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们之间只有半步距离,金与红相异的发丝在风中隐约交错,然而相视的目光写入国仇家恨与复杂深意,我注视着你退离的身势,必须强行忍住才不至于没骨气地下跪求饶。曾无数次针对不懂得变通的俗世发表改革决心的少年,当时的豪气宣言如今沦为惨澹回忆,身穿打磨发亮的鎧甲衬得愈加英姿焕发,令人难以想像实际上还不过是个未满二十的青年罢了。
    远方黄昏落日成为你迈向英雄之路的沿途风景,沉重的铁剑在手中灵巧而乖顺地任凭舞动,你垂首轻轻地挥落上头残馀的血滴,走动时肩背的披风飘曳出凌乱的轨跡,一切种种在我的眼中生动无比,彷彿此生所见最后一幕美丽的光景。
    当你凌厉的目光轻微瞇起,俊逸优美的五官一别往日温驯,下巴线条随着抿唇而紧绷,下定决心般地高举手中剑刃,真正如同一名战士直面敌人。
    我则站到你的敌对方,成为一个懦弱的叛逃者,无论对于国家或者面对爱情皆是如此。
    你最终笑了,轻扬的嘴角笑出两边迷人深窝,瀟洒转身好似终于自无望的局面跳脱出来,也许还对眼前即将落幕的丑剧生出轻松感。在这一场名为末之战役、实则叛君的尾声,年轻的你难掩疲态,却仍不及我的丝毫狼狈,输掉了光荣的宝座,还有青涩纯粹的你的爱意。
    离别的戏码正在上演,可惜并非舞台惯常上演的绝美悲凄,将两人划分截然不同的归属,你回到你的位置,而我得独自迎接属于我的结局。
    如果到了那边的世界,我还会记得你吗?若还能亲手描绘你的画像,我会将之珍惜典藏──如同曾经的宫殿深处不被外人覷见的那些──往后尚可在地狱渊藪以此度过无尽寂寞的日夜。
    儘管身躯无数的大小伤口汨汨涌出炙热鲜血,儘管骇人的痛楚与焦虑牵动着我的思维,也许会遗忘你的可怕事实依旧刺痛着我的心脏,主宰我所有的想法。
    我这个失职又即将赴死的君王,你却是推翻我并且亲自行刑的骑士,我亲爱的骑士啊,待到日后、某个夜深人静之际,能偶尔想起我吗?
    某物由远处被人投掷而来,快速而绝然的风压让我再也无力驻足,曾经无暇的膝头染上黄土,当我垂首注视仍不免有些困惑,那柄长矛由前往后刺穿我的胸口,仍抖动的柄头彷彿正在倾诉嘲弄的耳语。我不知道你的恨意之深,竟然急不可待地剥夺由法庭宣判我断头的权利。
    面上吹拂阵阵发冷的夜风,未尽的晚阳仍在拼死挽留,我努力想要从人群中搜找你的身影,更想看清此时俊逸无暇的你的表情,亲手杀死背弃自己的无情爱人,是否会使你稍感遗憾和痛心?或者再也懒得去看,轻松间逸地背对我接受眾人簇拥。我的爱人,你还会迷惘吗?一如曾在床第纠缠间,遮掩不住神情茫然的无措;一如当我开口驱离时,你眼底涌现的受伤与愤怒。
    即便感到十足讽刺,但是亲爱的,当我们之中一方死亡的那一刻,你已获得自由,自我所施予的魔咒中解脱。
    黑暗如同剧尾的帘幕正等着在我眼前放下,四周满是不怀好意的目光,能够近距离当面羞辱一位落魄君王的场合并不多,眼下显然成为仅剩的机会。即便逐渐消逝的活力使我视线模糊,但是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
    带着最后一刻身为帝王的尊严,也许无法再表露优雅的睥睨傲慢,至少也不能面露胆怯才是。
    风声呼啸之中,狂悖又不合时宜的笑声平息骚动,那些围绕而来的男人们脸上显露出恐惧,他们仍会下意识畏惧宫廷王室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就算被摘下桂冠,王者的威压哪里能容人冒犯?
    「吾为凯拉.尼可拉斯三世.絜利安卡.塞佛斯库亚,作为象武帝国的继任者,岂容尔等狂徒鲁莽褻瀆?来人啊!快快将这群逆徒拖下去,押入大牢、不!当场行刑……」
    彷若疯颠的口吻,将绝境的丑态演绎的十分生动,既然你们以莫虚有的罪名治罪于我,又连牢笼黑狱都要夺走,竟丝毫不予半点翻身的机会。如同市井鄙夫的咒骂信手拈来,再见人们面露怯态,不敢再看被他们生生逼疯的无情帝王,发痒的喉头随之涌上腥血,我笑得乐不可支,难得开怀而无法自制。
    然而颠狂的挣扎也有到头的一刻,当那把如光影般的剑刃重重划过我的颈项,溢出嘴角的笑声愕然止歇,翻飞的注目待到坠落地面才恍然觉悟。我还想看清行刑之人,扭曲怒张的双眼不肯闭闔,是你吗?亲手斩下我的头颅的人,可是我的爱人?
    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像苍天与海洋既近又远,无论曾经如何贴近,终究不会走到一起。
    我的胸口因为失去你而落得虚空,我亲爱的情人,在这个临别的时刻,我得坦诚对你的思念竟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上许多,如果能再亲吻你一次,我会用尽此生最虔诚的心意祈祷再有下一次,一如你曾笑叹我是个不懂得满足的男人,可惜我的此生已经到了尽头,只能孤独迎向死亡的归宿。
    永别了,我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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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三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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