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她冷着,庞德立刻给她找来乾净衣裳,在城楼里觅得了一间厢房给她。
    脱下湿淋淋的大氅,换上乾净衣裳的她,突然觉得眼皮重得快睁不开来;唉,没办法,谁叫她这几天忙着给马超出谋划策,忙着安排粮草、调动兵员,已经两三天没闔过眼了。
    现下计略全然成功,拿了潼关,静韜心情放松下来,也难免感到倦了。
    她大大地打了个呵欠,这厢房还未整理过,先前不知是谁睡过,房里乱得跟什么一样;只是她现下可没那个力气多管,能休息便行。她安然躺下,拉过被褥来,揩了揩眼角馀泪,「不知师傅要是知道了,做何感想?」
    光想到他脸上的惊讶表情,以及那有趣反应,静韜就觉得想笑,只是真累了,想了一会儿,闭上了眼,便沉沉睡去、不省人事了。
    *
    静韜呼呼大睡,沉入梦乡;不知不觉,竟忆起了这些年来的一点往事。
    说起拜师这事儿,其实还有这么一番曲折可说……
    她的姊姊张韞卿习武,一心就想与他家里那可爱的阿爹一同驰骋沙场;她的阿爹张飞是赫赫有名的万人敌,而娘亲虽不懂武,但毕竟是夏侯家的人,那身凛然气势,就连阿爹都要敬畏三分。
    想当然尔,打小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她不学武,偏要从文,足见她的决心不凡、毅力惊人了吧?
    她也不是真全然不会武功,但家中四人论起武艺,她只能排第三;阿爹跟韞卿两人远在她之上,而阿娘不用武,光靠嘴就能让她乖乖就范,因此这第三也没什么值得骄傲,反正就是图个面子。
    既然武不行,那走文总可以了吧?
    他张静韜打小就对那些辞赋诗文有兴趣,虽然没办法出口成章、挥毫万字,但偶尔耍弄耍弄几句学问,倒还勉强可行;无奈生在这样的乱世,天下豪杰竞逐于沙场,谁理你肚子有多少文墨?习文不是学那说客,练得一口三寸不烂之舌,辩倒群儒,在堂上一逞威风,就是成为谋士,替各方君主效力,指挥将士、出谋划策。
    但当说客有风险。若是对方蛮横无理,或是你一时口乾舌燥,说话露了个破绽,可是要推出行辕,把头跟身子分家,掛在旌旗上示威的!这还得了?她张静韜胆子小,受不了这等刺激;况且这么危险的事儿,领的俸禄还不跟旁人没啥两样?因此她下意识的排斥,说不愿意,就有几个不愿意。
    好吧,当说客怕惹来杀身之祸,那做谋士总行了吧?
    姊姊韞卿是大家所公认,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她张静韜与韞卿打从同一对爹娘出品,能差到哪儿去?除了姿色及不上韞卿那脱俗美貌、身段矮上一截、穿得衣裳比姊姊稍微宽大一点儿外,论本质上,是没啥大差别的!哎呀,她要说得就是呢,两姊妹脑子都是一样灵光;还好都像那聪慧机敏的阿娘了,不然她张静韜不就全盘皆毁了吗?
    脑子不错,证明先天没啥不良,好,那后天可要加紧灌溉施肥了是吧?但恨就恨在她志向立得晚。韞卿打小就立定了志向,她晚姊姊一年才从娘胎里出来,之后无所事事,学了几年诗书,直到十岁那年,才想过要拜师学艺,好好专心为自个儿将来努力努力。
    先说,说要做谋士这主意,还是在她看见姊姊志向值得她钦佩,愿意助她一臂之力,这才确定下来的;一开始还不知学啥好,于是就听从了阿爹建议,前去找简雍叔叔,学习议论、诗文。简叔叔虽没带兵打过仗,但身为大伯身旁的老臣之一,就算用看也看得多了,叔叔有时候还把早年一些打仗的过程,当成故事说给她听呢。说来她对兵法谋略感到兴趣,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她在简雍叔叔门下待了一年。叔叔说她天资聪颖,一年便能将他所传授的给学全了;这下可好,她又没了师傅。所幸她与赵云叔叔关係好,云叔又疼她,每次问他一些带兵作战之道,倒也小有收穫。
    过不了多久,大伯请了素有「卧龙」之称的诸葛孔明出山,并奉为军师;诸葛叔叔替大伯订立了三分天下之计,于是深受大伯看重。
    她还记得头一回见着诸葛叔叔的时候,那风度翩翩、从容不迫的气度,真叫她眼睛发亮,不由得对他「青眼相加」;这是货真价实的智者风范呀!莫怪大伯要三顾隆中草庐,务要请得此人出山替他出谋划策,依她看,别说三顾,饶是三十顾,只要最后能把这人揽在身旁,大伯一样还是会愿意的。
    她就要这样温文儒雅、气度不凡的师傅!但无奈先是受了曹军于当阳长阪一路追赶,之后过境到了孙吴,诸葛叔叔忙着计画刘孙联军之事;后来与曹军一战雌雄,火烧赤壁,杀得曹军大败的丰功伟业,她想她张静韜,就不需再给诸葛叔叔多吹嘘了。
    好不容易击退曹军,她想诸葛叔叔这回总算有空间了吧?却不料又碰上了荆南四郡在那儿阻挡着,叔叔一声不吭,领兵出战去了;她好不容易给姊姊寻来的师傅没了,但自个儿更是心里淌血,捶胸顿足啊!
    呜呜……她简直无语问苍天,为何她的拜师之路走得竟比姊姊还坎坷?教旁人看了都忍不住替她掬三把同情泪。虽然后来教导韞卿枪法的关平也跟着二伯领兵出战去了,但姊姊至少还得了半年宝贵光阴,而她盼望了一两年,只希望能得到诸葛叔叔一点「垂怜关爱」,却仍是没半点着落。
    就在她也想替姊姊尽一份心的时候!就在她立定志向,也想给大伯分忧解劳的时候!静韜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只能太息再三。
    所幸荆南四郡不比曹军难搞,以诸葛叔叔的才智很快就能凯旋;这下子四郡已定,而江陵一带物產丰饶,总能放心在此安身立命了吧?静韜见机不可失,在诸葛叔叔凯旋归来,大伯放了他几天大假的时候,她亲自登门,打算要正式拜师,请求叔叔收她为徒。不料,却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
    今儿个静韜难得自己隻身前来,诸葛亮见她一脸庄重,还以为发生什么什么大事儿;手里羽扇轻摇着,听完了静韜的请求后,他只是以扇遮唇,微微一笑,并不急着搭话。
    拜师学艺?说真格的,静韜能有这份心,他诸葛亮再认同不过,况且,以静韜的才智,假若加以琢磨,或许真能成得了大器,但……静韜若要向他学艺,只怕是挑错了人、拜错了师了。
    孔明内心盘算着,似仍举棋不定。
    坐在他眼前的静韜瞧孔明一语不发,不免担忧起来,「叔叔,还是你觉得静韜资质駑钝,不配做你的徒弟?」她今日学了男子打扮,头戴纶巾,盛装拜访,就是期盼着孔明能收她为徒,但见眼前此状,事情发展,恐不若如她所想得顺利了。
    「不是这样的。」孔明搁下扇来,举起杯来,饮了一口茶水,开口反问:「静韜,叔叔想问你一句。」
    「叔叔儘管问!只要是我能答的,一定全给你说明白!」静韜眼睛一亮,敢情要出试题考她了?好!她挽起两袖,一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着实逗笑了孔明,以及方入厅堂的黄月英。
    月英端着果物置于桌案,静静的跪坐下,看着两人模样;孔明一脸间适,而静韜如临大敌,她浅笑着,拍了拍那小姑娘,「静韜,放松点,没这么严肃的。」这孩子倒是难得认真。足见拜师一事,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
    孔明睞了娇妻一眼,眉目含笑,视线这才又回到了静韜身上,「静韜想学的,是不是兵略、计策那些事儿?」
    静韜闻言,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叔叔最拿手的,不是这个吗?我就要向您学习此道!」不是她要说,诸葛叔叔一身文士打扮,于阵前指挥若定的模样,实在令人既欣羡又着迷啊!
    孔明与月英对望一眼,两人鶼鰈情深,月英会意了孔明的意思,代夫提问。「静韜啊,」月英握住静韜的手,朱唇浅勾,间话家常似的开口。「姨也问你一句。你一个姑娘家,学了这个究竟打算做什么用?难道真也想效法你叔叔,跑到战场上指挥将士作战了么?」
    「这还用说吗?没错!」静韜答得理所当然,「姊姊跟着平哥哥努力学习枪法,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带兵上阵去。
    「但打仗可不只依靠将领武勇便罢,没有如叔叔这等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智者相助,如何能每战皆捷,出奇制胜呢?」说到这里,静韜登时垂下眼来,「我真佩服姊姊,为了自己的志向,就算再苦也不把它当回事儿;我张静韜……若真有才能的话,」她双目净澈,坚定的迎视着孔明,「也希望能助姊姊一臂之力,替大伯、叔叔帮上一些忙,若真能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呀!」
    这慷慨激昂的论述,着实震慑了月英;她收回视线,对着孔明言说:「夫君……你怎么看?」虽说静韜天真的可以,但是那份心意,却怎么也无法叫人轻易忽视的呀。
    孔明执起羽扇,以掌抚着扇面,彷彿又沉入了思绪之中;一会儿,这才轻轻的頷首。「静韜有这份心,确实不简单。」
    「叔叔?这么说来……」静韜闻言大喜,正打算开口确认,但对头的孔明,却是扬起一掌,「怎、怎么?不行吗?」
    「夫君……」月英见状,也想帮衬着静韜说话,而孔明只是暗地里揉握着娇妻玉掌,朝她眨了眨眼。
    「静韜莫要忧虑。」他微微一笑,「叔叔虽然不打算收你为徒,却只是因为,静韜想学的,叔叔……恐怕力有未逮。」若她前些年便开口请求,兴许他会一口答应下来,但眼前,早已摆了一个比他更加理想的人选。
    「怎会呢?叔叔当年大破曹军……」
    「静韜。」孔明苦笑着;这静韜,真是个急性子。「或许在你眼底,叔叔已是算无遗策的军师了,但尚有一个,论计策谋略、行军佈阵,皆在叔叔之上的人选。」
    静韜闻言,皱起细眉来,她们这儿除了他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厉害人物?「究竟是谁?我见过他吗?」
    孔明微微一笑,「你大概没见过。他人就在江陵城内;姓庞名统,道号凤雏。」他顿了顿,再补上一句,「赤壁一役中,能火烧八十三万曹军的关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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