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荒郊,人烟尽逝。
    夜黑月寒,枯劲的风自林间呼啸而过,宛如野兽贪婪的咆啸、又如海涛狂然的嘶吼,回盪在幽暗的天地之间,好似霎那被放大了数倍,好似天与地、便是一头凶狠的兽,将地上万千生物,咬攫在利齿之间。
    她脚步匆匆急急、嗑嗑绊绊,是万千枯树之间、一抹单薄得随时要在黑暗之中消失的影子。天地间夜色的黑,太庞然、太深沉,吞噬去她身上一袭大红锦裳、五彩鸳鸯。
    裙摆过踝、让那荒林之间的尘土沾污,蒙失了那喜红之色,徒留一片绝望的脏灰。她抓撩着裙襬,不敢停下奔逃的脚步,怕的、却不是身后那庞然噬来的夜色,而是、好似在远方,有一把隐约要探来的爪、一旦揪住她后,便会将她撕裂、囚禁,不见天光。
    她逃、逃出脚底磨破一处处伤、逃出踝骨拧扭的痛、逃出喉间乾渴如利刺扎哽、逃出红唇斑驳龟裂出血。
    耳边那吆喝及脚步声,好似幽魅般挥之不去,好似她奔逃数十里,跋水、涉溪,奔闯入一座荒野空山之中,那声音依旧随在自己身后,摆脱不去。
    逃到双腿疼极、酸极,再也不听自己惊惶的意志使唤,她倏地颓倒在一棵粗大的枯木上,那枯木乾裂的树皮扎在她撑靠着树干的掌心,割出一道道血痕,彷彿改写了她掌心说命的线。
    她热得直渗汗、汗涔涔的单薄身子让荒山中的寒风一刮,好似转而掠夺去了她身上所有的温度。一袭大红锦裳让霜气熨得冰凉,贴在她满佈汗水的肌肤之上,好似要将那寒气透过那剔透的肌肤,渡入体内。
    不行了……她真的……再跑不动了。气息奄奄,好似一路奔命,已豁尽了她所有气力。
    扶着那乾裂扎人的树干,她勉力欲撑起身子,再累、也不敢再懈怠丝毫。可双腿尚未及站直,耳边那自初便回响不去的脚步声,却好似打破了恐惧的妄想,在耳边清晰、真实起来──并越迫越近。
    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心里的惊惧瞬间膨胀、压迫了她的思绪,她无有选择,只敢驱策着自己已然麻木不听使唤的双腿,奔、奔、再奔。
    夜色之中,她望不见前景、辨不出方向,在盲目奔逃之间,迎面寒风将她的脸吹得寒冷僵硬、枯枝在她面上刮出红痕,在蚀骨的寒冷之中,流不出血,只是刺痛。
    跑、再跑、再跑──却突然望见前方一道裂口,她赶紧缓下脚步,用那双早熟悉了夜色的眸眼瞧清,原来自己竟来至一处矮崖!
    她站在崖边,颤着那气力尽失的身子,往下一望,望见崖底枯枝满佈,不高、摔了却足以要人命。
    进无路,退,却是风险万分。
    须臾,前方一阵窸窣声响幽幽传来,她努眸一望,望见崖前荒山邻海,那声响便是如歌的夜浪,不歇止地拍在石岸上。
    远方月色投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如一片捲噬了满天星子的海,美得让她一时失了神。
    若逃不了,她寧愿自己葬在那片温柔的海上。
    耳边那阵吆喝声以及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背后,突地有一阵暖热靠近,煨在她背上、照亮了她身上那件大红锦裳,在天地一片乌黑之间,兀自鲜红。
    眼角馀光,是火炬奕奕的光,将她视野里的黑晕染成黄。
    她缓缓转过身,瞳眸让那火炬映得格外明灿,里头、尽是清冷与决绝。
    「小姐、快跟我们回去吧………少爷可要急疯了!」人群中,领头的男人握着火炬,几乎要求垮了一张老脸。
    女子倏忽淡了眉眼,好似那奔命的惊惶、那跋涉山水的折累,至此在她眸中一扫而空,她啟嗓、淡得宛若空谷中露水滴落的清响:
    「错给了他的爱,我不后悔;可我的命,不能再错给他。」
    语落,她纵身一跃,一身大红锦裳,在火炬的微光之中,逐渐被那幽谷深邃的黑给咬噬、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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