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若风最近来店里的频率越来越高,总是在我们打烊前摸进来,有时候我和喜善在吃点私房体己小菜,他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吃我们的菜,还自己走到柜台后去打酒。我拿他的自来熟也没有办法,只能任他去了。喜善本来对金若风颇有好感,但几次金若风吃饱喝足也没有给钱后,他便将他彻底拉入和小狐狸程衍一样的黑名单里去了。
    “占便宜没够。”喜善这么狠狠的宣判。我倒也不介意,只是对他的背景愈发好奇起来,他是仙?是妖?还是只是一个凡人?我看不出来,但金若风既然只坦白了自己是一个私家侦探,那更多的我也就不问,虽然他明显不是普通人,懂美食,还和饕餮这么熟悉,看来,也是一名角色。只等他愿意坦白身世的时候,我想他自然会说。
    这日金若风倒是来得极早,午市的客人都还没有到,他就拧着一尾大马鲛进来了:“老板娘,快来,这新鲜的马鲛我有朋友今早从东海来看我,专门给我带了这么一尾,你看看是红烧还是清炖,诶呀呀,这下是有口福了。”喜善扫着地,不动声色的绕到他背后:“哟,这次铁公鸡拔毛了?”金若风也不恼,反而笑嘻嘻的一把抱住喜善:“喜善,我这不是每次来,只为和你把酒言欢,共度良辰。难道你不知我心意?”倒把喜善弄了个大红脸,唾他一口躲去了后厨。
    我刚想让喜善把那马鲛鱼收拾了拿来烧豆腐,这时却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他神情恍惚,容颜憔悴,身上的衣服好似多天没有换过了,他喃喃的问到:“请问素心老板娘在吗?”我忙笑着迎上去:“这位小哥看起来有些疲惫,赶紧坐下我给你盛一碗热汤暖一暖。”那少年听见汤字,却精神一震:“汤,是那可以忘了爱人的汤吗?”
    我听他如此问,知道又是一个为情而来的人,便干脆也不拿菜单,只是笑吟吟的坐在他对面,慢悠悠的问到:“不知道小哥如何称呼?”那少年早已三魂失了两魂一般,神不守舍的回答我:“我叫欧阳经纬,老板娘,汤呢,能赶紧给我一碗那喝了就忘却前缘、此生不再思念那人的汤吗!”我还未开言,金若风却竖着耳朵听见,忙接过话来:“这位欧阳小哥,那你真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位素心老板娘,做的汤美味绝伦,包你喝了被这味道勾去魂魄,就算是之前让你心碎也好,心动过也好的绝世美女,也都再也提不起兴趣啦!”
    我扑哧笑出来,这金若风果真是油嘴滑舌插科打诨的一把好手,不过被他这么一搅和,倒惹的那少年郎也不明真假,不敢再问下去。金若风继续说:“哎呀,谁不知道素心老板娘会做汤啦,整个子归城,只要是小道消息灵通一点,都懂得一心居有神奇,老板娘漂亮,做菜好吃不说,还会一道忘情汤,喝完酒忘,要我说啊,大概是放了什么鸦片安眠药物,只是让人神智不清罢!”我听他胡言乱语,也只能哑然失笑。
    金若风却一副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的样子,他见那小哥继续发呆,就嬉皮笑脸的凑来我边上问到:“那马鲛不知道要怎么做?老板娘,这午饭时间都要过啦,等得我是心浮气躁,饿的都要…….”那欧阳少年听见那个等字,却像是触动了某根神经,他顿时激动起来:“等?你可知道我等了她多久!足足等她五年啊,她出国五年,我每天都活得生不如死,等到她终于回国,却再也不肯见我一面!我的等待,就如此没有价值吗!”说到最后,欧阳经纬声嘶力竭的咆哮起来,他满脸都是不甘和愤恨,还有绝望和痛苦。
    我不言语,心里却有些不舒服。为何又是一个因为等待而苦痛的人。是,姨婆说,我们梦厨一门,有能力也有义务去安抚那些苦情之人,开导他们的心结,用适应的食物,为他们解除烦扰。可如今的我,也不正因为等待也同样苦恼吗?我有资格为他做菜,或者有资格为他,开导迷津吗。我想的出神,喜善却不知道何时站在我身旁,他闷闷的喝了一句:“发什么呆,是不会做老板娘了吗?”被喜善一喊,我五脏六腑忽然归位,可不是,这一心居开着,素心老板娘,就得安抚来客。
    我顿时轻轻在那少年的肩头按了一按:“你只看见了等待,等到最后,可真是因为爱而等,抑或只是为了等而等下去?执念往往最能蛊惑人心,我不会给你汤,却可以为你煮一碗尾生鱼丸。”少年讶异的看着我:“尾生鱼丸?”我轻声答到:“是啊,用那胶质丰富的马鲛鱼最弹牙的腹肉手打成泥,再和上马蹄碎增加鲜甜和脆度,用虎口捏出丸子,在鱼头和老酒熬的鲜汤里一滚,加上水芹菜的叶子提提味道,就是一碗尾生鱼丸。”
    金若风所有所思的问我:“这尾生,可是那抱柱的痴情少年?”我点点头:“尾生为了在柱下等约定的女子,直到大水淹没,也不肯离去,世人皆赞这痴情,我却只想痛骂他。这种没有任何价值的等待,为何还要被拿来传唱?痴情虽好,但人心已变,良人已不会再来,这种没有任何期望的等待,只为了成全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欧阳经纬听完我的话,完全愣住,他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他和一个清秀的女生的合影,他们站在一颗树下,一起笑得没心没肺。
    金若风抽过那张照片,对他说:“既然等不到,就不要再等了。等不到,也不代表就要忘记。”他兀自饮下一杯酒,高声说到:“世人都说痴情苦,我却说痴情傻,傻到明知道已经得不到,却还幻想可以等来回心转意。”
    我没有接金若风的话,只是去厨房做了一碗尾生鱼丸端上来。鱼丸雪白,汤色清冽,我淡淡的说:“尾生不懂的是,人生其实一直在失去,失去的东西和人,其实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来。”欧阳经纬看了一眼那碗鱼丸,摇摇头说:“谢谢,我想我现在,不需要了。”他向我们鞠了一躬,就掩门而去。金若风端详了一下那鱼丸,只是推来我面前。我笑着说:“我不饿。”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素心,你又在等谁呢?”
    我对他说:“我等,是因为我觉得我一定能等得到。”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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