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是那么倔。”盯着她清秀中透着三分英气的小脸好一会,方天楚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是会些拳脚功夫吗?怎么就不还手?”他可是还记得第一次在这府里见着她时,他看她一人沉默的坐在客厅,浑身散发不可忽视的孤寂哀戚,想逗她说说话,便说起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夏镇霆叛国之事,结果被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丫头好一顿拳脚招待。
    虽只是十岁的小丫头,但那一拳一脚带着十分愤怒砸在身上,也不是一般的疼。让从未习武的他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还多亏了在门外守候的仆人听到动静进来将她拉住了。
    方天楚当时也是气得狠了,吼了她一句“你这疯丫头怎么那么不讲理!”
    却招来她狠狠的一瞪。然后就别过脸去,倔强的忍着眼泪。看到这样子的她,方天楚无端的升起一丝罪恶感。难道是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
    直到阮晴急匆匆的赶过来,方天楚才意识到自己不但错了,而且错的离谱!那被他骂作疯丫头的人,正是夏镇霆唯一的女儿,阮晴的外甥女,今日刚被接到孟府的夏临。
    人家才刚经历了家变,又是看着父母惨死,自己还在人家面前大言不惭的说着她父亲的不是,无疑是在撕扯她的伤疤,不惹恼她才怪。
    他父母再如何不是,她也是无辜的不是吗?也许他的父母,在她心中一直是令她崇拜的,又怎么能容忍别人肆意侮辱。所以从那以后,他再没有说过一句她父母的不是。
    “小临,我知道你怕给晴姨惹麻烦,但是最起码的自保还是要做到啊。”
    “自保?”夏临好笑的反问了句,她的声音还带着小孩特有的软糯,只是做出的表情却与声音全然不符。
    夏临挑了挑眉冷然望着他,“自保就是冲动不顾后果以取得一时的痛快吗?”哼,她若反抗,只怕只会引来孟连雪更过分的举动,她可以逃了,但是姨娘和连亭呢?以大夫人那护短的性格,再加上她本来就记恨姨娘,又怎么可能不迁怒到他们身上!如今孟将军远在边关,大夫人还不是只手遮天。以大夫人王爷之女的的出身,她就算真的要姨娘的命,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姨娘与姨娘青梅竹马却让她委屈做了小的孟将军,又能奈她何?而连亭,也不过一个庶出的儿子罢了,他就算在乎,夏临也不觉得他会为了连亭而彻底和大夫人翻脸。
    姨娘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连亭是除了姨娘之外最在乎自己的人,她怎么能让他们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所以,就算她要自保,也要有能力先保护好身边的人不是么?
    方天楚一时被她噎得无话。他就不明白了,明明她才十岁,怎么有这么重的心思呢?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因为家变才使她如此吗?
    方天楚自然不会知道,夏镇霆虽疼爱夏临,却也绝不是无理智的溺爱。夏镇霆膝下无儿,又是武将出身,所以夏临并不是像其他入学的女孩一样整天只随着夫子学习琴棋书画,夏镇霆在她完成课业之余经常教她看些兵法韬略与处事之道,夏临虽不是全懂,但心智还是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
    看着这样的夏临,方天楚心中微微泛着疼。也不免在心里埋怨夏镇霆夫妇自己一死百了,却加诸这么多哀痛在夏临身上。
    又叹了口气,方天楚从自己袖中掏出一瓶药膏,塞到夏临手中,“拿着,活血祛瘀的良药,我从我爹那讨来的。”
    夏临接过打量了一眼,他知道方天楚的爹是出了名的神医妙手,方天楚小小年纪医术也相当精湛。他的药自然是好东西,而且她也确实需要。所以夏临也不推拒,沉默的收了起来。低头轻声说了句谢谢。这个时候的她,才有了一丝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窘迫无措。
    “咳咳……咳咳……咳……”院子里传来咳嗽的声一声紧似一声,夏临和孟连亭担心的对视一眼,俩人一起小跑进了院子直奔阮晴的房间。
    方天楚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跟进去。
    “娘……”孟连亭边跑边担心的叫着,软糯的声音中满是掩不住的焦急。
    夏临紧紧攥着他的小手跟着跑,防止他摔倒。紧蹙的眉头也显示着她现在的担忧。
    进得房间,一端庄秀雅的少妇坐在桌边,一手用帕子捂着唇,一手撑在桌子上。剧烈的咳嗽使得她的肩止不住的颤抖,秀眉紧蹙,额上满布细密的汗珠,姣好的面容满是痛色。见他们进来,慌忙将手上的帕子收进了袖中。此人正是阮晴。
    “姨娘……”夏临颤声的唤了一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方才阮晴虽然藏的快,可她还是瞧见了,那方帕子上,血迹斑驳。姨娘不是只感染了风寒吗?怎么会咯血?
    “小临、亭儿。”阮晴轻轻一笑,招手让他们过去。
    来到近前,夏临脸上明显来不及处理的伤让她变了脸色。轻轻抚上她受伤的半边脸颊,心疼加气怒,手微微发抖,“咳咳……咳……又是连雪弄的?”声音很轻,动作也很温柔,似乎是怕又弄疼了夏临。“对不起,姨娘真是没用……咳……”这句话说出已是带了哭腔。
    是不是自己以前真的太过软弱了,如今才会连姐姐唯一的骨血都保护不好,还将自己弄到这步田地?
    “姨娘您别急,我没事。”夏临怕她太过着急又咳嗽,急急伸出手帮阮晴拍着背,说道。
    “娘”孟连亭爬上凳子倒了一杯水递给阮晴,看她欣慰一笑,接过喝了,才又开口道:“娘,你放心,亭儿发誓,姐姐现在受的折辱,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向她们加倍讨回来!”说着,小手捏紧拳头挥了挥,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
    阮晴无声的苦笑。她一直是个很爱笑的人,从前的她活泼俏丽,灿如朝阳,一颦一笑都会让人觉得明媚无比。只是为了孟天英,她不得不忍下太多事。如今的笑,已经沉积了太多苦涩。阮晴伸出手宠溺的摸了摸孟连亭的头,突然将夏临和他都拥入怀中,低低哭泣起来。
    当年为了天英的前程,她看着他娶郡主赵芷音,她委屈自己做小。由着赵芷音处处刁难,自己处处忍让。
    午夜梦回,她总是会在浑浑噩噩的时候听到婴儿的啼哭。那是她的孩子,她还未出世的孩子,便是被赵芷音一副藏红花断送,胎死腹中。那个孩子,明明已成人形,却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
    而她,也因此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姐姐当日便来孟府大闹一场,要将赵芷音送官究办。三王爷暗中施压,姐姐姐夫也全然不惧。将赵芷音扭送到了府衙。
    却是孟天英,在赵芷音入狱后五日后,亲自来了姐姐府上,来求自己,不要再追究。
    第五百九十四章往事多伤怀
    犹记得,那时他也是满目哀痛。坐在自己的床沿哀求地说着,“晴儿,就算把芷音送官,孩子也回不来了。”
    而自己缩在茫然的望着床顶,不愿理会,也无心理会。
    “晴儿!算我求你……放过她这一次吧。”他就那样直直的跪了下去。自己的夫君,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放过杀害自己孩子的人,也不管她是不是受得住。
    “我放过她,如何对得起我们的孩子?”自己转过头去问他,语气平静的连自己都有些吃惊。看他怔愣在当场却不起身,泪悄声流下,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却终是不忍:“我会跟姐姐说不再追究的,你走吧。”
    孟天英起身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声带哽咽的不断说着“对不起”的时候,伪装的坚强顷刻瓦解,在他宽厚的臂弯里,自己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像是要哭出所有的委屈,和对孩子的愧疚。
    她知道,如果赵芷音出事三王爷肯定也不会放过孟天英,她不想在失去孩子以后,再失去爱人。
    虽然不追究,但毕竟心结难解,为躲孟天英,便搬去夏镇霆府上休养,三个月的时间,孟天英一有时间便往夏府跑,顶着姐姐阮昕的冷眼,只求自己能和他回去。自己终是压下了心中芥蒂,心。那次事了之后,她这院子,就成了赵芷音的禁地,孟天英明确的说明,赵芷音不许再踏入她院中一步,否则家法伺候。
    姐姐说自己太痴,将孟天英看得太重,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就算知道,心之所系,又岂能轻易放得下。决绝如姐姐,一样放不下姐夫不是么,才会选择那么惨烈的方式追随姐夫。
    不过,如果自己有一半姐姐的果敢刚毅,自己也许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了吧。现如今,三十不到的年纪,身体却已似油尽灯枯的枯槁老妪。
    孟连亭这孩子,也算是苦了。他母亲艾儿本是天真烂漫的农家少女,当年孟天英被仇家迫害下了媚药,情急之下用艾儿解了药,可怜她那时才十五岁,清白被毁,只得嫁进孟府做三夫人。可是出身卑微,将军又不宠她,就算阮晴与她走得亲近些,这府中的人,又有几个真心将她当做夫人看待的?
    郁积于胸,所以艾儿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最后在生孟连亭时血崩而亡,孟天英知道赵芷音向来就不喜欢艾儿,便将孟连亭交给阮晴抚养。作为不受宠的三夫人生下的孩子,还一出生便克死生母,孟连亭从小在这府中,自也是受够了冷眼。
    往日孟天英在府中时那跋扈的大小姐孟连雪和她的双胞胎弟弟孟连峰还有些顾忌,孟天英前几天受命去了边关平乱,还不知何时能回。如今这两人仗着赵芷音撑腰对夏临和孟连亭怕是没少刁难。阮晴找赵芷音对峙过好几次,可她哪斗得过赵芷音,不过徒惹不快罢了。
    现在在孟府,除了阮晴,真正待他好的怕也就只有家变后寄居府中的夏临了。
    夏临总会尽力将他保护的好好的,尽量让他不会出现在孟连雪和孟连峰面前,让他们没有机会去欺负他,如果听到府中下人嚼舌根,她会毫不犹豫的一个眼刀飞过去,小小年纪的她,眼神却凌厉的与她娘亲阮昕一般无二,府中下人是不敢明着轻视了她的,毕竟他们的身份可比不得大夫人和少爷小姐,这表小姐若是想要惩治他们还是轻而易举的。她年纪虽然小,眉目间却像极了阮昕,自有一股威势,看起来比二夫人可难相与的多。因此,即使孟天英不在府,孟连亭现在基本上也听不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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