妈去买菜、你妈在加班之类的,可是今天什么都没有。
    「妈呢?」蓝岑之只好开口询问。
    「在房间,你去……看看她吧……」
    「什么意思?」蓝岑之皱眉,不安的情绪几乎笼罩全身,他也没等蓝弘回答,行李丢着便往二楼主卧跑去。
    蓝岑之急冲冲地开门,发现简如馨躺在床上,对他发出的动静毫无反应。
    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固,「妈!」
    他跑跪到床边,颤抖的手指探着简如馨的鼻息,轻轻的热气喷在手指上,还有呼吸,他松了一口气。
    主卧里面点满了蜡烛,不用开灯都十分明亮,蓝岑之看着跟在他身后,晚他一步上楼的蓝弘问道:「妈怎么了?」
    「晕倒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摆了阵法,等她的自我修復完成,就能醒来了。」
    蓝岑之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我要带妈去医院。」蓝岑之翻找着自己的手机,找不到,应该是在楼下背包里,他想下楼拿却被蓝弘挡在门口。
    「不用去医院,医院不过是统治阶层掌控我们的骗局,等过一段时间你妈就会醒了。」蓝弘皱眉。
    「过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是多久?」
    蓝弘没有答案,「因人而异,不一定。」
    蓝岑之无言地笑了,「那妈昏迷多久了?」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蓝岑之这些年来累积的情绪在听到这个不像话的数字时直接爆发了,「妈都昏迷一个星期了你还不送她去医院?!你想害死她吗?拜託把你那个什么奇怪的安慰剂效应放到一边去好吗?我们不是你的白老鼠!」
    蓝岑之恶狠狠地盯着蓝弘,「你不让我叫救护车,我们就断绝父子关係。」
    蓝弘定定地看着蓝岑之,最后还是退让了。
    蓝岑之衝下楼时,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叹息声。
    救护车来得很快,蓝岑之本来想跟着去医院,被蓝弘阻止了,「我去吧!你在家里等消息。」蓝岑之朝蓝弘露出不信任的眼神。
    「救护车是你叫的,他们也不可能半路把我们放下车或载到其他地方去,医院要办的手续很多,我至少比你有经验,等一切都弄好了我再联系你。」蓝岑之听闻,也只好向后退开。
    在救护车要关上的那一刻,蓝岑之听见蓝弘说话的声音传来,「小之!无论如何都希望你知道,爸妈永远爱你。」蓝岑之握紧拳头,自从跟父亲的关係变差后,对方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叫过他了。
    他在外头一直站到听不见救护车的嗡鸣声为止。
    蓝岑之将脸埋进自己的掌心。妈,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回到家里的蓝岑之坐立难安,到底到医院了没?检查结果怎么样?怎么不先打通电话回来说明情况?
    不对,爸爸有手机吗?他有带钱吗?真是……果然就不该相信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蓝岑之从头到尾都守在门口、守在自己的手机旁。终于在经过三个小时的等待,有一通陌生电话打了进来,他连忙接起:「喂?」
    「您好,请问是蓝弘及简如馨的家属吗?」
    「是,我是!」
    「我这里是和平派出所,22点47分一台救护车和砂石车发生擦撞,现场五人当场身亡,目前遗体在送往和平医院的途中,请协助到医院确认死者身分。」
    手机从手上脱落,蓝岑之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消息。
    救护车与砂石车相……撞……?现场五人当场身……亡……?
    什么意思?那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爸妈都……都……都不……在了吗……?
    巨大的信息衝击,让蓝岑之的大脑当了机。眼前一片空白,他眼神一翻,直接倒在地上。
    蓝岑之是被右手的疼痛给痛醒的,他用左手撑起身,头脑有一瞬间的迷茫。
    昏倒时头嗑在地板上的副作用,让他一时之间分不清那通夹着死亡讯息的电话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他连忙拿出手机,是梦吧?刚刚还在和他说话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不在了呢?
    也许他会看到爸爸打给他却没接到的未接来电!
    也许他是不小心睡着了,其实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他下意识地安慰自己,刚刚听闻的噩耗只是太过真实的梦境。
    然而……有……一分多鐘的通话纪录……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
    ……
    蓝岑之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平静处理完一切的。
    他只记得有许多人在眼前晃、跟自己说话,可是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有一个阿姨一直拉着他的手,强迫带着他去很多地方,让他鞠躬、让他上香、让他下跪。
    他好像还看到张修寧抱着他哭,为什么哭呢?
    他有没有安慰他?
    忘记了……
    他只记得爸妈的骨灰罈很轻很轻,轻得像他们的离开对这个世界无足轻重、轻得像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在将骨灰放进灵骨塔时他突然想起了这一句话。
    是谁说的?
    ……记不起来了。
    一个星期,所有的事情落下帷幕,快得彷彿死亡不过是一套sop,所有的程序照标准做完就行,之后一切又将回归正常。
    蓝岑之回到家中,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客厅,维持着车祸发生当晚的姿势,好似时空可以透过模仿过去的动作进行剪接,将中间那一段不想要的经歷全都重来一次。
    从昏黄到黑蓝,从深黑到浅白,他一坐就是一宿,初露曙光之时,山茶花的香味随着寒风不合时宜地飘进屋去,夹杂着当初他回家帮忙母亲栽种的回忆,闻得蓝岑之浑身发抖、阵阵反胃。
    蓝岑之摀着嘴,跑到厕所里去呕吐,乾呕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个屋子里充满了回忆,他每次都觉得是不是在某个角落会看到爸爸和妈妈一如既往地待在那里,可是没有,没有人替自己顺背、没有人用担忧的语气陪伴在身边……
    他抱着马桶,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眼泪渐渐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没有家了,从今以后他就是孤身一人……
    寒意从骨子里窜出来将他紧紧抓住,这个房子突然变得好大、好大。
    蓝岑之将自己缩在角落低声痛哭,他后悔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叫救护车,甚至还对爸爸说出威胁的话;为什么当初不坚持带妈妈去医院检查,真的要拖到发病了才想去补救;为什么和妈妈一起去医院的人不是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他在心底不断地反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呢?
    是阿,为什么呢?
    是他的那通电话造成五个人死亡的,他是兇手,他是杀死爸爸妈妈的兇手啊!
    蓝岑之巍巍颤颤地起身,以命抵命的话,就可以赎罪了吧?
    他也死掉的话,他们一家人就又能团聚了吧?
    他扶着墙走出厕所,爸妈,等我,我马上就去找你们。
    他茫然地走到厨房,该怎么做?
    他的眼神胡乱地扫着各处,突然,他看见刀架。割腕吧,只需要一把刀就能完成了,顺便将这隻没用的右手一起割下来,不带去地狱了。
    蓝岑之匆匆上前拿了一把菜刀,这是他第一次用左手拿刀,不太稳。
    他对着自己发抖疼痛的右手比划着,却发现根本砍不了,不好施力。
    此时许多电视场景闪过脑海,割腕的人都泡坐在一缸血水里头,是不是要泡在热水里将皮肤给泡软才比较好动手?
    爸妈房间浴室里刚好就有浴缸,刚好,真好,看来连……连造物主都在帮他。
    蓝岑之上到二楼去,那天一进屋被满室烛光晃眼的记忆恍若隔世,蜡烛还在原处人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房间里头还留有父母亲独特的气味,蓝岑之的轻轻地哼着《我的家庭真可爱》,马上就能团圆的解脱让他此刻心情十分愉悦,他在房间环顾一圈当作与这个市界最后的道别。
    然而一个突兀的东西映入他的眼帘,他记得妈妈躺在床上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木箱子,谁放的?
    他疑狐地走上前将箱子给打开,里头是一本书和一条项鍊。
    他将书给拿出来,是笔记本,第一页写的话是「好好活下去,岑之。」手上的刀掉在地上,刺伤了蓝岑之的脚他却浑然未觉。
    刺麻从脊椎爬上颅顶,他认得出这是爸爸的字,可是……为什么是写这一句话?
    蓝岑之继续翻到下一页,「脑癌末期,2022年1月25日22:47」
    22点47分……22点47分!
    「我这里是和平派出所,22点47分一台救护车和砂石车发生擦撞,现场五人当场身亡,目前遗体在送往和平医院的途中,请协助到医院确认死者身分。」
    蓝岑之浑身都在颤抖,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死亡预言吗?
    他连忙又往后翻了几页,里头的内容有些东西看得懂,有些看不懂,直到他看见了一个被涂改许多次的内容「巴拿马,刀,8月5日」其中「刀」这个字被划掉,改成「溺毙」之后再次划掉,最终停留在「掏心」二字上。
    他才反应过来,这好像的确是一本预言书。
    8月5日,是他参加雨林秘境探险的那一天,至于能和「掏心」对应上的情况,应该是他和帝诺分开的那一天,8月8日。
    只是预言的内容不一定完全准确。
    蓝岑之将书直接翻到最后有写东西的那一页,「因果循环、生死相替,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什么意思?
    他拿起箱子里头的另一项物品:项鍊,带有银色薄片的鍊子,上头刻着类似爱心的繁杂图案。
    这不是月亮部落的项鍊吗?为什么爸妈的房间也有一条?难道爸爸去过月亮部落?
    各种疑惑交杂在蓝岑之的内心,他总觉得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却又抓不住丝毫的线索。
    「小之!无论如何希望你知道,爸妈永远爱你。」
    「好好活下去,我的孩子。」
    父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和书本中的第一句话交叉在耳边回响,心痛和懊悔啃噬着蓝岑之,让他没有办法再自杀了。
    他不知道自己下到地狱后该怎么面对父母。
    他将书本和项鍊紧紧抱在胸前,回到房间翻出帝诺给他的项鍊,他将两条放在一起做比较,确定是相同的东西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月亮部落。
    他想知道父亲那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薄片项鍊代表的又是什么意思?父亲的灵魂疗癒和月亮部落有没有关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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