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二○一○年五月四日
    下午是系上垒球队的练球时间,我们这几个系垒队员说好了星期一下午不排课,不然实在很难乔出一段大家都有空堂的时间。
    但是我从开元寺回来之后,整个下午总是觉得心不在焉的,何昊雄教授离去前的邀请,一直在我脑海中縈绕不去,满心期待着今晚与陈文钦教授的会面。练球的时候,我的心里也一直浮现出郑成功的影子,想起了郑成功与荷兰人的台江战争,想起了武侠小说里万云龙(郑成功)与陈近南(陈永华)创立的天地会,想起了冯锡范如何阴谋杀害郑克臧。
    鏗!
    一颗小白球飞上天际,和白色的午后阳光融为一体。我将注意力从三百多年前拉回现实的球场上,靠着身体的自然反应计算出球的拋物线,跑到了定位、举起了手套,挡掉部份斜照的刺眼强光,也对准那颗朝我飞袭而来的小白球。
    随着球皮与手套皮革碰撞、磨擦的声音响起,同时结束了今天下午的例行练球。
    「澐杰,我们要去喝绿豆汤,要不要一起去?」
    练球结束,队友总习惯相约去吃碗冰或喝杯饮料,这几乎已经成为球队练球的固定行程之一,我也从不曾拒绝,但今天我却摇了摇头。
    「不了,我等一下还有事。」我一边收拾着球具,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该不会是要约会吧!喂!如果交了女朋友,可不能瞒着我们这群兄弟喔!」队友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笑闹。
    「不是啦!我是真的有事。」
    匆匆收拾好球具,我揹起球具袋、跨上单车,准备前往歷史学系的系馆。这辆单车是我最近才刚买的,复合式车架的下管是银白色的铝合金,上管是有黑白两色烤漆的碳纤维材质。为了在即将来到的暑假里进行一趟单车环岛旅行,我还特地把原厂的登山车胎换成了防刺的旅行车胎,座椅后也装上了放置马鞍包的货架。为了储备环岛的体力,最近只要一到假日,就会骑着单车到安平,再沿着滨海公路骑到七股。
    当初跟着我来台南的并不是现在座下这辆单车,而是一辆国中陪着我上下学的黄色自行车。国中就读的学校位在半山腰,每日得骑单车爬坡二十分鐘才到得了学校,所以在父母资助下,我买了辆既轻盈又帅气的公路自行车,当时几乎算是全校最拉风的了。只是这辆自行车在我上大学半年后的某天,正当我在育乐街觅食完毕,一走出餐厅时就惊觉我将永远失去它了,这辆自行车从此杳无踪跡。
    进了光復校区的大门,黄昏的阳光从左侧斜照过来,和煦地不像是南台湾的太阳。结束了一天课程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出系馆,漫步在光復校门通往云平大楼的云平大道上。篮球场上的每个篮架都已经丛聚着五、六个推挤跑跳的学生,活动中心前广场也聚集着准备社团练习的学生,一幅看似忙碌、却又感觉悠哉的景象。
    我索性跳下单车,牵着单车朝云平大楼的方向间步而走,大楼前广场上立着一对朱铭大师的铜雕作品「飞扑」,简单却苍劲的线条,呈现两名武林高手对决时的激烈与紧张。右侧就是统计学系所在地的管理学院。
    我在云平大楼前向右转,来到了平常上课的统计学系系馆,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进系馆大门,而是再左转往中文系的系馆前进。
    穿越一条蜿蜒通过草坪的石板小径,此时右侧出现一面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墙垣,墙上老榕盘踞,气根深植墙砖,像是正在恃无忌惮地吸取的古墙残存的养分,被吸净养分的墙垣逐渐遭受榕根的崩解,尽显残败沧桑。这道墙就是台湾府城的小东门段城垣遗跡。
    但小东门段城垣中间的城楼门额,却突兀刻写着「小西门」,虽说是「小西门」,但城楼却又是错乱地面向东方。原来这个城门的遗址本在西门路与府前路口附近,因为道路拓建工程面临被拆除的命运,有赖当时罗云平校长的大力奔走,才让小西门得以倖存在此。城门前设置的两座清代古砲,倒是增添了城墙的防御气氛。
    小西门的右侧就是中文系系馆,至于前方正对着的,就是今晚与陈文钦教授会面的地点,歷史学系系馆。身处在歷史学系的系馆旁,或许是古城门最合适的安置地点;而在这个古城门遗跡之前,或许也是歷史系馆最恰当的所在地吧!
    这一带是我课馀时散步间游的地点。歷史学系系馆前方的成功湖,杨柳垂岸、拱桥横越湖上。成功湖旁的榕园,绿草如茵,当中一棵主干笔直的巨大榕树,枝叶繁茂厚重,形如伞盖,松鼠悠游其中,让人几乎忘了这个校园有多么靠近市区。
    毓璇和我约在小西门前碰面,再一起前往歷史系馆。五月的日照时间已经相当长,傍晚六点的天色还相当明亮,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左右张望了一下,还没有看见毓璇,于是一屁股在小西门前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古意盎然、充满文艺復兴风格的歷史系馆,没有脚架的单车就陪着我躺平在草地旁的柏油路上。
    这栋两层楼的建筑是国定古蹟,在日据时期是日军步兵第二联队营舍,整个校园大概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作为歷史学系系馆了。建筑物正面中央是白色的神庙山墙式门廊,大门左右各有三根白色廊柱,两旁则是红砖砌成的拱形回廊,除此之外,可说是栋纯白的建筑。
    将近约定的六点三十分,毓璇从中文系馆走了出来,肩上斜揹着一个像是高中书包的红色帆布包,那是台南一家着名帆布包老舖的產品。
    「嗨!等很久了吗?」
    「还好,大概半个小时吧!」我说着从草地上站起身来。
    「半个小时?我们是约六点三十分没错吧!干嘛这么早来?看得出来你很迫不及待喔!」毓璇说。
    我笑了笑,但没说话,伸手从地上拉起了单车,和毓璇一起往歷史系馆的方向走去。没多久,难得穿上西装外套的何昊雄教授也出现在歷史系馆的大门口,准备领我们两人到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这半小时天色暗得速度很快,此时榕园里的榕树已经失去了翠绿的色彩,好像是校园稀疏灯光下的黑色剪影,贴在同样是黑色、但稍为浅淡的建筑物背景上。
    我和毓璇跟着何昊雄教授进入歷史系馆,建筑物内壁也是单纯的白,旧式的磨石子地板,充满着符合歷史学系的古色古香,如果不是看到走廊上放置了一台饮水机,我真会以为这里还是那个日军步兵第二联队的营舍。步上二楼,转进一条幽静的长廊,所有教室与研究室沿着走廊两侧排列。
    何昊雄教授领着我与毓璇走到一个房门前,敲了敲门。门内传出一个浑厚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
    「请进!」
    何昊雄教授压下门把,推门入内。我和毓璇也紧跟着进入室内。
    「中午向你提起过,有两个学生对于郑成功歷史以及你发现的那本天地会手札很感兴趣,想和你聊聊天。虽然你中午说六点半到九点这段时间是空间的,但真的没问题吗?你不用准备明天研讨会的资料吗?」何昊雄教授说。
    「欢迎!欢迎!研讨会的资料都准备了差不多。其实在研讨会之前,我还比较想轻松地和你们间聊歷史呢!这有助于我放松紧绷的情绪。」
    研究室里有两个人,说话的是原本坐在一张大书桌后方的老先生,老先生见我们三人走进研究室,立即起身相迎,这位老先生正是我们今晚拜访的对象,陈文钦教授。
    陈文钦教授年龄约七十岁,身材相当高瘦挺拔,穿着平整的蓝色衬衫与西装裤。两颊线条嶙峋,搭配上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以及高挺的鹰勾鼻,冷峻的表情显得非常严肃、拘谨,也给人个性坚毅的印象,是那种会让学生不敢接近的老教授。显然和那个身材圆胖、面容和蔼的何昊雄授教授是不同类型的。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我第一眼看到陈文钦教授的时候,就不自觉联想到福尔摩斯,甚至在想他有没有可能看了我一眼,就脱口而出我的个性与经歷。
    我们三人进入研究室的时候,陈文钦教授正关上面对榕园的窗户,并顺手扣上了锁扣,随后开啟空调,好让室内的温度更加舒适。
    研究室内还有一名年轻人,就坐在紧靠陈文钦教授书桌的电脑桌旁,似乎正在修改着某篇文章,应该是陈教授的研究生兼助教。
    虽然这名研究生坐着,但从身材比例上判断,身高应该不矮。戴着一付金边眼镜,长相斯文、眉清目秀。感觉像是理工科系的学生,怎么说?就是少了一股文学院学生特有的文艺气息。
    「坐!坐!要喝茶吗?还是我冲壶咖啡?」
    陈文钦教授边说边指着书桌另一旁围绕茶几排列的沙发椅,引导我们就座。我和毓璇比邻坐在合併的三张沙发椅,何昊雄教授则坐进茶几另一边的单人沙发椅。
    我有些讶异陈文钦教授的态度倒是相当亲切,特别是在露出笑容之后,刚才给人的距离感瞬间消失了。
    我进门就闻到一股淡雅清馨的茶香,随即注意到茶几旁炉架上的一套茶具,还有一个烧开水的水壶,正冒着腾腾白烟。看来陈文钦教授也颇好茶道。
    「谢谢!我喝茶就可以了。」
    「我也是,谢谢!」毓璇说。
    我向来就是喜爱茶胜过咖啡。茶和咖啡同样具备香气与苦味,但是两者却又截然不同。茶香素雅淡净;咖啡香醇厚浓烈。茶的苦,苦中带涩但温润饱满;咖啡的苦,苦中带酸却韵味深长。虽然各有千秋,我还是喜欢茶香的内敛与含蓄。
    陈文钦教授在何昊雄教授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椅坐了下来,替我们三人以及自己各倒了杯茶。
    就座后,毓璇和我先向陈文钦教授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是陈文钦。这位是我的指导研究生兼研究助理,曾嘉泰。」
    陈教授指了指那位年轻人,这位名叫曾嘉泰的研究生也回头朝我们点头致意。
    「你是台南后营那边的人吗?」陈教授问我。
    果然,陈文钦教授似乎拥有福尔摩斯般的推理能力。不知道他是如何推断出我是台南后营人?不过那并不重要,因为陈教授的推论错误。
    「不是耶!陈教授怎么会认为我是后营人?」我尷尬一笑。
    「哦!因为那一带大多姓蔡,我才会认为你有没有可能是后营人。你知道那里还有一座蔡氏大宗祠吗?」陈文钦教授说。
    「我知道。定居后营的第一代,蔡士宗,是金门琼林人,随郑成功军队来台。其实我也是金门琼林人。」
    陈文钦教授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我手握着茶杯,详细环顾一遍这间充满茶香与书香的研究室。研究室布置得简单而高雅,除了书桌、茶几、沙发和电脑桌之外,就只有其中两面墙摆放着木製的大型书柜。
    研究室的摆饰相当整齐。我的高中导师曾说过,书房环境太过整齐、清洁的,通常书唸得不会太好,因为耗费太多时间在整理环境了,但这个论点似乎不适用于眼前的陈文钦教授。
    研究室里的其中一个书柜就位在书桌的后方,摆放满满的书籍,这是研究室书香的来源。另一个书柜则紧靠研究室门旁的墙壁,被当成是置物柜,摆放了一些装饰品或是收藏品。
    「用不着太拘束,可以随意参观参观啊!」陈文钦教授说。
    陈文钦教授似乎发觉我的目光锁定了置物柜上的某一个收藏品。
    我起身走向置物柜。与视线等高的一层放着一个茶叶罐、一个雅緻的虹吸式咖啡壶和两、三包不同品种的咖啡豆,但我有兴趣的物品位在往下一层,就在腰腹高度的位置,陈列了一个特别的收藏品。我对陈文钦教授做了一个请示的动作,询问是否介意我拿起这个斜摆在木架上的收藏品。
    「请便!」
    「谢谢!」
    谢过陈文钦教授,我两手捧起那个直径二十公分的八卦形平面浮雕,仔细端详。
    石雕感觉相当坚硬、沉重。是一个额上写着「王」字的狮头雕刻,口中咬把由右插入、剑尖向左的七星剑。
    「那是安平一带常见的剑狮。剑尖向右代表『祈福』,向左代表『辟邪』,双剑交叉代表『止煞镇宅』。」
    陈文钦教授简单为这个雕饰做了解说,我则想起了金门用来镇风的立体风狮爷。
    「形象和金门站立的风狮爷大不相同呀!」我说。
    「说到金门的风狮爷,你晓得和郑成功也有点关联吗?」何昊雄教授说。
    何教授除了在进门时曾与陈教授短暂寒暄,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提出了这个问题,像是试图为接下来的话题起个头。
    我不确定何昊雄教授是不是问我,但我就我所知,回答了何教授这个问题。
    「听说当年郑成功兵屯金厦,为了建造、修补战船,曾把金门的树都砍光光,所以冬天东北季风一来,失去树林屏障的金门就风沙漫天、寒冷难耐,因此当地人便设置了风狮爷用来镇风。这可能也是为什么金门并没有像台湾如此崇敬郑成功的原因之一吧!」我说。
    「其实过去金门树林稀少也不见得肇因于郑成功。元朝末年海盗猖獗,海盗劫掠一地后,往往放一把火将当地烧个精光,金门的森林在当时就已经被严重的破坏了。不过现在的金门已经恢復成一个翠绿的美丽岛屿了。」何昊雄教授说。
    将剑狮雕塑放回,我留意到旁边一个木盒子。盒子不大,像是一般常见的小型珠宝盒,紫檀木材质,感觉相当扎实稳固,素雅的表面并没有过多繁复的雕刻,也看不到任何锁扣之类的装置。
    我曾一闪而过「里头不晓得装了什么?」的念头,但在没有徵询主人的同意前,也就没有动手打开一看。当时的我没有意识到,里头的东西竟会是「那个事件」的关键之一。
    「对了!我在早上的古蹟参访课程中有向学生提到最近发现的那本天地会手札,这两个年轻人颇感兴趣,不然你就先说说手札的发现过程吧!」何昊雄教授对陈文钦教授说。
    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在上午的课程中,何昊雄教授就只对毓璇和我两个学生提起过手札的事而已。
    陈文钦教授喝了口茶,开始叙述发现手札的经过。
    「你说那本手札啊!与其说是天地会的手札,倒不如说是陈永华与陈梦瑋父子的日记还比较恰当,不过内容的确是和天地会有关,记载了一些陈永华到陈梦瑋担任总舵主期间的相关会务。过去我和何教授就曾怀疑陈永华将天地会总舵主之位传给了长子陈梦瑋,因为郑克塽降清之后,满清朝廷将明郑君臣都遣送北京,就连已去世的陈永华也被迁葬回故乡同安。当时陈永华的二儿子陈梦球陪同陈永华的灵柩回到同安,之后甚至曾出朝为官,但是所有文献却都没有长子陈梦瑋回乡或是任官的记载。我和何教授猜测陈梦瑋应该滞留在台湾。至于原因,毫无疑问是因为他接任了天地会总舵主。如今手札现世,也证实了这个猜测。」
    陈文钦教授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接着说。
    「今年的农历年后,台南陈姓大宗祠,也就是『陈德聚堂』展开修缮作业。那阵子我真是忙翻了,当时两艘台湾船的建造计划正进入最后阶段,除了安平港那艘原尺寸戎克船,还有郑成功文物馆里的一艘模型船,都必须赶在今年的郑成功文化节前完工。正当几个古蹟修护员要为正堂上方的樑柱补漆,而卸下那面『翰藻生华』的匾额时,匾额后方掉出了一块约二十公分乘以三十公分见方的木牌,那块木牌是以像手机电池盖的方式嵌合在匾额的后方,就在下缘靠近中间的位置。其实匾额后方嵌合着一块木牌并非秘密,只不过一直以来没有人动手取下木牌,也想不到木牌与匾额中间竟然有夹层,而且夹层里还藏放着一本线装书。这本书经过鑑定,竟有三百多年歷史。推论是陈璸在康熙五十二年,于陈泽宅邸成立陈姓宗祠之初,就已经将手札以这种方式藏匿在匾额后方了。我猜这本手札可能连同总舵主一职传到了陈璸手上。」陈文钦教授说。
    「你说陈璸也是天地会总舵主?他是朝廷命官耶!官居台厦道,竟然是天地会总舵主,真让人难以致信。」何昊雄教授说。
    「想必是如此!而且陈璸是天地会总舵主一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要知道,如果总舵主混入朝廷卧底,那对会务是很有帮助的。」
    陈文钦教授说完微微一笑,似乎认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还蛮幽默的。
    「那你认为陈璸为何将手札藏入匾额,而没有传给下一任总舵主?」
    何昊雄教授紧接着再提问,但语气不太像是请教,反倒有点像是在挑战陈文钦教授的看法。
    「这答案大概只有陈璸晓得吧!传闻天地会在郑克塽降清之后,曾有段时间相当积极投入于寻找郑氏后代,也就是那位逃亡的郑宽,或许是想拥立郑宽继续反清復明的志业吧!但是自从康熙五十二年之后,天地会突然消声匿跡,寻找郑氏后代的活动也完全停止,手札大约就在这个时间点被陈璸藏了起来。我猜想陈璸可能认为以当时的形势,反清復明已经希望渺茫,所以解散了天地会,也把手札藏了起来。」陈文钦教授说。
    「所以你认为现今天地会已经不存在囉?但我倒认为天地会总舵主之位或许就在你们陈姓宗亲中继续传承。」
    何昊雄教授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看向陈文钦教授,任谁都听得出来何教授话中有话│现任的天地会总舵主该不会就是你,陈文钦吧!
    陈文钦教授大概觉得这个说法有趣至极,笑到右手拍打着沙发扶手。
    「哈!哈!哈!即使天地会继续传承,也早已失去了原有反清復明的目的。总舵主的功能,大概也只如同我这个宗祠管委会主委吧!」陈文钦教授说。
    就在眾人都因为陈文钦教授的这句话而发出会心一笑时,从我们一进研究室就始终保持沉默的曾姓研究助理,这时却突然出声。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研究室顿时沉静了下来。
    「教授!我今晚有点事,先回去了。对了!这几本书,我经过图书馆时帮你归还。」曾嘉泰说。
    「喔!最上面那本书夹了张便条纸,抄了几个索书号,你再帮我借那几本书。谢啦!」陈文钦教授说。
    曾嘉泰于是抱起陈文钦教授书桌上一叠书籍,抽出了陈教授说的那张便条纸,离开了研究室。
    或许是我个人的成见吧!我对这位研究助理不甚欣赏,他说话的声音乾扁而沙哑,就好像在背地里道人是非时,为了压低声音而刻意不震动声带;打量他人的眼神就更让人不舒服了,好像心中正在盘算、谋画着什么事情一样,反正就是让我感觉他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但陈文钦教授显然不这么想。曾嘉泰离开后,陈教授对这位研究助理可是讚誉有加。
    「这小伙子还蛮勤快的,而且在这些小细节上很用心。」陈文钦教授说。
    讨论进行到这里,全由是陈文钦教授与何昊雄教授两人问答,坐在他们两人中间的毓璇和我就看着这两位教授一来一往,完全没有我们两人插话的馀地。趁着对话被中断,我赶紧插入我的疑问。
    「教授!刚才你说陈德聚堂是陈泽的宅邸?我以为那是陈永华的宅邸。」我说。
    「因为陈德聚堂的正堂供奉陈永华的神位,正堂上方又有『东寧总制府跡』的牌匾,而陈永华曾受封东寧总制使,所以陈德聚堂总被人误认是陈永华宅邸。其实那里确定是陈泽的宅邸,陈泽受封为『统领右先锋镇』,陈德聚堂所在的那条巷子,自古就被称为『统领巷』。」陈文钦教授说。
    「陈泽是谁啊?」毓璇问。
    为了不让两位教授回答这么没深度的问题,我赶紧抢先回答。
    「陈泽是郑成功的将领,郑成功军队从鹿耳门进入台江内海后,由他戍卫北汕尾,在那里歼灭近三百名荷兰军。」我说。
    「那陈永华的宅邸又在那里?」毓璇再问。
    「遗址位于今日的台南公园。明郑覆灭以后,在康熙二十年由左营守备官孟太志捐款改建成黄檗寺,数年之后遭大火焚毁燬,因为据传那里是天地会的总部所在、反清復明的重要据点之一,当时许多天地会帮眾寄身寺院为僧,隐姓埋名于黄檗寺内。」何昊雄教授说。
    「真的有天地会啊?我以为那是武侠小说编出来的情节,总舵主是不是陈近南啊?」毓璇满脸的不可思议。
    「真的有天地会,而且陈近南就是陈永华。」
    何昊雄教授说完调整了一下坐姿,一副正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的态势。
    「相传满清入关后火焚少林寺,事发当时有五僧逃出,四处寻访英雄復仇,后来这五僧遇到了以『万云龙』名号行走江湖的郑成功,就拜万云龙为大哥,成立了天地会。万云龙死后,这五僧分往各地传会,成为天地会五祖。但我认为这种说法过于传奇,应该是有影射的意味存在,像是清军火焚少林寺可能指郑芝龙和几个一起降清的儿子在北京被处决的惨剧,而五祖则是暗指郑芝龙的五位部将,在郑芝龙降清后,跟随郑成功继续反清復明的志业。」
    何教授清清喉咙,接着说:
    「比较可靠的说法是,陈永华来到台湾后,有感于反清復明短时间内难以完成,又担心日久人心涣散,所以自託『陈近南』的名义,在台湾成立一个反清復明的秘密团体。这个秘密团体有一个八拜仪式。『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母、三拜日为兄,四拜月为母,五拜五祖,六拜万云龙大哥,七拜陈近南先生,八拜兄弟和顺』。这个团体以『天地』为名,又日月合而为『明』,而『万云龙』就是郑成功,至于『陈近南』则是陈永华。简单来说,加入天地会这个组织,就是要尊崇郑成功,并在总舵主陈永华的领导下,以守护大明皇祚为志。」
    何教授说完喝了口茶、润一润唇舌,继续往下说:
    「但有传闻指称,陈永华成立天地会不光只是为了守护大明皇祚,还为了保护某样东西,据说是一批为数可观的黄金,甚至连选择天地会总部的地点,都考量到要能就近守护这批黄金,所以曾传闻黄金埋藏地点的入口,就在天地会总部附近。关于那批黄金,有一说是荷兰人离开时来不及带走的,也有一说是郑成功的军錙。对了!天地会的手札里,没有关于这批黄金的记载吗?」
    听到何昊雄教授这么说,陈文钦教授突然脸色一沉,流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
    「根本就没有什么黄金。就以黄金是荷兰人留下的这个说法来讲,郑成功在荷兰投降协议上明定『珍瑶之物,悉听而归』,这在荷兰籍的土地测量师梅氏所着的日记里也记载得清清楚楚,荷兰人怎有可能遗留下大批黄金。至于说是郑成功的军錙,那就更不可能了。郑成功军队刚到台湾时军粮不足,大部份的士兵都还必须参与屯垦。如果有那批军錙,还需要如此吗?」陈文钦教授说。
    陈文钦教授一说完,何昊雄教授就猛摇头,强烈表达出无法认同的态度。
    「这可不一定。郑成功军队的缺粮问题,起因于那几年台湾天灾不断,有再多军錙也徵不到粮啊!之前做田野调查时,我曾听一些耆老说过不少关于这批黄金的传闻,大部份是从他们担任郑成功士兵的祖先代代留传下来的传说。其中一则是说,当初陈永华在监造孔庙时,受郑经之命在地基埋下了那批黄金。另外一种说法是,郑成功曾经两次出巡抚番,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合适的地点埋藏那批黄金,因此这也引发了许多业馀的文史工作者热中研究郑成功出巡的路线,认为宝藏的埋藏地点就在路线行经之处。」何昊雄教授说。
    陈文钦教授看似正要回应何昊雄教授的论述,但何教授却没有给予插话的空间,继续阐述他所听闻的传说。
    「还有一个传说就流传更广了,我认为可信度也比较高。据说赤崁楼的那个古井底下有一个荷兰人挖掘的地道,通到现在的安平古堡,也就是说那个地道连接热兰遮城与普罗岷遮城。告诉我这则传说的几位耆老,说他们的先祖曾被国姓爷指派搬运大量的物品到那个地道里,据称是五、六百箱的黄金。我之所以认为这个说法可信,是因为这些人的先祖都明确指称郑成功与几位将领叫这批黄金做『日月之护』。日月合之为『明』,日月之护,明之守护,多么贴切的名字啊!至于地道通往安平古堡的说法,这部份我本身是抱持怀疑态度的,毕竟两地相距四公里,还间隔着台江内海,以当时的工程能力而言,要建造四公里的海底隧道,可说是天方夜谭。」何昊雄教授说。
    何昊雄教授不再说话,但陈文钦教授却不见任何回应,反而气定神间地闭起双眼,像是在确定何教授已经说完他想说的,也像是在思考。
    毓璇则小声地在我耳边问了句:「赤崁楼和安平古堡之间以前是海?」
    我小声地回答毓璇的疑问,尽量不去打扰到两位教授的谈话。
    「嗯!海岸线约在现今的西门路,下回前往安平时可以留意,在西门路之前是缓缓下坡,过了西门路地势会趋平缓。安平以前是一个被称做鯤身的海上沙洲,它与赤崁所围成的内海就称为台江。」我说。
    陈文钦教授这时睁开双眼,彷彿成竹在胸,慢条斯理地开始反驳何昊雄教授的「古井传说」。
    「你的观点有点矛盾,按照你刚才所说,天地会总部设立在黄金埋藏地点的入口附近,那么埋藏地点应该在现今的台南公园一带,那里曾是被视为天地会总部的陈永华宅邸,怎么又说埋藏地点的入口可能是赤崁楼的古井?或是埋藏地点可能在孔庙?那个古井我们不是一起下去勘察过了,证实就是一个普通汲水的古井而已。更何况如果郑成功真的有那一批庞大的军錙,我不认为身为郑成功的户官,也就是会计的杨英会对这批军錙毫不知情。郑成功每次出征,都是由杨英调度粮餉,但怎么不见在他所着的《从征实录》中有相关记载?你刚刚说的那些,全是传说逸闻,至少提出一些文献史料来支持有宝藏的论点吧!我们做学问可不能全凭传说啊!」陈文钦教授说。
    陈文钦教授说完又闭起了双眼,但最后一句话却彷彿挑动了何昊雄教授的学者尊严,何教授接下来说话的声调明显提高了不少。
    「或许杨英并不在经手那批军錙的亲信之列。至于你要文献佐证?那没问题!我长期研究明郑的抗清财政,归纳出郑成功的军需主要有两个来源,而这之中还发现一些蛮有意思的记载。其中一个来源是海上贸易以及对往来航行中国东南海域的商船徵收通行税,这在杨英的《从征实录》中记录得最详细。其实从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时期开始,郑家舰队就对中国东南海域拥有极高的掌控权,郑芝龙创设「山路五商」和「海路五商」,掌控沿海对外贸易。山路五商总部设在杭州,设「金木水火土」五行,负责採办瓷器和丝织品等中国特產;海路五商总部设在厦门,设「仁义礼智信」五号,负责货物出入。到了郑成功时期,除了五商十行仍在运作之外,甚至向盘踞台湾的荷兰人徵税索贡。《从征实录》中就记载在永历十一年六月,郑成功驻军思明州时,荷兰的台湾长官揆一就曾派遣何斌纳贡,请求郑成功解除对台湾周围海域的封锁。」
    「那不就是海盗的行径?」毓璇说。
    现在参与这个会谈的成员分成了两组,两位教授激烈地进行着他们的学术攻防,而毓璇和我则像听课的学生般,在课堂底下窃窃私语。
    所以毓璇说话的声音小到现场几乎只有我听得到,并没有打断何昊雄教授继续阐述他的研究成果。
    「第二个来源则是日本的援助。郑成功的母亲是日本人,这在中、日的许多史料中都有记载,郑成功在永历二年至三年之间、永历五年、还有永历十二年,共三次向日本请求援兵,因为当时的德川幕府採取锁国政策,所以没有派出援军,但却都给予相当丰厚的物资援助。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在永历十二年,第三次给予郑成功的金援。这在日人田边八右卫门编辑的《长崎实录大成》第十二卷〈国姓爷使者船来着之事〉、熊野正绍着《长崎港草》卷上〈国姓爷使船之话〉、以及本宫泰彦着《中日交通史》第十一章〈明末之乞师及乞资〉,都有相关记载。」何昊雄教授说。
    (永历十二年?好熟悉的年份。对了!就是郑成功北伐南京那一年,难不成是因为获得了那笔日本资助的军錙,所以郑成功才决定挥师北伐的;或者是郑成功原本就打算北伐,所以才向日本人请求援助的。)我心里想。
    相当佩服何昊雄教授竟然能把章节都记得那么清楚,我在想如果我提出要求,说不定他可以把原文给背出来。
    「那次金援之后,郑成功从此不再向日本请求资助,即使后来发动北伐南京与东征台湾的战役,也都没有任何求援的记录。甚至《从征实录》也不再出现郑成功对航行中国东南海域商船徵税的相关记载。但奇怪的是,郑成功的军资却像是取之不尽一般,从此不虞匱乏。我推测那次日本给予郑成功一笔相当丰厚的军錙,有可能就是那批黄金。」
    何昊雄教授将杯中已稍微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吁了一口气后总结刚才的论述。
    「有时候这类文献的记载只是线索,我们仅能依据这些线索做推测,所以我才会问天地会的手札里有没有相关记录。如果那批军錙真如传闻,世代由天地会所守护,那么陈永华或陈梦瑋应该会记载在手札里。」
    听完何昊雄教授的论述,陈文钦教授右手食指轻敲着茶杯,似是在思索何教授适才的那一番话。
    突然陈文钦教授再睁开原本闭着的双眼,注视着何昊雄教授,似乎并不打算认输,就此认同那批黄金的存在。
    「就算真有那批黄金,也被郑经后来的西渡耗用得差不多了吧!永历二十八年至三十四年,长达六年的征战,就是因为明郑财政严重透支,才导致郑经放弃了东南沿海的所有据点,东归台湾。」陈文钦教授说。
    何昊雄教授也不甘示弱,继续设想其他的可能性。
    「很难说,或许郑经根本没有继承那批黄金。你应该知道郑成功逝世前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又发生了『郑经乱伦』这件事,气得郑成功都想杀了郑经,有可能郑成功根本就没有把那批黄金留传给郑经。所以我相对也比较质疑黄金由陈永华埋藏在孔庙的说法,因为以陈永华与郑经的关係,如果陈永华知道那批黄金的事,我不认为他会对郑经隐瞒。」
    (「郑经乱伦」指的是郑经和弟弟的奶妈昭娘生下长子郑克臧一事。)
    正当我沉浸在两位教授的言语激烈交锋中,听得津津有味时,毓璇突然惊讶地大喊,打破了原先不干扰两位教授讨论的默契。
    「什么?郑成功去世前精神异常?」
    两位教授同时转头看着毓璇,我则想着如何模糊掉这个问题,因为「郑成功逝世前精神状态不稳定」这件事,何昊雄教授曾在课堂上提起,毓璇这一问,不正摆明告诉何教授她在课堂上梦周公、或者根本就翘课。
    我看着墙上的时鐘,时针已经快指向九点了,想到今晚的会谈即将结束,讨论却一直在宝藏上打转,还没有谈论到今晚的主题,于是赶紧向陈文钦教授提出了我一开始就打算问的问题。
    「陈教授!那手札里有记载郑克臧夫妇遗骸的埋葬地点吗?」我说。
    「对啊!竟然忘了今晚的目的。你明天就要公佈那本手札的内容,今晚方便让我们先睹为快吗?」何昊雄教授说。
    经我这么一提醒,何昊雄教授似乎也恍然大悟我们在宝藏的议题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陈文钦教授在听了何昊雄教授的请求之后,沉思了半晌,才开口证实手札里的确有郑克臧夫妇埋葬地点的记载。
    「过去我就怀疑以郑克臧的监国身份,为何朝廷没有下令将其遗骸迁葬故里?我猜是因为螟蛉之子的传言,郑家人并没有让郑克臧夫妇葬在永康洲仔尾的家族墓园,所以朝廷根本就无骸可迁;也可能如同传闻,郑克臧在北园别馆遇害后,遗体被丢进附近的柴头港溪,最后流入了台江内海。如今手札现世,证实是陈梦瑋将郑克臧夫妇安葬在一个隐蔽的地方。陈梦瑋在手札里详记了他的妹婿遇害以及妹妹殉夫的始末,并留下了一段隐讳的文字,描述郑克臧夫妇的埋葬地点。我明天就会在研讨会上公佈这段文字内容,现在先让你们知道倒也无妨。」
    陈文钦教授的话如同一道口令,其馀三人几乎同一时间动作,拿起纸笔准备记下这段文字。
    「那段文字是这么写的:『承天擘海,威镇东南。郑氏三世,开台千里洪荒;延平一脉,守明百年河山。拓土七鯤,建兴圣庙。孤臣残躯永伴护国忠灵、共享万民崇祀。』。」
    陈文钦教授说完稍作停顿,等我们都抄写下那段文字之后,才再往下说:
    「陈梦瑋言明郑克臧夫妇葬于这段文字所描述的地点,但我从字面上看来,这不过是阐述郑氏三代经营台湾的歷程与功业,一点都不像是地点的描述。目前我还解不开这段文字所要传达的意思,或许在明天的研讨会上,能有学者可以解开这道谜题。至于你们想看那本手札,老实说目前并不在我的研究室里,我暂时把它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所以没办法让你们详阅手札的内容。不过话说回来,这本手札也没有记载其他有研究价值的史料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没有任何关于什么黄金、宝藏的记载。」
    陈文钦教授的话让现场一阵静謐,只见何昊雄教授瞪大了眼睛,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你是说,你把手札…藏了起来…为什么?」何昊雄教授表情略显惊讶。
    「嗯!没错!因为我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威胁我不能公开这本手札的内容。」
    陈文钦教授边说边起身走向书桌,小心翼翼地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手指轻捏着纸张的角落摊开在我们面前。
    那是一张常见的a4影印纸,以打字的方式写了一些字,主要是威胁陈文钦教授不准公开天地会手札的内容,如果不从,就要对陈教授不利之类的话。
    「恐吓者还署名『万云龙』,好像是郑成功想要拿回属于他的宝藏。」何昊雄教授说着,伸手就要接过纸张,陈文钦教授的手却紧急缩了回去。
    「这是前几天在系办公室外的个人信箱里发现的,我明天打算把恐吓信交给警方採证,所以还是尽量避免污染了跡证吧!另外,我再重申:没有国姓爷的宝藏这回事。」陈文钦教授说。
    「你就为了这无聊的恶作剧,把手札藏了起来?」
    何昊雄教授看着恐吓信,边说边摇头,一付无法置信的模样。
    「我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既然恐吓者只威胁我不能公开手札的内容,他的目的显然是想独佔那些内容,所以一定会想尽法来窃取那本手札的。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先把手札收藏在一个隐密的地方。」陈文钦教授说。
    ※
    走出歷史学系系馆的大门,我牵着单车和毓璇一起走在夜晚的校园里。我们并没有走往小西门方向,而是往榕园的方向,走歷史系馆的另一侧,回到云平大楼。
    毓璇和我离开的时候,何昊雄教授与陈文钦教授还待在研究室里,两人讨论着隔天歷史学术研讨会的准备事宜,不过气氛已是相当融洽,不见争辩国姓爷有无留下宝藏时的剑拔弩张。
    校园路灯笼罩着一圈昏黄的光晕,我的心里也笼罩着一段晦暗不明的文字,一段指出郑克臧夫妇遗骸所在地的文字。
    再想到陈文钦教授与何昊雄教授争辩有无宝藏的对话,以及郑宽失踪的传闻。曾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怀疑在郑克塽降清之后,或许关于那批黄金的下落以及郑克臧夫妇遗骸的埋藏地点这两件秘密,都一併被郑宽给带走了。
    走到云平大楼与唯农大楼之间的t字路口,这个路口中央有另一个我也很喜欢的雕塑,「风刻痕」。雕塑表面遍佈纵横交错的刻痕,乍看之下有如覆满羽毛的展翅老鹰,正准备迎风飞翔。将这些刻痕视为「风」所刻划,确实贴切。
    男生宿舍必须从这里右转,我停住了脚步、整理了一下思绪,把原先在脑袋里盘旋的想法赶跑,向毓璇解释关于「郑成功逝世前精神异常」的传闻。
    「听说郑成功逝世前,曾做出一连串怪异的举动,包括咬断自己的手指、抓破自己的脸皮等自残行为,甚至还下令处死自己的儿子郑经。」
    「啊?什么?」
    听到我列举郑成功逝世前的异常举动,毓璇表现出一头雾水的样子,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我为什么会对她说这些事。
    「你刚刚听说郑成功逝世前可能精神异常,好像很惊讶。」
    「哦!你说这件事啊!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本来想问一个问题,但被你打断了。如果郑成功气得想杀郑经,那最后怎么还是把延平郡王之位传给郑经?」
    「其实当时政权转移的过程是很惊涛骇浪的。郑成功去世得很突然,当时郑经人在厦门,台湾的将领拥立郑成功最小的弟弟郑淼,三个水的淼,在台湾继位为东都王。有一说是郑成功传位给郑淼,但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是郑淼佔夺了王位。后来郑经起兵来台,郑淼才让出了继承权。」我说。
    「郑成功本名是郑森,他弟弟名字是郑淼。三个木、三个水,还真有意思。」毓璇说。
    是很有意思。郑成功五个兄弟都是依据五行相生命名的,而且还都是三个叠字,由郑成功开始分别是森、焱、垚、鑫、淼。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有趣的是,所有兄弟最后只有郑淼跟随郑成功,其他人都随郑芝龙降清了。水生木,郑成功一生纵横海上,或许「水」真的有助郑成功创功立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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