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飞来横祸
    黄昏时分,夜行之狼们终于停了下来。
    这行人经过一天的亡命奔波,已经潜入离边境线五十多公里的控制区里,这里封锁众多,监控严密,车辆的目标太大,早已被丢弃在半道上,他们背上了所有的物资和武器,步行往雨林深处隐没,伺机一点点往集合点靠拢。
    集合点位于达鲁非和邻国钦奈之间,是个领土主权的长期争议地带,两国军队冲突频发,情势复杂,国界线的位置因此时常变化,呈犬牙交错之势。那一带的防空力量相对薄弱,雷达覆盖不足,正是有空可钻之处。当初特种部队潜入达鲁非的时候就是从这个地方空降突破的,如今他们需要重回集合点去,呼叫境外悖都军的空中支援,引武装直升机来把他们接回去。
    可现在他们的位置离集合点尚有五十多公里的距离,直升机无法冒险深入,只能靠人肉突围。而这段路程根本没有路,全是最险恶的雨林跋涉,脚下根须缠结,泥泞深至脚踝,要在这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生存就已属不易,更别提还要和边防军周旋,时刻准备着打遭遇战。
    周围一丝风都没有,头顶的密林遮天蔽日,已经隔绝了最后的光线,让他们陷入了暗蓝色的诡异阴影中。彦凉此时正趁着队伍停下来休整的机会,和衣躺在一张防潮垫上打盹,他从lava上下来后就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马不停蹄地赶来和特种部队会和,一路上又没休息又没吃东西,只能靠小睡片刻补充下体力。
    俊流心事重重地坐在不远处,被蚊虫叨扰得全无睡意,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麻古说着话,而麻古猛嚼着口香糖,以此压抑心里饿出来的一股虚火。
    幸好此时的达鲁非正当凉季,气温随着日落而下降,林子里的瘴气没那么厚重,不至于损伤身体,可因为难以通风,热度和湿度仍然比市区里大得多,呆了没多久,身上不透气的地方就捂出了一片片疹子,痛痒难耐。
    但没人敢敞开衣服图一个舒畅,这里的虫蛇毒物无处不在,正窥伺着新鲜血肉下口。他们不但把手脚脖颈都涂抹了厚实的油彩,袖口裤腿也全部扎得紧紧的。
    十多个留守阵地的特种兵看似放松地在周围或坐或站,却是保持着高度警惕守在岗位上,把他们几个人围在最安全的中心位置,严加护卫。
    不久之后,三个完成前方侦查任务的士兵跑了回来,带回了一只野鸟和两只蜥蜴,还有几条手指粗的小蛇,配上随手挖的野菜根茎,便可以充作今天的口粮了。
    见到新鲜的野味,大家都围了过来,自动分工妥当,有两个人负责生了堆小火,另两个人抽出匕首,将猎物拔毛剥皮,放血开膛,翻来覆去抹上几把粗盐,很快就处理妥当了。
    大家把肉放在火边烤了一会,等面上的血给收透,肉色泛白,便迫不及待地瓜分掉,狼吞虎咽起来。
    “前面……过不去了。”副队长艾森凑在残存的火堆旁,一边大嚼一边报告,“那群天杀的,清了一大片空地出来,拉了三道铁丝网,铁丝网后面有带着狗的巡逻兵,还有大概一百多米缓冲区,中间任何遮蔽物都没有,然后才是关卡的高墙和岗哨,有重兵把守,晚上白花花的大灯照着,全架着机枪呢,不可能过得去,只能绕道。”
    “可这里是离集合点最近的路线了,绕道的话,只能是越走越远。”卡索拿着手里的一块肉没有下口,紧皱着眉头说。
    “其实人都没什么好怕的,人守得再紧,也能靠偷袭逐一击破,可有狗就麻烦了,你还没摸到敌人身边,狗闻着味了就狂叫,这怎么办?”另一个突击队员发话了。
    “用催泪瓦斯怎么样?狗的鼻子就废了。”
    “你有病啊?催泪瓦斯动静那么大,一放出来就等于打着喇叭告诉敌人我们来了,人家不立刻战备才怪,他们一个营起码是两三百人,我们总共还不到二十个人,硬碰硬能打?”
    “以一敌十而已,有什么不能打?”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队员抬了句杠。
    “可我们的任务不是打仗,是救援。真打起来,怎么保证目标的安全?”艾森冷着脸呛了他一句:“你死了就算了,要是目标死了,任务失败,我看谁还有脸回去?”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夹着尾巴沉默下来。
    “我们不能暴露,应该尽量避免战斗,除非是最后关头放手一搏。”卡索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说:“还是绕道吧,不往前推进了,就顺着这条线往东面的莫令口岸走,看沿途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队长既然发了话,便没人有异议了,大家都埋下头专心致志啃肉,几下就吃出了一堆骨头,吃完后有人用匕首在地上挖了个深坑,把骨头连带着熄灭的火堆一起埋了进去,尽量掩盖了痕迹。
    他们又原地休息了两个小时,等到夜幕完全降临,四周一片漆黑之后,卡索把所有人叫了起来,让大家趁着夜色的掩护继续赶路。
    彦凉睡足了一觉,lava所造成的沉重疲惫已差不多消退干净了,此刻起来就觉得精力充沛,浑身充满使不完的劲儿。他看俊流在前面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偏偏倒倒的样子,心里就犯了痒,趁着夜色浓郁,他毫不客气地一把拉过俊流的手,紧紧攥着不放了。俊流躲闪不及,也不好发作,只能由得他胡闹。
    你俩也真不害臊?麻古将他们鬼鬼祟祟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他们三人走在队伍中间,前面有探路的,后面跟着断后的,左右也有数个士兵并行,可说是被保护得一百八十度毫无死角。在危机四伏的黑暗里,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安静,只有脚步擦过植被的悉悉索索声。整个队伍纪律严明,谨慎地往前推进。
    走了不知多久,正当他们都习惯了耳边单一的脚步声之时,侧前方幽深的树林深处突然猝然一动,像掠过一只受惊的野兽般,扰动了草叶的一串异响。
    特种兵们带着夜视镜,立刻捕捉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人影,两个突击队员反应极快,一纵身就追了上去,豹子一般隐没在茂盛的植被中,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就听到前方传来几声惊恐的尖叫。
    两个闯入者被按倒在地,正在特种兵的枪口下瑟瑟发抖,其中一个披散着头发,挺着一个显眼的大肚子,竟然是个妇女,看到面前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蜷缩着身体,一个劲地抽泣。
    俊流闻声便要往前凑,想去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被卡索一把按住了肩膀。
    “殿下,您还是不要靠过去比较好,”他的声音温和却强硬,“等我们先查明白他们的身份。”
    “大人……饶……饶命啊!我们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只是普通的难民而已,从附近的镇子逃出来的,想在林子里找些吃的而已,没想到迷了路,不小心挡了大人们的道,请饶了我们吧!”衣衫褴褛的男人跪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
    机枪手霍尔没有移开枪口,用脚踢开了他们随身的行李袋,并示意身边的同伴搜身。
    一个士兵立刻走了上去,毫不手软地把男人拽倒在地,摸了一通,然后就轮到那个惊魂未定的女人。
    “求您轻一点……”男人战战兢兢地劝阻到,“我老婆有身孕……”
    “半夜三更出来找吃的,找死吧?”另一个突击手希萨尔抖开他们的行李,仔细查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除了衣物和日常用品之外,还有一点少得可怜的钱财,也没有别的什么可疑之物。他站起来后便转向身后的卡索,“应该是偷渡客,怎么处理?”
    “杀了。”卡索压低声音说,“麻利点。”
    希萨尔领了命令便快步走过去,在两个人惊恐失措的神色中,他从容不迫地绕到了男人的身后,无声地掏出匕首,猛地一把抓住男人的头发,将他的头用力往后一提,露出脖子,一刀就抹了上去。
    男人连叫声都没能发出,气管就豁开了,鲜血呈扇面喷了出来,将衣服的前襟整个浇得湿透。艾森一松手,他便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女人眼睁睁看着丈夫在面前被宰杀,哭声戛然而止,怔忪了一瞬,面目顿时剧烈扭曲起来,还未等她嚎啕出声,一个士兵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禁锢在了怀里,一双大手便要施力,正要拧断对方的脖子,却被远远的一声断喝给制止了。
    “住手!”俊流目睹这血腥的一幕,心头就像塞了石头,顺不过气来。
    “殿下,我说了,请你不要靠近。”卡索及时伸出胳膊,将他挡在原地。
    “有必要杀人吗?”俊流厉声质问。
    “有必要,他看到了我们。”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可天这么黑,你们还都涂了油彩戴了夜视镜,连脸都没露出来,他们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这周围到处是边防军,要是让他们碰上了,随时有可能透露出我们的行踪,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安危。”卡索目光肃穆,丝毫不打算退让。
    “把女人放了吧,她是无辜的,凭什么因我们而死?”俊流坚持着说,“一尸两命,你们别作孽了。”
    卡索还想争辩,却看到彦凉从一旁走了上来,盯住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卡索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便咽下了真正想说的话,只是微微一笑退开来,恭敬地说,“那就听殿下的,不用您出面,我来解决。”
    女人逃过了一劫,被放开以后还在剧烈颤抖着,身若无骨地瘫坐在地上,睁着空白的大眼睛,眼珠子纹丝不动地看着面前死相凄惨的尸体。
    “她一时半会应该站不起来了,咱们走吧,赶紧离开这里。”卡索招呼着弟兄们撤离。
    俊流可怜那个遭遇飞来横祸的女子,但是连过去搀扶一把也不行,便只是投去了一点安慰的目光。
    他们远离了事发现场,恢复了之前的队形,迅速朝密林深处走去。等走出好一段距离后,彦凉不动声色地朝卡索递了个眼色。
    卡索收到信号后立刻慢下来几步,落到队伍尾巴上,轻轻拍了下走在末尾的希萨尔,轻声说,“现在去吧,快去快回。”
    希萨尔便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不一会儿便隐入了黑暗中。
    离开了队伍所有人的视线范围之后,他撒开腿急奔起来,顺着来时的方向一路冲回了原处,不出他所料的是,那个倒霉的女人还没来得及离开,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仍然瘫坐在地上,守着已经冰冷的尸体抹眼泪。
    希萨尔大步流星地冲到她面前,不等她反应过来,一手上去用力钳住她的嘴,同时抽出武装带上的匕首,朝她颈动脉的位置狠狠扎下去。
    切开血肉的熟悉手感并没有传来,刀尖在离皮肤一厘米的位置猛地停下了。希萨尔脑中一懵,腹腔肌肉突然在异物破入时激烈收缩,紧接着,剧烈的痛楚如高压电流般贯满了他的神经。
    他震惊地低头看去,只见女人用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握刀的手,那白皙纤细的手指就像钢爪似的紧箍他蓄满力量的肌肉,将它截停在半空中,而她的另一只手,也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军刺,刀身已经自下而上斜插进来,结结实实没入了他的身体。
    女人的脸上还挂着眼泪,晶莹剔透,此时的眼睛里却空洞无物,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紧接着她的手腕狠狠一拧,让刀身在希萨尔的肚子里翻了个个儿,锋利的刀刃朝向了上方,再用力向上一挑,就像切一块豆腐似的,刀刃借着她的力道凶猛地划开士兵的腹部,开出一条血路直达胸膛,从下到上地将人整个破肚开膛了。
    希萨尔只觉血肉之躯里穿过一线凌厉的凉意,贯穿了他的灵魂,他骤然喷出如瀑的鲜血,瞳孔倏地散开,当场暴毙身亡。
    女人在他的衣服上擦干净了军刺,推开他以后从血泊中站了起来,她拉下了腹部隆起的假体,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微型的无线电通话器。
    “这里是约塔,我发现目标了,大概有二十人左右,都是装备齐全的悖都特种兵,现在正从我的位置往东面去,请求支援,完毕。”
    十几公里外的阿尔法收到了探子的坐标和重要情报,喜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干得好,你的任务完成了,别暴露身份,我们马上就到。”
    结束通话之后,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麦克风,想着想着便兀自叹了口气,“雷枢大人也真是心慈手软,何必一定要活捉上官俊流呢?直接派轰炸机把这片荒郊野岭整个铲平不就结了?”
    阿尔法发完了牢骚,把脚从操作台上放下来,钻出了越野车,对着外面人头攒动的士兵吼道,“起来!拔营!干活了!”
    “罢了,好歹能会一会大名鼎鼎的‘夜行之狼’。”他伸了个懒腰,满脸憧憬地望向了夜空中的半轮明月,“在和悖都开战之前,拿来练练手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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