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梦暘将车驶入停车格,整个地下停车场有着上百辆车,而他就像上百辆车中,最不起眼的一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想到这,他一方面感到失落,一方面又觉得愉快。
    失落的是,孤单让他想起了曾经还有个能聊天的哥哥。
    愉快的是,不起眼让他可以继续在这个社会製造恐惧。
    只有让社会感到恐惧,才有可能变成他所期待的美丽新世界。
    走过长长又潮湿的回廊,赵梦暘推开一扇厚重的门,门后的世界,跟他的内心一样,空荡荡的。
    这里是皇后医院的最下层,没有人会经过的地方,他感谢他曾经当过院长的父亲,因为有他,赵梦暘才握有开啟这个秘密空间的钥匙。整个空间宛如一座圆形竞技场,中央有盏大灯,越往外围走越暗,直到完全失去光线,竞技场里陈列着一张张的银灰色金属桌,或者应该称之为床,因为长度宽度刚好够一个人躺,每张床都是被固定在地板上的。
    这曾经是拿来停放尸体用的空间。
    「呜……」一个女人见他回来便开始哭哭啼啼,她被单手被銬铁床边,床边摆着尿盆与一些水,手銬约有一尺宽的距离,勉强可让女人躺下休息,但女人不愿躺在冰冷的铁床上,而是龟缩到床脚边。赵梦暘打开冰箱,拿出一份三明治扔给她,三明治砸中她后掉在地上,女人啜泣更加剧烈。
    「蒋芊芊别哭了,这里没有毒品可以给你,还是你希望来点硫酸?」赵梦暘冷冷威胁说。
    蒋芊芊瞬间止住哽咽。
    此时空旷处的另一边,传来另一个男人苦苦哀求的声音。
    「赵梦暘,拜託你,放我出去好吗?我不会跟别人说你就是那个匿名作者的,以后也绝对不骂你不念你,你在出版社要做什么都可以,好吗?」
    说话人是总编辑曹世立。但他见赵梦暘坐在躺椅上看电视,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转而尝试用金钱诱惑。
    「其实……如果你想要赚钱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啊,以后你写的作品都由出版社帮你,好不好?你写什么我就出版什么……还是,你那部匿名投稿作品,不是已经大卖了吗?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分?你拿三成,不对,四成……」
    总编辑还未说完,马上获得赵梦暘的行动上的回馈。
    只见赵梦暘站起身,他先是消失到外围的暗处,暗处传来一阵翻搅找东西的声音,接着赵梦暘从暗处走出来,手中握着一条藤鞭,那是过去家里父亲所使用过的藤鞭。
    少一分打一下。赵梦暘想了起家规,他叹口气,手中的藤条便朝空气抽了两下,藤鞭切开空气发出短促咻的一声。
    「你……你要干嘛?」曹世立惊恐地问。
    「我要『教导你』。」
    「教导我什么?」
    「当然是教导你正确的观念,矫正你的思维,懂吗?」
    「什么……什么意思?」曹世立坐着向后退,但拥肿的身躯一下子就被铁鍊拉回来。
    「只要你提到一次跟钱有关事情,打一下。」说着赵梦暘举起手臂,狠狠地往曹世立身上抽下去,一下抽完后,又接着一下,再一下……
    伴随着第一下鞭在脂肪上扎实的声音,与曹世立的哀号,蒋芊芊吓到发出轻呼。
    「等等阿!你不是说只打一下吗?」曹世立被打时,如热锅上的虾子,蜷缩地弹了起来,手掌不断搓揉大腿,但赤裸裸的大腿已经佈满红通通的鞭痕,彷彿是数条蚯蚓被撒在身上。
    「大人也常这样说,但通常他们根本没在算打了几下。」赵梦暘喘着气说。
    见曹世立在地上痛苦挣扎,赵梦暘彷彿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哥哥总是会在陈曦然被打完后,溜进他房间,带着冰箱偷来的冰块,安慰他几句。
    至少世界再怎么黑暗,他还有个挺他追求梦想的哥哥。
    「为什么?」小时候的陈曦然不解问,「为什么少一分要打一下?难道成绩就这么重要吗?」
    「恩……我也不知道。」哥哥说。
    「哥,我们离家出走好不好?」陈曦然把眼泪全抹在衣肘上。
    「离家出走?」
    「对阿,离家出走,我们去找一个不用认真念书的地方,可以每天看小说,大家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没钱吃饭怎么办?」哥哥问。
    「我……自己种菜。」陈曦然努力想出路。
    哥哥一听笑了出来。
    「走啦,哥!我们离家出走,在这家庭我真的觉得快不能呼吸了。」
    「恩……」
    哥哥面有难色,但他奈不过弟弟的请求,真的当晚收拾了简单的衣服,带着十三岁的弟弟一起溜出家里。
    然而,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沿街路人发现,向警方报警,两兄弟创下史上离家出走时间最短的案例。
    因为父母亲太忙的关係,来警局接他们的是家里保母,但父亲得知消息,回家后还是狠狠的将两人抽打一顿。陈曦然发现父亲对哥哥的力道轻许多。
    「不好好念书……就只想到处乱跑……跑,再跑啊!」父亲打人的模样,宛如寺庙门上拿着竹节钢鞭的门神。
    几年后,升高中生的他,对于自己的家庭,他是这样跟理解他的美术老师说的:
    「生在这个家庭,我觉得我就像跛脚的小男孩,连跑都跑不动,更不用想要飞,只能躺着看看天空,什么事也做不了,躺平吧。」
    美术老师目光黯然的看着他,却给不了解决方法。
    接着几个月后,换美术老师被流言蜚语毁谤,最后被迫辞职。
    陈曦然的内心逐渐崩解,对于这个病态的社会,他心生报復的念头。
    「如果,可以有人来逞戒这个社会该有多好?让那些视钱如命的人,通通消失,该有多好?」陈曦然想着。
    而这个想法,在唯一支持他的哥哥车祸丧身后,彻底被解放。
    在哥哥车祸的现场,陈曦然木然地看着伤心欲绝的父母,他们崩溃间说出的真心话,也让陈曦然最后的理智线断裂。
    「为什么是哥哥,为什么是哥哥这么倒楣……应该是你要去死啊,陈曦然!」
    陈曦然听闻,愴然而笑。
    「换我来代替哥哥,考上你们最想要的医学院,好吗?」陈曦然温柔地对父母说。
    后来没几年的时间,他便重读皇后高中,又考上了第一志愿皇后大学医学系。
    拿到入学证明书当天晚上,陈曦然下药迷昏自己父母,用成绩单与教科书当作对哥哥的纪念。
    一把火烧了家里。
    「我已经替哥哥完成你们要的愿望。」陈曦然对着熊熊烈火说。
    内心已经彻底崩坏状态,陈曦然仅剩报復的念头。
    「然后,是该实现我的愿望,打造美丽新世界。」
    陈曦然在纵火后的几天,隐身在大北市的巷弄中,思索着怎么开始开始他的重造社会计画,然而,不到三天的时间,他的所作所为便被一个来歷不明的男人看穿了。
    男人仗着精壮的体格,将陈曦然堵在暗巷内。
    「陈医师家的失火,是你造成的?」男人不像在问话。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陈曦然想从他旁边鑽过,却被拽了回来。
    「你是陈曦然?」男人又问。
    「……」陈曦然低着头,不发一语。
    他自认已经相当谨慎,纵火时已经将所有线索都埋葬在那个,再也不想回去的家了,但男人的却一眼识破他,并且道出所有跟他有关的事情。
    「你是谁……」陈曦然问。
    「不用管我是谁。」男人的长相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坏人,他接着说,「只要你达成我的条件,我们可以是很好的伙伴,否则我就把你抓进监狱。」
    陈曦然对男人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们可以互相帮忙,要不要合作?」
    「你要我做什么。」陈曦然缓缓对上他的双眼。
    男人的瞳孔间,闪着与他长相不相衬的火光,陈曦然不认得这男人,确认得他眼里的火。
    他明白,这男人跟他一样,想要翻搅这个社会。
    「首先,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陈曦然。」
    「什么?」
    「『赵梦暘』是你的新名字。」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证件扔给他。
    陈曦然笑了。
    「赵梦暘,造梦痒,对,我的确是造梦痒,我就是来为大家造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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