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定山的山脚下有间紫烟工坊,除了木造器物也做一些陶瓷品,还接修补相关旧物的活儿,有些熟客知道这里的师傅手艺好,收的工钱亦不贵,会把爱惜的旧物送来这里修补。
    紫烟工坊的师傅叫江焕生,看起来是个岁数不满三十的青年,有双秀长的单眼皮,相貌并不算起眼,但也生得慈眉善目,对待谁都客气和善。他还在工坊旁边设了茶棚,若有进山和路过此处的过客都能和他讨杯茶水喝,费用随意给,只当是结个善缘。
    凡人多半不知晓江焕生还是一名鑽研炼器的修士,他收了个徒弟叫作聂坤,十四岁的聂坤还是个小少年,也有双单眼皮,模样眉清目秀,颊边有块淡粉的胎记。聂坤每日勤奋跟着师傅学习,外人看他们就像是一对父子,实际上也是情同父子。
    曲桓陵驾着马车带一家人来到紫烟工坊,主要是为了出诊。江焕生有陈年旧疾,一直以来都由苏氏医修诊治,吃的是曲家的丹药。曲桓陵和苏惠诗离开神洲以后也没忘了这位修真界的老朋友,每年至少出海一次都是为了给这位朋友出诊。
    此外,聂坤也是曲家的远房表亲,虽然那些亲族早已散落各地没有往来,不过聂坤跟了江焕生这个师父,也算是修真界的人,曲桓陵对这个晚辈还是关心的。聂坤双亲早逝,还好有师父收留才没有流离失所,后来曲桓陵才从江焕生那里知晓这个晚辈的事。
    此时工坊只有聂坤一人,他端茶水果子出来待客,温吞的跟曲桓陵他们说:「师父一早就去山里察看窑烧的情形,也不知何时回来,要是你们有别的急事,不如我帮你们带话?」
    曲桓陵喝了口茶,摆手笑说:「无妨,我们难得来一趟,坐着里等会儿也好。」
    聂坤点点头,木訥笑应:「那曲伯父你们随意。」
    曲桓陵笑了笑:「去吧,去忙你的,不必顾虑我们。青阳,看好你弟妹他们,别让他们碰坏了东西。」
    曲青阳低头和小弟互看一眼,再转头看了眼红叶回话:「正盯着呢。」
    曲槐夏和苏惠诗小声说:「我去看聂哥哥忙什么。」
    苏惠诗提醒道:「那你用看的就好,可别打扰他啊。」
    「知道啦。」
    曲槐夏满脸灿笑跑去找聂坤,聂坤在外面搬木头,搬了一小堆后开始挑拣,曲槐夏像猫一样踩着轻盈的脚步接近,来到聂坤身后稍微大声一喊:「哇!」
    聂坤被她吓一跳,一些木头滑落砸在脚上,登时蹲下来痛呼:「好疼,呃……是你啊,槐夏妹妹。」
    曲槐夏发现自己做得太过火,也跟着蹲下来帮忙捡木头,一脸愧色关心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玩,你脚有没有事?把鞋子脱了我瞧瞧。」
    聂坤赶紧制止她说:「不不、不用麻烦了,我没事。」
    曲槐夏拿了根略粗的木块说:「这个砸到脚趾可能破皮瘀伤的,是我的错,我帮你看看啦。」
    「真的不用了。」聂坤匆匆抱起木头退开来,紧张得嚥了下口水,目光飘向一旁说:「那个,这里堆了不少杂物,要是你碰伤了自己就不好了,你还是回伯父伯母那儿吧。」
    曲槐夏蹲在原地,双手撑颊打量聂坤,她也不知为何聂坤这么害羞,逗弄起来特别有趣。她站起来走向聂坤说:「我不闹你了,就是好奇你在这里都忙些什么,你不用理我没关係的,我就是看看而已。」
    「好吧。要是你渴了,茶棚那儿还有茶水。饿了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再去看有没有点心。」聂坤低着头说完这些,就转身去挑拣之后要用的木材。
    曲槐夏看这里不仅堆放木材,还有不少石材,她问:「这些材料要拿来做什么的啊?」
    聂坤回答:「这几日有位客人请师父造一座小小的山水池,佈风水局要用的,师父让我挑些材料出来。」
    「你从刚刚都不看我一眼,我很丑么?」
    「怎么会呢,你、你很好看。」聂坤话音越来越弱,模糊得很,但曲槐夏还是听清楚了,带着笑意跟他说:「坤哥哥你的脚还是让我看一下吧?」
    「我皮粗肉厚的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曲槐夏歪头仔细盯着聂坤侧脸的胎记看,她说:「你哪有皮粗肉厚,这块胎记像花一样,很好看的。」
    「谢谢。」聂坤苦笑了下:「也就只有你会说好看了。」从小至今,他常受欺负,多半都是因为这块胎记。
    「你师父没夸过你好看啊?」
    聂坤抬头回想:「师父从来没和我聊这个,好像也不在意我长怎样。」
    「我能不能摸?」
    「不好吧。」聂坤匆匆瞥她一眼,一手掩着侧脸胎记说:「男女授受不亲。」
    曲槐夏哈哈笑说:「我们都是小孩子,小孩子没关係啦。还是说你喜欢我?」
    「没没没……」
    曲槐夏听到他结巴笑得更厉害了,她忽然被人从后方抱离聂坤那儿,腾空的她踢着双脚喊:「你干什么啦?臭大哥,放我下去!」
    曲青阳面无表情对聂坤说:「舍妹调皮贪玩,失礼了,弟弟你勿怪。」
    聂坤訥訥道:「不会的,没事,你别怪她。槐夏在这里也让工坊变热闹,师父也会高兴的。」
    曲青阳听他提江焕生,眉眼柔和了些。他知道三妹很喜欢戏弄聂坤,聂坤一直都很内向怕生,总不好让江焕生觉得曲家的孩子欺负他徒弟吧。他正要带三妹回娘亲那里,就看到有个穿黑色布衣的男子走下山来,林间幽径里的光束一道道扫亮那男子的轮廓,温和的眉眼好像随时都慈悲的看着眾生,被那目光注视也能感受到沉静、安定,以及世间的美好,令他不禁佇足凝望那人。
    那人正是江焕生,一头长发曾经削去,如今又冒出一些短毛出来,许是走到发汗了才把头巾摘下,看到工坊有来客又撢了撢头巾重新缠好,亲和率性的朝他们挥手。
    聂坤率先喊道:「师父!」
    江焕生走向他们,面带笑意说:「坤儿在招呼客人?这不是青阳么?还有槐夏。你们和爹娘一块儿来的?」
    曲青阳回过神,语气淡然答道:「是,江叔叔近来还好么?家父家母一直都很记掛你。」
    江焕生微笑頷首:「托你们的福,一直都很好。」
    曲槐夏趁机挣开大哥朝长辈告状:「叔叔,大哥不让我跟聂哥哥玩。」
    江焕生说:「青阳是怕你在这里乱跑,受了伤就不好了。不过有坤儿在,让坤儿陪你就好,他对这里都熟。」
    曲青阳睨着三妹提一句:「可是槐夏实在调皮,就怕聂弟弟被她欺负了。」
    「人家才没有欺负过聂哥哥。」
    聂坤微微抿了下嘴角,有些害羞的笑说:「槐夏没有欺负过我,她对我很好,还想帮我的。」
    江焕生让徒弟陪那女娃去玩,接着看向曲青阳说:「才一年不见又长高不少了啊。将来会不会比我还高?」
    曲青阳不自觉也抿了下唇,就像方才聂坤那样靦腆藏着笑意说:「江叔叔不喜欢我比你高?」
    「长高很好啊,只是忽然感慨日子过得快,以后你要嫌我老。」
    曲青阳眼眸笑意更明显,他道:「我从小看你就是这模样,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老的。就是真的老了也不要紧,我……我们还是会每年都来看你的。」
    「约好了,你每年都来?」江焕生戏謔问他一句,不过像是单纯说笑,没有等曲青阳回应就转身说:「走吧,别让桓陵他们久等。」
    工坊里摆了不少成品和半成品,多半不是修士用得上的器物,但曲桓陵和苏惠诗很有兴致的欣赏它们,曲红叶牵着曲永韶在工坊附近逛,其实只是在绕圈,不过曲永韶还没来过这里,对什么都感到新鲜有趣。
    江焕生见到曲永韶就问:「是哪里来的小菩萨?」
    曲永韶抬头望着陌生男子,似懂非懂的指着娘亲说:「娘亲肚里来的。」
    江焕生笑了笑:「久仰久仰,今年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你就是曲永韶吧。」
    曲永韶站得笔直,双手合掌朝江焕生打招呼:「见过江叔叔,我是永韶。还有这个是我的弟弟妹妹,丁寒墨,还没孵出来。」
    曲桓陵他们看曲永韶有模有样的介绍那颗金蛋都笑了起来,聊起了金蛋的缘由,苏惠诗提醒道:「我们一会儿再聊吧,先让我帮阿生看诊。」
    「有劳苏姐了。」
    曲青阳在一旁看母亲问诊,他小声问父亲说:「江叔叔究竟几岁啦?」叔叔喊他母亲苏姐,应该年纪也不大吧?谁知曲桓陵说他也不晓得,谁都不晓得江焕生的年纪,还说当初他们夫妻认识江焕生的时候,江焕生就长这模样了。
    曲青阳只知道江焕生的旧疾是从前炼器时受的伤,似乎是年轻时急于求成,不仅要炼的法器失败还差点走火入魔。他从小就跟着父母为江焕生出诊,幼时只觉得这个人好像会发光一样,好看得很,怎样都看不腻,后来某一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常想起江焕生了,莫名的惦念,但又说不上原因,只知道想起江焕生的时候,心情会变好,但也会有些落寞。
    父母给江焕生看病时,曲青阳都要在一旁见习,他要学父母的医术,一开始他对修炼也是兴趣缺缺,不过想着哪天能给江叔叔医病,才因而变得认真好学。他望着江焕生的侧脸有些出神,目光落到江焕生刚生出来很短的鬓发,想着:「这是一个少见的器修,也是佛修,和他们不太一样的,不过总归都是修真界的,来日方长吧。」想到这里他自己有点懵,来日方长是要做什么?
    看诊结束,江焕生收下曲桓陵准备的药和一些调养的药方,苏惠诗送了他一本药膳食谱,他和徒弟带着曲家的孩子做些小玩意儿,留他们住一晚再走。
    曲青阳站在弟妹后方看他们玩耍,江焕生对孩子们极有耐心,手把手的教,途中抬头问他说:「青阳不一块儿来么?」
    曲青阳说:「我小时候玩过了,叔叔你陪他们就好。」
    曲槐夏顺理成章黏着聂坤撒娇:「哥哥这边要怎么弄啊?我不太会,教我。」
    聂坤红着脸替曲三妹做玩具,曲桓陵和苏惠诗则带着次女和幼子。
    其实曲青阳挺羡慕聂坤,他认识江焕生那会儿聂坤还没出生,后来有一天江焕生说自己收了个徒弟,让他有些吃醋。他小时候最期待随父母来济定山看江焕生,他能在这里玩很久,什么都好玩,江焕生会教他许多工艺,教他怎样捏那些黏土、烧窑、削自己的木汤匙和筷子,做许多小玩意儿。他以为自己吃醋是因为羡慕聂坤能天天在这里玩,但他也明白聂坤是江焕生的徒弟,不可能一样,加上后来他发现江焕生对所有人都那么亲切,醋意被失落取代,好像自己在江焕生看来不是特别的。
    夜里苏惠诗和其他女眷睡在屋里,江焕生坚持把房间让给曲桓陵和永韶睡,曲青阳说:「这里有江叔叔佈好的风水,不生蚊蝇,我就睡外面的吊床好了。」
    江焕生说:「我陪你吧。我们叔侄俩可以聊一晚上。」
    曲桓陵知道他们两个感情好也没多说什么,抱着幼子笑说:「那我就罢佔你房间啦。永韶,我们走。」
    原先的吊床旁边还有棵双生树,江焕生在旁边做了另一个吊床,和曲青阳并排躺在吊床上看星星。曲青阳说:「星星好亮。」
    「亮到你睡不着?」
    「嗯,陪我。」
    「好啊。要聊么?」江焕生语调平和温柔,让人不由自主想一直听下去。
    「不知道聊什么好。」
    「那我念佛经……」
    「不要,我不听那个。」曲青阳有点嫌弃,江焕生轻轻笑着,他觉得那笑声很好听,用来念佛经不是太可惜?明明可以说点别的啊,佛经念给眾生听,江焕生是对他无话可讲么?
    「我很想你。」
    「嗯?」曲青阳好像听到江焕生说了什么,但风声混淆了,听不真切,他坐起来望着江焕生,犹豫半晌轻唤:「江叔叔,你刚才说什么了?」
    江焕生闔眼没有回应,似乎已经睡熟了。曲青阳躺回去,微微不悦低喃:「说好陪我的,自己却睡着了。」
    次日曲桓陵和江焕生说:「这次不收诊金,只想求你帮忙一件事。」
    江焕生说:「曲兄何必跟我客气,诊金还是得给的,曲兄的忙我一定帮。」
    曲桓陵笑说:「你就不怕这么讲完,我让你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你不会,所以我才这么讲。曲家有何事要我帮忙?」
    「是这样的……」曲桓陵和苏惠诗的修炼也遇上了瓶颈,他们夫妻这一趟来神洲还想去某个应该已经开啟的秘境探访,找寻他们需要用到的天材地宝,但孩子们都还小,得有人看顾,于是想到了江焕生。他说完这些,訕訕然道:「明知你也事务繁忙,还得带徒弟,我们一下子要你带四个孩子也实在是对不住,这……」
    江焕生微笑摇头说:「怎么会麻烦,我也不忙,况且青阳和红叶都已经长大懂事,他们都会帮我的。曲兄你和苏姐就放心吧,我会顾好他们等你们回来。」
    曲青阳也是一早才知道父母要他们暂宿江焕生这里,他把弟妹们都喊醒,一块儿吃过早饭再给父母送行。
    苏惠诗抱了每个孩子,跟他们说:「不必太担心,这次去的地方没那么危险,就是远了点,最多一个半月能回来的,我们会尽快赶回来。而且我们也不好让你们一直叨扰江叔叔啊。」
    江焕生笑了下:「他们这么可爱,住多久都欢迎,我打算再建一间屋子,将来你们来访就不必两、三人挤一张床啦。」
    曲永韶只知道爹娘要去有点远的地方,好像还有些危险,可是他们答应要很快回来,于是他上前抱了爹的大腿,再抱娘的手说:「要花花,漂亮的花。」他想拿来放在竹篮里,也许丁寒墨一高兴就破壳而出了。
    曲桓陵和苏惠诗微笑互望,前者道:「我们永韶在讨礼物啦。」
    苏惠诗弯身亲了下么儿的额头,抱了下说:「为娘会採很多花回来,你和寒墨就等着吧。」
    曲青阳拿眼尾偷瞄江焕生,暗自高兴能因此多留在这里一阵子。曲红叶淡淡的向父母告别,只有仔细看才瞧得出她眼里微有泪光,也是不捨和父母分开这么久。曲槐夏和大哥一样暗自窃喜,想到能天天找聂坤玩就高兴。
    曲永韶成天提着小竹篮守着金蛋,常常望着父母飞远的天空看,大概也是认真在等待他们带礼物回来。
    然而一个半月过去了,曲桓陵和苏惠诗都没有回来,江焕生安慰他们再等等看,并且去和相识的修士们打探消息,费了些灵石和材料奔波了数日才得知近来一则传闻,某个刚开啟的秘境之中有一伙散修联合向某世家谋夺宝物,混乱的斗法导致秘境提前关闭,许多修士下落不明。
    江焕生得知此事尚未明朗,不敢轻易让孩子们知情,只好想方设法转移他们的注意。曲家的孩子们也隐约察觉事态有变,曲青阳虽不明缘由,但还是帮江焕生安抚弟妹们,江焕生把打听到的事透露给曲青阳知道,并安慰曲青阳说:「尚未有消息,也许是虚惊一场。」
    曲青阳不想让他操心,故作镇定:「我明白,我不会乱想,只是还得想办法再哄一哄我弟妹们。」
    曲永韶已经会看日子了,天天数日子,天天问哥哥姐姐为何父母还没回来接他们,直到他整整等了三个月,等到天气都变好热了,天空有几个人抬了一顶轿子飞下来。那日他穿着娘亲买给自己的新衣裳,水蓝色的衣袍,抱着他的小竹篮坐在工坊外面发呆,看到叫赵颖芳的妇人和那个穿红衣的哥哥走出轿子朝他走来。
    赵颖芳牵着儿子的手来到曲永韶面前,她一脸的悲悯同情,美目泛泪说:「好孩子,你怎么坐在这儿?」
    曲永韶仰起小脸答:「等爹和娘,给我採漂亮花草。」
    「他们……」赵颖芳哽咽得说不出话,拿起帕子拭泪,一旁少年代她说道:「你爹娘恐怕回不来了。」
    「昕儿!」
    徐絳昕朝曲永韶伸手道:「你早晚要知道真相的。他们在秘境遭劫,回不来了。我们是来接你们的。」
    曲永韶乌黑的眸子盯着他们,深黑的眼瞳好像映不出任何人,像是能吸走光亮,也教人读不出他的情绪,他提着竹篮站起来,恍若未闻转身走进工坊,在工坊里传出孩子的尖叫声。
    「哥哥有坏人,江叔叔救命!姐姐救命──」
    ***
    儘管曲永韶难以接受别人告诉他父母生死不明,不过这件事似乎是真的。他记得那天江焕生和大哥请赵颖芳他们坐下来好好的描述事情经过,他躲在门口听,姐姐们也都在那里听着,工坊里很安静,只有徐絳昕平稳叙事的声音,还有赵颖芳不时发出的啜泣声。
    曲家的孩子们都很安静,江焕生虽然仍是平静的,但也没了平日的笑意,连聂坤都很沉默,他们谁也没想到曲家会遭逢剧变。
    赵颖芳说:「都是为了救我夫君和儿子才会那样,我们已经尽力找了,可是、可是没有半点收获,夫君说秘境之中到处都是冰天雪地,他们二人又落入了深不可测的冰隙之中,恐怕……我实在无顏来见恩人的孩子们,但还是必须要来。我知道恩人有四个孩子,令人到处打听才晓得应该是来到这里,所以想接他们到回徐家,徐家一定会好好善待他们。我、我一定将他们视如己出,江师傅说呢?」
    「我也不会丢下他们四个不管,但我怎么想并不重要,还得看孩子们是怎么想的。」江焕生看向坐在一旁的曲青阳,曲青阳知道小弟躲在门口那儿,朝二妹使了眼色让她看好小弟,等曲红叶把弟弟带过来以后,曲青阳说:「我替爹娘谢过赵女侠的好意,只是我们不会到徐家,我会好好照顾弟妹,夫人不必为我们操心。」
    站在母亲身旁的徐絳昕觉得曲青阳他们不识好歹,又瞄了眼怯怯躲在姐姐身旁的曲永韶,忍不住插话说:「你们虽然跟着父母修行,但也不是有实力和人脉的修士,若在凡人地界生活总会遇上不少麻烦。这鐶襄城的官吏皆知江师傅其实是位修士,我们徐家在这里也有產业,因此这儿的官府从不为难,可你们不落户籍就难以讨生活,落了户籍想当凡人,这日子也难过,还得被官府管着,倒不如和我们回去,上学修炼两不误,也不必担心衣食生活那些俗世困扰。就算将来女子出嫁也能寻一门好亲事……」
    曲槐夏性子烈,听那小子大放厥词本想回嘴几句,被曲红叶拉着手拦下了。
    赵颖芳朝儿子睨了一眼,制止他再讲下去,红着双眼朝他们低头赔不是:「小犬也是担心你们,话说得太急,并不是有意惹你们不快,望诸位见谅,我、我方才所言句句真心,但也明白你们无法太快下决定,这毕竟是大事。不要紧的,明日我再来,后天也来,你们慢慢考虑,我也能陪一陪你们。」
    曲青阳神色淡漠听完这些话,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不想直接拂了徐家的脸面,他疏离客气的回应:「徐夫人不必如此,爹娘他们救助无数人,也不是为了要什么回报,况且问诊施药也都确实收了诊金跟药钱,徐家不必做到这样。在下也不是孩子了,弟妹也都懂事,不需要我太操心。我们并不想叨扰徐家,在此就谢过徐夫人,这份好意我们心领了。」
    「可是……」赵颖芳还想再劝,江焕生也替曲青阳送客。
    赵颖芳在回程的轿子上和儿子抱怨:「方才你不该讲那些话,说不定他们就会和我们走了。」
    徐絳昕想起那曲永韶躲着他们的样子,淡然道:「就算我什么也不讲,他们也不会和我们走。我们家也未必真的能好好看顾孩子。」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徐家那么多僕役,怎可能连几个小孩都顾不好,再说你一个人也没什么玩伴,难道就不想要有其他兄弟姐妹?我也是觉得曲家孩子很好才想接过来的,算了,都是为娘将你惯成这样,你总是不懂我的苦心。」
    徐絳昕没再回嘴,他知道赵颖芳自幼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在赵家有亲族上下呵护着,嫁到徐家又有父亲他们宠着,虽然也和修真界其他家族往来,见过不少世面,但总是不会设想太多,因为从来都不需要她为人设想。这件事就此揭过也罢。
    徐家人离开工坊后,曲槐夏立刻发火:「那个徐家的小子扯什么狗屁东西,曲家的婚嫁才轮不到他插嘴,管那么多干什么,气死我了!」她骂到哭出来,曲红叶抱着她一起哭,安慰她说:「没事了,不必理会他们。」
    曲青阳抱起小弟安抚道:「永韶别怕,哥哥姐姐都一直陪着你的。」
    「呜。」曲永韶难得憋着不哭,扁嘴含糊说:「爹跟娘呢?」
    曲青阳忽然不晓得该怎么哄小弟才好,因为他知道曲永韶其实很敏锐,不能随便胡诌理由乱哄。曲永韶把小脸埋到大哥身前蹭了蹭,小声问:「他们回不来了么?」
    「嗯。」曲青阳听到自己声音哽咽低哑,好像再和小弟多说一个字,自己也会失态。
    江焕生看向聂坤温和的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去忙吧。我去炊饭,炒几个菜,大家先吃饱了再说。」
    曲青阳垂眼道:「多谢江叔叔。」
    江焕生拍拍他的肩,和徒弟各自走开了,让曲家人自己静一会儿,发洩情绪也好。
    日子总是得过下去的,江焕生提议要收留他们,多跑几趟官府,往后也不必勉强他们落户籍,要跟着他在山脚下修炼都行。曲青阳和弟妹们谈过,他们也没别的打算,又明白自己没有能力去秘境找父母的下落,回到无名岛其实也有渡海的风险,于是决定就跟着江焕生住了。
    江焕生带着他们在山脚盖了间新屋,替小孩买了童蒙书和玩具,添置家具,曲青阳他们一有空也会到工坊帮忙,很快就迎来第一个中秋节。
    修炼之人未必会像凡人那样过节,江焕生自己就是这样,不过为了曲青阳他们,他还是准备了一桌比平日还要丰盛的饭菜,大家边吃边聊。
    江焕生问:「永韶可有想过要去学堂念书,交些朋友?我认识一位张员外,他办的学堂很不错,不少孩子都能去那里听学。」
    曲永韶摇头:「我不想。」
    曲红叶说:「小弟他还不想离开我们,也不放心丁寒墨。」
    曲槐夏听了好笑,故意跟小弟讲:「丁寒墨还在蛋里呢,要是它真的一百年都不出来,你难道要守着他一百年么?」
    曲永韶扁嘴睨视三姐,倔强回嘴:「我守他,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曲红叶摸摸小弟的头,无奈又宠溺的微笑:「凡人活不了那么久的。」
    「扯远了吧。」曲青阳失笑,和对面的江焕生目光相接,含蓄微笑道:「江叔叔不必担心,平日里我和妹妹们都会教小弟读书识字,也会陪着他,不要紧的。要是到了外面上学,我还得担心他是不是受欺负,多谢江叔叔设想到这些,要是我们有什么事会再和你商量的。」
    江焕生点头:「那好吧。你的顾虑也对,永韶生得可爱,你把他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还是不勉强你们分开了。」
    曲青阳轻笑几声:「江叔叔你居然调侃我。」
    曲槐夏看大哥跟江叔叔有说有笑,半点也没有在外人面前那样的冷淡孤傲,她想大哥肯定是非常喜欢江叔叔的,她也喜欢江叔叔和聂坤呢。她一低头看到自己盘子里有一小堆蟹肉,转头看向聂坤,聂坤正拿着挖蟹肉的道具对她靦腆微笑说:「我记得你说喜欢吃这种河蟹,我很会掏蟹肉的,这些你尝尝看。」
    曲槐夏朝他笑了下,欢喜道:「聂哥哥真好,我们一起吃吧。」
    曲永韶也被红叶餵饱了,满嘴油光,虽然吃饱很开心,不过谁都没提起曲桓陵和苏惠诗,让他觉得很寂寞。他忽然说:「我想念爹和娘了。」
    曲红叶愣住,抱住小弟忍着想哭的衝动。
    曲青阳不想坏了气氛,可惜了江焕生的好意,他压抑思亲之情走去抱起小弟问:「你吃饱了?」
    曲永韶点头。曲青阳哄他说:「睏不睏?大哥唱歌给你听?讲故事哄你睡?睡着能做梦,梦里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曲永韶想了想,看了眼三姐说:「怪不得槐夏都睡好晚啊。」
    曲槐夏红了脸喊:「臭小弟,我哪有睡得晚啊,只不过偶尔一、两次稍微晚起而已。」
    他们又被曲永韶逗笑,这顿饭菜吃得圆满开心,夜渐深,江焕生也让孩子们都去睡,再独自回房念经,默默为故友们祈福。
    次日清晨曲永韶赖床了,抱着金蛋不肯起床,曲青阳也不忍心吵醒他,留了颗包子就出门去了。紫烟工坊不是每日都很忙,曲青阳和妹妹们仍不忘平日的课业和修炼,江焕生空间时也会指点一二。
    曲永韶在中秋夜睡得很好,他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梦,只觉得浑身都暖暖的,并不晓得金蛋开始变成白烟,烟雾里闪烁光亮。他躺了很久才睁开眼,醒来时看到一张非常可爱的小脸,乍看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于是仔细打量对方,那张可爱的脸没什么表情,柔灰色的眼眸里映着他自己的样子,对方乌黑的头发不长却软软的服贴额头和鬓颊。
    他和那双灰眸互看了会儿,想起了金蛋,心中一惊驀然坐起来,本该被一块青色花布包裹的金蛋不见了,剩下那块布,床上多了一个小男孩抱着他睡,随着他的动作彼此分开来,小男孩光着身子坐在床上呆望着他。
    「你是丁寒墨?」曲永韶不禁这么猜想。
    灰眸的男童点头,应该是听得懂人话,曲永韶再次确认:「你从金蛋里破壳而出?真的?有什么、有什么证据?」他怎么想也想不出男孩是怎样从那么小的金蛋蹦出来,好大的弟弟啊。
    男童面无表情望着曲永韶,颊边和手脚浮现青鳞,鳞片隐约透出银亮的光泽,接着鳞片消失后又冒出一双雪白狐耳,以及身后的白狐尾。
    「哗啊。」曲永韶发出讚叹,拍拍手叫道:「你好厉害啊!变来变去的。」不过这个男童的身形看起来好像比他大啊?
    「咳。」曲永韶学大人们那样清了下嗓,丁寒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好像有点呆,他拍拍自己胸膛说:「我是曲永韶,你是我弟弟,丁寒墨。」他迅速描了眼男童的腿间,跟自己一样有那团肉,是个弟弟没错!
    丁寒墨乖巧唤了声:「弟弟。」
    「呃、不对,你是我弟弟,所以你要喊我哥哥。喊一声看看,哥哥。」曲永韶无比认真的教他。
    丁寒墨刚破壳出世,虽然听得懂人言,但也还很懵懂,只觉得眼前的男童像个小雪团,漂亮又可爱,要他喊什么都没关係,于是他乖乖的喊:「哥哥。」
    曲永韶一脸感动开心,路过外面的曲槐夏听到动静就进来看,见到丁寒墨也吓一跳,随后听曲永韶解释这是丁寒墨,刚破壳的弟弟,曲槐夏拿起棉被盖到丁寒墨身上说:「你把衣服借他吧,他光着屁股要着凉的。你不是要当寒墨的哥哥么?那就得学会照顾他。」
    曲永韶认同三姐讲的,认真应了声:「喔。」他下床打开衣箱,拿了套自己的衣服给丁寒墨,和三姐一起手忙脚乱帮丁寒墨穿衣服。
    曲槐夏皱眉审视丁寒墨说:「你的衣服对他来说太小了,都绷着了。」
    曲永韶不满,假装没这回事,听三姐问丁寒墨饿不饿,他急欲表现,挺身揭开衣襟喊:「寒墨,喝奶?」
    丁寒墨没什么情绪的看曲永韶朝他坦露胸口,曲槐夏撑着一旁桌子捧腹大笑:「男的哪有奶啊,傻小弟。」
    曲永韶红了耳尖,拢好衣襟故作淡定:「我知道啊。开玩笑嘛。寒墨,桌上有包子,吃么?」
    丁寒墨点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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