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縝有一双很大的手。手掌厚实掌心略硬掌纹深刻,就连手指的指节也十分粗大,我曾笑他这双手天生就是捏不住笔的。
    现在这双手中的一隻挡住了那敬上来的酒杯,崇翘眨着眼顺着那只手看向面无表情的霍縝,倏地一笑,将酒杯递到了他的面前,“这位小哥也想要喝崇翘的酒吗?”
    他原本就长得好看,嘴角天生就噙着一抹笑,这会儿笑开了,更显得灿烂夺目。可阿縝对着美人的笑脸却皱眉,脸色变得更沉。
    他既不理崇翘递上的酒杯,也不肯放下拦在他和我之间的手,这两厢僵持之下,气氛变得愈来愈冷。霍縝的排斥来得显而易见,那副冷冰冰柴油不进的样子就连崇翘脸上的笑都快掛不住了。宋瑉见状忙为美人解围,接下了他的酒杯,眼睛眨也不眨地一口闷掉,被呛得连咳了几下,耳根都跟着变红了。
    崇翘立刻挪到了他旁边,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道,“不是你让我去敬鹿公子的么,你自己又去抢什么?”
    “我又捨不得了呀。”宋瑉笑着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那位小哥是伽戎人吗?”崇翘偷偷瞄了一眼霍縝,问宋瑉。
    “是呀,不过不用怕,他听子放的,子放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宋瑉转向我道,“我就说不要带他来吧,多扫兴。”
    我笑道,“阿縝只是不通人情罢了。怕我喝了酒回去被我爹发现了恐怕要挨揍,他没有恶意的。”
    崇翘并没有因为阿縝给予的尷尬难堪而有丝毫介怀,反而愈发好奇起来,目光总在他的身上打转,虽不同他说话,可探寻的意味却十分明显。他看上去对阿縝很中意,眼神里像是糅进星星点点的光彩,正对着他发光。我跟着他的视线去看阿縝的那张脸,确实容貌俊朗眼眉英气,这反而让我莫名的就有些不痛快,仿佛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覬覦了一般,心里顿时没有兴致了,只想早早带着阿縝回家。
    “崇翘,你不是会舞剑吗?何不来一段助助兴?”宋瑉提议道。
    “我一个人舞多没意思,你跟我一块儿吧。”他朝宋瑉撒娇,害我打了个寒颤,愈发不想再待下去了。
    宋瑉大笑,从花瓶里拔了两支腊梅,以花代剑,一人一支。宋瑉会些三脚猫的功夫,看起来倒是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更别提将一支梅枝舞得恣意瀟洒的崇翘了,可是两人身形交错数个来回之后,便开始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
    说是要带我见识见识,敢情是自己来会相好了。
    我低头喝了一口酒,轻咳了一声,起身朝门口走去。
    “鹿兄去哪儿?”宋瑉没有停下来,一边和崇翘搂来搂去,一边察觉了我这儿的动静,在间隙快速地瞟了我一眼,发现我要走便急急问道。
    “人有三急。”我挥了挥手,“你们继续。”
    等我从茅房出来再晃晃悠悠回来时,老远就看见阿縝站在门外。
    “怎么不在里面坐?”我问他。
    “等你。”他答。
    他一般同我说话时会毫不避忌地与我对视,于是这次我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他那双瞳仁顏色要比常人浅一些的眸子,结果他竟害羞了起来,率先移开了目光,破天荒地先开口问我,“看我做什么?”
    “那个崇翘看着你时连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我多看你两眼倒不行了吗?”话一出口,我立刻就有些后悔,觉得里头带着莫名其妙的情绪,可我也琢磨不出是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罢了。阿縝则一言不发,低着头,像是犯了什么错。我心虚的连忙要伸手去推门,手还没碰到就听到里头响起陌生放荡的呻吟,低吟宛转,令人面红耳赤。我瞬间就明白过来他们在里面干什么,顿时愣在了当场。
    “鹿公子,你回来了。”在这里还有能叫出我名字的不会再有别人,我扭头,果然看见崇翘的侍从白鹤从隔壁厢房出来,他看起来是专门在这儿等我的,“宋公子吩咐过了,恐怕今日不能再陪鹿公子了,多有怠慢,还望公子海涵。这里玩乐的花销都记在他的账上,若公子不嫌弃,可以先进来坐坐。”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那厢房里传来一声突兀的高亢尖叫,还有些细碎听不清的话语,我尷尬地立在那儿,脸红到了耳根。
    来妓馆本来就是寻欢作乐的,哪里像我这样每次来只是听听小曲喝喝花酒?我到这会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没见识的,可一个男人竟然也可以发出那样的声音,实在在我意料之外,这房门后发生的事情对我而言,着实衝击不小。
    “不,不了,我还有事,先回了。”
    我根本不敢再看白鹤,带着阿縝落荒而逃,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只要我稍稍停留就会深陷其中。我无从再去顾忌白鹤的想法和揣度,恐怕此时就连在他的心里也觉得我是个假正经的人。
    出了红楼,太阳明晃晃地掛在上头,强烈的光迫使我眯起了眼睛。风已经不知何时停歇了下来,就连墙根背阴之处都已消了薄雪只留下深深的印渍。天气意外得好,而我此刻心里却没有早上刚出门时那般的快乐,男人的呻吟声不时地在我耳边响起,像是个邪恶又贪玩的小鬼,戏弄着我,刺激着我,勾得我又茫然又羞愧又有些隐秘的好奇。
    “回学堂吧。”
    我现在需要读一些圣贤书,以便静下心来。
    阿縝自然没有什么话说,一如既往地跟着我,我去哪儿,他也去哪儿。走了几步,我忽然听到他闷闷地说道,“我没有想要喝他的酒。”
    “啊?”我讶异,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不似往常那样沉着,内里像是压抑着情绪的流动,他从来都不会在我面前生气,可我觉得此刻他似乎并不高兴。
    “往后除了你,谁再看我,我就宰了他。”
    他说着这话时表情既严肃又认真,仿佛谁看他就是同他有深仇大恨一样。我冷不丁被他的样子给逗乐了,“你怎么这么凶?看你,你就要杀了人家?”
    “你会不高兴。”
    他沉沉地注视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该如何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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