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将往你的国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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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行动的滞后,敌军的围堵比想象中更加迅速,顷刻之间整个街区被探照灯映得如同白昼一般。卡索他们的三辆越野车强行闯过来不及设好的路障,砸在车身上的密集子弹被加厚的钢质外壳阻住,如同金色的雹子发出破碎的脆响。驾驶员贝勒猛打了个方向盘,车子便一头扎进一户居民楼间的小巷子里,密集窗台上晾起的各色衣物被车轮的气流旋起波浪。
    “我看见你们了!在前面的垃圾桶那儿停车!”
    诺兰特的呼声突然从无线电传来,由于车速过快,昏暗小巷里的一排蓝色垃圾桶刚刚从车窗旁瞬间掠过,贝勒急忙一踏刹车,车身在巨大的制动阻力下歪斜,碰撞两侧的墙壁发出火花,轮胎尖叫着仿佛将地面撕磨出一条大裂口,却还没停止继续向前滑动。就在这时,车顶上发出碰一声巨响,像被一大块陨石砸中,瞬间凹了下去。
    原来等不及的诺兰特顺着房子的落水管滑下来,跃到了车顶上。他的左肩膀被打了两个黑窟窿,半边身子已经完全被不停渗出的鲜血染透。原本只顾逃跑的话应该能避免受伤,但由于担心背上的俊流被尾随的敌人击中,他不得不选择正面迎击,却陷入了劣势。
    两个人体重的巨大惯性差点让他们又从顶篷上滚落下去,好在反应迅速的卡索一把推开了车门,探出上身去死死扯住他们后拖进了车厢里。就在同时,追击在后的数个敌兵也开了火,他们一边顺着简陋的消防楼梯跑下来,一边朝卷起尘土的越野车拼命射击。
    艰难进到后座的诺兰特终于忍不住枪伤的剧痛,很快解开所有皮带的扣子,将俊流卸了下来。随即接过莫迪斯递来的止血带,脱开半边衣服,利落地绑在了胳膊上。
    “彼利他们还在招待所里没法脱身。”
    车子转瞬之间冲出了错综的小巷,拐到了大路上,并开足马力向远离现场的方向狂奔。诺兰特忍不住提醒长官,他们至少有一半的同伴还陷在敌人的围困之中。
    “管不了了,他们没在约定的时间赶到碰头地点,我们只能先走。”卡索没有一丝犹豫,冷冷地回答,“若任务不能完成,救到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他识趣地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看到歪倒在旁的俊流,这个青年晦暗的脸色上眼神却是尤其清醒的,他死死盯着这些悖都军人的脸,似乎有话想说,于是诺兰特顺手抽出了塞住他嘴巴的皮手套。没想到下一秒钟,手指上猛然传来的钻心疼痛就让他大叫起来。
    俊流毫不客气地咬住了他来不及抽回的手,手指很快在狠劲咬啮的齿间渗出血来。诺兰特条件反射性地想要甩开,却反而导致那疼痛更加入骨,他脆弱的指头仿佛马上就会断成几节。对方不识时务的举动就这样彻底激怒了他,顾不得身边的长官,他一把抓起俊流的后颈,便将他的头撞到车门上。
    “婊子养的,别得寸进尺!老子为你挨了两枪!有一枪离心脏只有他妈十厘米!我们七八个同伴会为你送命!你他妈是什么东西!你的命就值钱是不是?!”
    “诺兰特,给我住手!”等卡索反应过来,急忙拉住部下的衣领,将他按回座位上。此时诺兰特虽然正在气头上,但已经没有更多的动粗,反而是不依不挠的俊流,无论怎样掰他的下颌,也没有松口的迹象。
    “没办法了,给他点镇静剂。”
    话音刚落,莫迪斯便倾过身来,用一支微小的针剂往他脖子上迅速扎了下。没过几分钟,俊流便失去了意识,瘫软了下来。卡索尽量轻缓地扶住他,让他的身体平躺到前排座位上。
    自认倒霉的诺兰特甩了甩已经印上了血痕的右手,又放进嘴里吮了一下,看到上司小心翼翼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抱怨到,“我能问个问题么,这种不知好歹的家伙……”
    “够了,你。”卡索立即抬起眼瞪了他一下,“就算让你卖命来救只狗,你也没什么资格发牢骚。”
    “哼,我宁愿救的是只狗。”他不屑地嘀咕了一句。
    “有三根肋骨断裂,呼吸浅促,体温异常,已经出现胸膜炎的症状,需要加压包扎固定。”莫迪斯戴上消毒手套,解开俊流的上衣和裤带,一边快速进行着常规检查,一边简短地报告着,“身体其他部位也有多处闭合伤,但是均无大碍。可以先打一针抗生素防止恶化,等到了平稳的地方再输液治疗。”
    说完,他已经卷起伤者的袖子,将一次性针头扎进了他的肘静脉。
    两辆越野车开着大灯在凌晨的市区内横冲直撞,戒严的街道设置了无数关卡,却没有一道起了作用,即使铺满可以扎破橡胶的钢刺,悖都军车所配备的抗爆轮胎也能如履平地。按照勘查过数次的路线,穿过西面的边境集市是进入国道公路的最近路线。之后通过公路到达被封锁的国界,他们的上级已经事先收买了沙奇国的边境驻军,对方同意悖都的直升机进入沙奇的领空,并不对这次染指边境的军事行动做任何干预。
    托禾市区原本就规模不大,很快道路两旁的民房稀疏下去,路出铺满黄色泥沙的荒凉路缘。车辆追逐的呼啸和枪声吵醒了两旁的平民,睡眼惺松的他们刚刚开门或是从窗口探出头来,便又被不长眼睛的子弹给吓了回去。
    俊流睁开眼睛时车身像是快要翻倒一般剧烈颠簸着。因为普通的路障无法阻拦越野车,敌军用沙袋和石块堆成了一面厚实的墙。特种兵们毫不客气地用上了火箭筒,野蛮地将它炸了个一塌糊涂。气流的冲击力摇醒了他,但是由于镇静剂的药效还没有退去,他的意识仍然一片混浊。
    “殿下,你还认得我吗?”卡索凑了上去,对上他完全没有焦点的目光说,“我们正往出城的方向开,你很快就安全了。悖都会为你提供政治庇护,我们的国家绝不会出卖帮助过我们的人,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就要过去了。”
    俊流像是还没回魂般,直直地望着车顶没有反应,他微开的嘴唇已经干燥得裂开来,露出血红的细小伤口,像是被风干的果肉。卡索于是伸手将他的上身扶起来,一边拖过扔在脚边的军用背包,“你想喝水或是吃点东西吗?”
    “队长,”莫迪斯连忙制止道,“他现在胸口伤势较重,意识也不清醒,进食会有窒息的危险,还是等等再说吧。”
    穿过一大片胡杨林,就已经能看到延绵无尽的边境警戒线了,十米多高的粗铁丝网隔绝着庞普和沙奇两个国家,也像是整个监牢的最后一道铁栅。他们将越野车丢弃在大路上后,顺利隐蔽进了这片荒野中,脸上的皮肤已经能感觉到在天空盘旋着的渡鸦直升机扬起的不和谐风流,就在离逃出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们却遭遇到埋伏的庞普守军的激烈围击。
    前来接应的直升机碍于被击落的危险始终没能降落,他们一边配合地面的特种兵进行空中打击,一边看准时机放下长长的升降梯。这时,好不容易突出重围的卡索他们正一动不动地躲在警戒线对面的野草丛中。眼看追兵的火力有增无减,莫迪斯当即将背在他背上的俊流解下来,一边说,“队长,你带他先走!我来掩护你,不要管其他人了。”
    卡索想也没想便一把接过了俊流,显然他也不认为这种情况下还能全员平安,但还没等他作出回答的时候,太阳穴便突然被冰冷的枪口给顶住了。
    他脑袋一蒙,全身僵住的同时抬起眼帘,正用枪指着他脑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之前还神志不清的黑发青年。
    “他……”莫迪斯这才摸到自己腰间空空如也的枪套,在上司质问的眼神下满是惊慌失措,“不知道什么时候偷了我的枪……”
    俊流强忍住胸口阵阵袭上的剧痛,支撑在地的手用力抓着土地上坚硬割手的枯草,才能勉强把精神集中在那只枪上,使得那突然聚集起来的压迫感足够形成威慑。
    “你太紧张了,殿下,放下枪好吗?”卡索缓缓抬高两手,很配合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知道重伤的动物是危险的,他们在求生欲的激发下,为了维护最后一丝生存的防线,很容易失去理智地攻击他人。
    “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解释,但现在不是时候。”
    枪口很快从他太阳穴上松开了,但是仍旧丝毫没有偏离他的头部。俊流不得不加上另一只手才能扶稳微微颤抖的枪身,他谨慎地注意着两人的动作,向后退开了一些才说话,因为断裂的肋骨而紧促的气息下,语调却是出奇的冷静。
    “滚回去转告你们的主子,‘你没有遵守好我们的约定,这笔账我会记住。’”
    卡索愣愣地看着他,在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之前,对方的眼神已经打消掉了他妄图周旋的念头。与太多士兵打过交道的他,在一瞬间即了解了这个男子的觉悟,无论那是出于什么动机或者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会心存恐惧的少年了,这副遍体鳞伤的狼狈外表下,其实隐藏着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的意志。这份决心不但是几句口舌无法逆转的,就算更多的人为此陪上性命,也怕是左右不了分毫了。
    “队长……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追兵的枪声尽在咫尺,负责建立后方防线的同伴明显已经支持不住,开始步步溃退了,看着头顶的直升机还在艰难躲避着敌人的枪炮盘旋在低空。莫迪斯忍不住出声,催促长官当机立断。
    “卡索,回去吧,”俊流紧接着开口了,扬了扬手里的枪,注视着这个悖都军人冷峻面庞上那不服输的眼睛,放缓了声调说,“不管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我是不会跟你们去悖都的。”
    “殿下,你会后悔的。”卡索握紧拳头,终于无能为力地叹了一句。
    当直升机看到他们打出的方位信号后便立刻靠近,卡索带着部下开始向前方及膝深的草丛里移动。他忍不住转头,远远看着坐在原地的俊流,这个黑发青年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枪,定定地望着前方。螺旋桨的风压把他身边的野草鼓得涌动起来,像即将淹没单薄身躯的金黄色海面。透过飞动的草屑和凌乱的发丝,他的那双黑眸仍然如北空的寒星那样明亮,使得卡索突然无法移开视线。明明是身在危急混乱的弹火中,为何那样淡然的神情,却使得这一幕像是时间定格的冬日原野般静美?
    草叶沙沙的响动着,卡索看到他的嘴角突然上扬,泛起的微笑让背景里吵杂的枪声都一下子细不可闻。
    “在达鲁非,有人等我。”
    2
    “‘你没有遵守好我们的约定,这笔账我会记住。’”
    费尔沉默片刻,自语到,“是吗,他是这样说的?”
    隐约感觉到上司的不满之后,电话那头的卡索很快补充到,“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再找机会的,下一次,我们会用更强硬的方法,保证带他回来。”
    “算了,撤退吧。”蓝眼珠的参谋长吐了口气,看着走廊里的吊灯在他崭新的皮鞋表面投下的光晕,不带多余感情色彩地说,“既然前往达鲁非是他自己的意愿……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再改的,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的开门声使得费尔转过头去,当看到来到走廊上的特辽沙有点尴尬的表情,他随即切断了和部下的通话,收起电话后礼貌地向对方点点头。
    “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穿着深红色套裙的女子急忙露出笑容来解围,一边解释到,“本来想要退回去,但是你已经看到我了,退回去似乎更加失礼呢。”
    “失礼的是我,竟然在节目最精彩的时候离席,真是抱歉。”
    “我看你迟迟没有回来,所以想出来看看,”特辽纱抬起头,努力不在那双犀利的蓝眼睛注视下分神,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地与对方单独相处,军人特有的威严感让她的有略微的紧张,“这次是我建议父亲邀请你们来剧院的,但恐怕是我弄巧成拙了,上校对这样的消遣果然是没有什么兴趣吧?”
    “嗯……”费尔像是故意犹豫了一下,看到对方眼睛里闪现出的微妙不安,才不慌不忙地答道,“露妮拉刚出道时候的歌声确实没有什么惊奇之处,她的嗓子据说在国立艺术团的年轻人中算是一般的,但是变声期之后突然出彩起来,有人说就像是脱去旧茧的蝴蝶。加上有一流的老师指导,技巧也逐渐达到顶峰。”
    “……不过我倒是觉得,她真正顶峰的时候是在亲人死于战场之后,就连普通的商业演出,也成为她抒发悲伤和痛苦的渠道,歌声变得尤其能够感染人心……据说她复出后的第一场演唱,很多男性观众都听得落了泪。”
    在面前的女子渐渐愣住的表情中,费尔停了一下,很自然地称赞到,“听说竖琴大剧院是阿尔福德捐资重建的,完工之后我也一直没有机会来参观一下,能够请到这样的歌唱家驻场,真是相得益彰。”
    “太令人惊讶了,”特辽纱在两秒的失语后才反应过来,她顾不得矜持,瞪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她偷偷看过无数次的男人,仿佛今天才终于认识,“我就像是在和一个歌剧圈内的人聊天。”
    “过奖了,难得接到特辽纱小姐的邀请,”费尔仍旧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语调,语句却是无可挑剔的得体,“事先了解一下剧目的背景只是基本的礼貌。”
    “那么……”这个性格外向的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殷勤试探到,“下一次我还有幸邀请你一同欣赏吗?我是说……如果我单独发出邀请的话……”
    “当然,”费尔看着她棕色睫毛下那双期待的眼睛,嘴角泛起的弧线带着些冷意,“要是小姐你不怕名誉受损的话。”
    “什么?”特辽沙以为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刚好在这个时候,剧院的音乐落下了尾声,全场观众起立爆发出足以震动整个剧场的欢呼和掌声,着名歌者露妮拉沐浴在鲜花中的谢幕,脸上却满是弄花了妆容的泪痕。而一墙之隔的通道内,费尔面无表情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女子,灯光落在他脸上的厚重阴影,使得他之前给人的随和印象烟消云散,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丢下呆站在原地的特辽沙,转身进到了自己的包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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