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龙珠……你的……生日……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池隆见突然瞪大了眼睛,唇边的胡子像有了生命的海草,颤抖着纠结。
    他凑过来的脸,仿佛将我周围的空气都吸了去,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所影响,张着嘴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一九九零年,七月二十……一……」
    「你哥呢?」他没等我话音落,已经追问了出来。
    「一九八九年,八月二十八……」
    抓在肩膀上的手指深深地掐进我的肉里,我都没感觉到疼,只能傻傻地看着池隆见开始喃喃自语:「七月……八月……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小池的女儿……不……也许他……不会的……小池……他怎么会……」
    我不是我妈的女儿?怎么可能,池隆见不还刚说过我很像我妈么?他怎么前后自相矛盾呢?
    我试图解释:「我外公外婆说……说我是早產,所以我跟我哥的生日才差了十一个月……」
    而且我的儿子小羽也是早產,说不定连这都遗传。
    「不是你……不对,有什么不对……没有那么简单……可是如果……」
    「如果什么?」似乎有种叫做真相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快要破壳而出。我开始紧张起来。
    「你说如果什么??」我反抓着他的手臂,很想要问池隆见到底知道些什么,可下一秒他突然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自我封闭状态,好像听不到我的疑问,开始自己一个人不住地喃喃。
    他的自言自语我完全听不懂,肩膀上的疼痛开始蔓延。我奋力挣扎,可他的手就像垂死的螃蟹伸出去的钳子,夹住了东西就说什么也不会放。
    昏暗的工作室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捏着我,就像捏着一个毫无质量的娃娃,跟着他左摇右晃。我听到身后被我掛掉的画架劈哩啪啦的在寧静的夜里响成一片。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开始感到恐惧,用力的抓向他的手臂。他吃痛,一把将我推了出去,我碰倒了那扇屏风,失去重心,直直地跌了出去。
    我紧闭上眼睛,等着和地面亲密接触,很狗血的,迎接我的却是一「床」软垫,和一声闷哼。
    「你没事吧?」强子的眉头还因为疼痛而紧皱着,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我。我贴着他的胸口的体温,闻着他熟悉的气味,只感觉头晕目眩,鼻梁一酸,差点儿哭出来。
    「我没事……」刚来得及说完这两个字,便一阵天旋地转,我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一片黑暗笼罩着我,胶着如同果冻,没有空气,没有声音。我漂浮在中间,像个赤裸的婴儿,分不清上下,也看不清前方与来处。
    我突然看到了龙翔,他像个幻影一般出现在黑暗里,站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望着我。
    我叫他的名字,他不答应,只是默默地望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奋力向他跑去,拼命地划动手脚,可他跟我的距离却无法改变。
    我急得想哭,可是流不出泪。
    「你是谁?」他突然开口问我,嗓音有些奇怪。
    我一阵恍惚。
    我是谁?
    我从何处来?
    我为什么停留在这里?
    我又要去向何方?
    已经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迷茫的感觉。
    没有等到我的答案,龙翔缓缓转身,朝着黑暗之中走去。一股无边的恐惧袭来,恍惚间感觉好像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大叫着睁开眼,看到天花板上一片白色的吸音涂料。
    一场恶梦。还好,还好。
    「你醒了?」yume似乎是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打瞌睡,她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搭在椅背上,偏身坐在了床头,「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我看看床头的表,凌晨五点。
    这个时间,「你没有去上班?」
    「跟同事调了班。」
    「我怎么了?」我挣扎着坐起来,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暂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小贱人,你晕倒了。」
    「晕倒了?」
    yume帮我把被子拉上来,「johnson去接你下班,据说你华丽丽晕倒在他怀里。他抱你去了医院,医生说你低血糖,打了一针营养针就让你回来了。你早应该听johnson的话好好在家里休养的。你怀孕初期工作太过辛苦,后来又吐得厉害吃不好饭,加上宝宝早產,你身体一直没有调养好。正好,趁这机会,你这头猪也不用去那老头儿那上班去了,在家圈着养膘吧。」
    老头儿?池隆见?记忆如钱塘江潮拍面而来。
    我揭开被子就要下床。yume伸手拉住我,「小贱人,又发什么神经?你要去哪儿?上厕所?」
    「我要去工作室。」我起的太猛,脚刚沾地,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还去干嘛?就你这样子,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估计还没出门就又晕过去了。」yume拉住我,用力把我摁回床上,「johnson说了,你不用去了。他已经帮你辞职了。」
    「我要去问他点事情。」我挣扎着想要起来。
    「要问也不急一时,工作室那么多人,那么多东西,他还能跑了不成?你先吃点东西,吃饱了再去问。」
    事实证明,池隆见的确是跑了。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工作室给wenni姐打了个电话。她正在从一个画廊回来的路上,池隆见一大早就让她带了十幅画过去,开了两个半鐘头的高速,爆了一个车胎,死里逃生到了那个落基山沟沟里的偏远小镇,画廊的人却说,从来没有跟他们订过画。
    wenni堵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在电话里嘮叨了有十分鐘才问我有什么事。我告诉她池隆见不见了。电话那头沉寂了片刻,然后便传来了忙音。
    我又给海子打电话,差不多类似的故事,只不过他没wenni姐那么善于表达自己的愤怒,有些哀怨的声音问我,他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我可以不在乎这半个月的工资,但我无法不在乎池隆见带走的某些我急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究竟知道些什么?他为什么要走?他为什么不昨夜就消失,却今天一大早把工作室的人都指使出去?
    我在池隆见的创作室里翻着他留下的东西,没有找到那张旧照片,也没有找到别的有任何意义的东西。昨夜倒在地上的屏风摔了个粉碎,在我抽出下面压着的画稿的时候,碎玻璃划破了我的手。
    我看着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鹅黄色的画纸上,晕成一圈一圈格外刺眼的橘红。
    这红色的液体里流的究竟是怎样的故事?到底谁才是我的父母,他们在哪里?到底龙翔是不是我的哥哥,而他又在哪里?
    我从未像现在感觉这样的孤独,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半个和我有关联的人。
    这个拥挤的地球上,又有几个和我有关联的人?
    为什么我现在是孤身一个?
    为什么我现在感觉这么冷?
    「丫头,总算找到你了。你怎么了?你的手流血了?唉,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强子抓着我的手指观察了一下,转身要走。
    我抓住他的衣襟,从背后搂住他,喃喃地说:「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看到外面墻上掛着急救包,我去给你拿药。手上口子不小,要赶紧处理。」
    我紧紧的搂住他:「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强子小心掰开我的手,转过身来,「我不走,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只是想……」
    「抱住我。」我鉆进强子敞开的外套,圈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他的体温真暖和,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冷呢。
    「抱紧我。」
    强子在我的头顶叹了一口气,僵直的身体软了下来,双手轻轻圈着我的腰:「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实在找不着我可以养你。现在让我先帮你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一下,会感染的……」
    「抱紧我……求你……」
    为什么我现在还是这么冷呢?
    「丫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强子压低了声音,像是害怕绷断我现在吹弹可断的神经。
    「强子哥,他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
    「谁?」
    「池隆见。你帮我辞职的时候,他和你说了什么?」
    强子没有回答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边:「他和你说了什么?」
    强子的目光有些闪烁,「没什么。」
    我不甘心的摇晃他,手上的血抹在他的袖子上,怵目惊心,「他肯定和你说了什么。告诉我!」
    强子回望进我的眼睛,赌气一样的回答:「除非你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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