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拘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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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多小时后,夜已经度过了最为胶着的时段,被黎明的前奏搅动得轻浮起来。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这么细微的变化。在这栋巨塔下的住家里,时间滞怠得难以挪动,搜查仅仅挖掘到冰山一角而已。监察组的成员埋头查验着各种杂物,一边拍照和记录,他们在这个仓库般的客厅里,保持着紧张有序的工作状态。
    如果能发现类似于客户名册之类的东西最好不过,或者至少是些违禁品也好。齐洛想着,情绪有点轻微的烦躁,他用机械的动作一件件搬开墙边积压的画框,以便查看每个角落。虽然在地下室里也发现了不少器官的标本、还有人体各部分骨架,但作为擅长肖像画的艺术家,大多都钻研过解剖学,是骨骼和肌肉构造方面的专家,家里搜出这些东西并不奇怪,也不能立刻判定是否来自于不正当途径,只好先编号记录了事。
    他抬起身喘了口气,不由地看向正坐在门边,手被铐在椅子上的白肆。在青白的灯光下,他得以清楚观察到他的脸,但与其说那是脸,不如说是一张完全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具。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他面部的神经和肌肉就像被冻住一般,根本不对外界做出反应。这样死气沉沉的人,竟然可以被那么多的地下交易者委以信任。
    不知为何,这个男人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将头转了过来。齐洛正要下意识地闪避,却猛地发现,对方的眼神让他无法移开注意力。白肆盯着他,用一种无法形容的专注,目光如同一只缓缓移动的虫子般钻了进来,齐洛明显地感觉到一串刺痒顺着血管,既而爬过心脏,轻易进入到更深处。一种逼近的危机感笼罩着他,而他却因为找不到这份心悸的原因,而完全束手无策。
    “今天就到此为止。”他从喉咙里把这句话逼了出来,终于顺畅呼出一口气,齐洛这才发现,心脏早已经跳动得咚咚作响,仿佛刚从一场幻觉中惊醒。
    并不是没有被嫌疑犯盯着看过,即便是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也不会像现在一般感觉不安。
    “这差事恐怕一时半会完不了,大家忙了一晚也都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你们把现有的记录汇总一下交给我。”他定了定神,开始指挥着部下收工,一边招呼不远处的副官说,“迪唯,我们把嫌疑犯带到羁押所里。”
    一个组员以为监察长是累到脑子有点糊涂了,忍不住小声提醒到,“可是,如果没有查出涉案的证据的话,我们是不能羁押他的。”
    迪唯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把齐洛拉到另一个房间的门后面,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宝贝,你确定要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抓他吗?”
    “我们已经有两名嫌疑犯指证他,这还不够吗?”
    “呵呵,你真是可爱呢,你知道黑市大名鼎鼎的掮客这个名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旦他被捕,有大批曾经通过他交易的人会受到威胁,这些人可能会是什么身份,你大概想都想不到。如果你寄希望于那两个污点证人,总有一天你就会发现他们心脏衰竭或者而死翘翘……”
    “我说了把他带到羁押所里。”齐洛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冷。不知为什么,今天经历的一切,都带着奇怪的气息,有种不能控制的情绪在他胸口膨胀,却抓不到症结的源头。他想,之前为了俊流的事心力交瘁,加上恶劣案件的影响,不适感只是恰好被这里的压抑气氛给引发出来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他一定有问题,找到证据只是迟早的事,但重要的是怎么以最快的速度从他这里得到情报,防止他的客户找到机会脱身。二十四小时对于你来说,足够问出一份口供了,不是么?所有责任会由我来承担。”
    “哈哈,遵命!”迪唯大笑起来。一贯沉稳行事的监察长今天却意外地主张冒险,这让他也跟着兴奋起来,“老实说这太合我的胃口了。”
    2
    隶属安全局的一座拘留所就位于中心区和夹层区交界的地方,是由过去的监狱改造而成的,为了方便监察官在中心区的工作,这里也配备了设施完善的招待所和办公室。齐洛在车上小睡了一会,直到缠满带刺铁丝网的大门开启时,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唤醒了他。
    他随着迪唯一道将嫌疑犯带进那间完全密闭的审讯室,简陋的房间刚被洗刷过,还留着刺鼻的清洁剂味,通风机正低吼着换气,但即便是这样彻底的打扫,这里始终像是有一股霉变过的腥味,深深浸进墙壁了一样,让人很不想多留。之后,他拒绝了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把他送到休息室的好意,而是随便找了个有桌椅的小房间,打算先把组员收集到的现场资料看一遍。
    一个晚上的搜查,光是照片就有上千张,繁多且大多数毫无意义的信息让他昏昏欲睡,就像拖着沉重的步伐漫无目的地在黑暗里摸索一般,去找寻那根本不知为何物的目标。时间一分一秒地步向黎明,这个时候的齐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已经走到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前。
    审讯室里回荡着一声声沉闷的呜咽,细碎的鞭雨急促落下时,激痛便像滚烫的电流一样窜过全身,使得所有肌肉都失控地痉挛起来。这种痛苦常常超越人的理智,使他们在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便咬断自己的舌头。
    “看不出来你这老家伙身子骨还挺硬。”
    迪唯停了下来,手里的细鞭子因为染上了血色而黑得发亮,散开的鞭梢像无数毒蛇的信子,刚刚将一大块完整的皮肤撕烂,渗出的血路交织成了一张鲜红的地图。他随后将这轻巧的凶器浸进一桶盐水里,这歹毒的作料渗进伤口,会像无数毒虫咬啮一般令人发狂,施加给犯人持续加剧的痛苦。
    白肆的双臂被吊在房间中央的铁铐上,只有脚尖能着地,浑身被刺激得仿佛烫伤般通红,鼻腔呼出急促而竭力的气息,咬在嘴里的布团已经湿透。然而,他就像一头被注射了镇静剂的困兽,不做出任何抵抗,也根本不打算配合。
    下一鞭狠狠地落在侧脸上,白肆眼前一黑,塞在嘴里的布团像成熟的果实,带着鲜红的色泽脱落下来,意识随后出现了短暂的休克。一般情况下,迪唯会避免打坏犯人的脸和头部,但这一次,他发自内心感到极为不快,这些折磨就像施加在一具尸体身上一般,激不起任何回应。透过白肆那双空洞的眼睛,唯一能够感知的是吞没一切的纯粹黑暗,厚重而无边,有着迪唯都无法理解的形态,而肉体的疼痛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沼泽面前,就像火柴擦出的凌厉却短暂的微光,转眼就被吞没。和一个不懂得哭号和惨叫的猎物玩这种互动游戏,完全是在浪费迪唯的好兴致。
    正在他开始感到乏味之时,审讯室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并且没等迪唯应答,门就紧接着被扭开了。
    急冲冲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齐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脸上带着一种耐人寻味的神情,像是在进门的瞬间,才想起刻意掩饰一下自己动荡的情绪,从而显得局促而破绽百出,这些一闪而过的细节显然不会被迪唯错过。
    “怎么了,宝贝?你脸色不太正常哦。”他那还挂着一丝血渍的脸立刻换上招牌式的笑容,并如同摇着尾巴的狗一般靠拢过去,“是不是这畜生的声音太大,打扰到你工作了?还是说,你很想用爱心来温暖一下操劳的我?”
    “迪唯,你先出去休息下,我来和他谈。”齐洛根本无暇把心思放在面前这个副官身上,语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现在真正占据他整个脑海的,是个足以将他的生命之秤压得失衡的疑团,他不能忍受它多持续一秒,“这是命令。”
    迪唯还未来得及回答,在这个突然安静地出奇的房间里,那个奄奄一息,像具被扒掉皮毛的光溜溜的猎物般吊在半空中的男人,突然被上足了发条般,发出了怪异的笑声。他抬起头,把那张被血染红了一半的脸对着齐洛,嘴角不断抽动着做出类似于笑的表情,但机能瘫痪的脸部肌肉却使得这情景如同噩梦般令人发怵。
    “呵呵呵呵,你来求我啊……好好用心地求我帮忙,我大概会说出你想知道的事,是你的话……我可以考虑哦。”
    他浑浊的眼瞳类似一种爬虫,令人想起浑身粘液,爬过阴湿角落的大蛇。白肆缓缓说着莫名其妙却令人背脊发凉的话,就像个被毁了容的丑陋巫师,正喃喃念着诱骗的咒语,“来吧,只有我们俩,别让这个暴力又愚蠢的家伙把事情搞砸。”
    而齐洛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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