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梅树缓了缓,道:“抽筋罢了。且等一下……”
    说着,梅树却将方才的那个黑糊糊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下子张在了自己和月芒的身上。
    月芒皱起了眉头,这个东西是半透明的,能隔着这一层,瞧见了外面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材质的,不像是纱布,不像毛皮,触手,冰凉冰凉的。
    想起来那个翻天斗说过,自己乃是收集毛皮的,难不成,这个东西也是什么异兽的毛皮么?
    不过这个东西不仅看上去很怪,闻上去,可更是一股子怪异,仿佛……是给什么东西烧过,一股子焦糊味道。
    两个人宛如在下雨的时候,共同支撑起来了一块挡雨布一般,拢在了那黑糊糊的东西下面。
    “这个是什么东西……”
    “嘘……”梅树压低了声音:“莫要出声,那边,像是有什么怪东西来了……”
    月芒抬起头,这才勉强透过那一层黑糊糊的东西,瞧见了远方的几点萤火。
    不,这个春日的时节,断然不会有萤火的,那绿绿的光芒,倒像是……鬼火。
    妖物夜行,时时身上会带了死气,那死气溶于空中,便会成了那惨碧色的鬼火,看上去,是十分可怖的。
    “呼……”但听风声阵阵,那几点萤火,可是越来越近了。
    好像来的,并不少。
    熙熙攘攘的,是一大群人。
    不对,如何是人?走在最前头,撑着两个灯笼的,正是一对会直立行走的狐狸。
    那两只狐狸摇晃着毛蓬蓬的尾巴,宛如大官出巡时站在前面开路的衙役一般,正举着两点盛着鬼火的灯笼往前面领着路。
    狐狸身后,是纠缠成了一个球形的黑东西。
    那个黑东西没有手脚,却自顾自的在滚动。
    月芒眯起眼睛,她自然知道那个黑东西是什么,乃是爷爷留下的妖鬼图册其中的一个,唤作奉违。
    奉违乃是由怨气生成的妖鬼,所到之处,自身的气,能感染了旁人的气,宛如清水之中溅下了墨滴一般,将周围的一切,都染的怨气冲天,闹的家庭失和,争吵不休,甚至家破人亡,它便将新的怨气吸收了进来,壮大自己的力量,乃是“见而诛之”的一种妖鬼。
    奉违后面,也跟随着许多不吉利的妖怪,有上吊时候用的绞绳幻化出来的带状妖怪,还有淤积在河水里面的白骨生成的骷髅状妖怪,熙熙攘攘的,正赶了过来。
    这些东西,全都是修道之人得而诛之,只会害人的,是以那些个妖鬼平素全都是要深居简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今日纵使是深夜之中,这样的大张旗鼓,实在也很不寻常。
    月芒皱起眉头,今日是一个什么日子,这些个不祥之物,成群结队,要往什么地方去?
    “嗷呜……”一个整个面孔,没有其他五官,仅仅生着一只巨大独眼的女人开了口:“冷啊……饿啊……”
    “冷啊……饿啊……”一听那个独眼女人先开了口,其他的妖怪纷纷的附和了起来。
    那些个声音,阴森可怖,让人毛骨悚然。
    “就快要到了。”那妖怪的队伍后面,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走。”
    月芒仔细一看,原来那大批妖鬼的身后,站着了一个全身都包裹在黑色斗篷里面的人。
    那个人瘦高个子,虽然面目笼罩在黑色里,可是那个姿态却自带着一种精悍之气,像是一柄随时都能出鞘的宝剑一般。
    “冷啊……饿啊……已经走不动啦……”那些个妖怪开始惫懒了起来,吵闹不休:“路漫漫,没有头……”
    那个黑衣人这才停住了脚步,自怀里掏出了一个同样是黑色的布袋子出来,一只手探进了那布袋子之中,抓了一把东西,洒进了那妖怪之间去了。
    那一把东西灰扑扑的,看不出有什么新鲜,可是妖鬼们却是一副趋之若鹜的模样,张开了大口,便冲了过去,无数手脚,将那东西争抢一空,口中还像是有滋有味的品尝着:“啧啧……好味道……好味道……”
    “不够……不够……”
    “再来一点……再来一点……”
    那妖鬼们摇晃着自己虚无的身子,纷纷跟那黑衣人讨要了起来。
    “到了目的地,这样的东西,还有许多。”那个黑衣人的声音像是含着一丝笑意:“只要你们,肯再多走几步。”
    “嗷呜……去吃吧……去吃罢……”
    妖鬼们这才重新打起了精神,在那两只举着灯笼的狐狸的带领下,继续幽幽的往前面移动过去。
    已经到了梅树和月芒的面前了。
    阴气透过了那黑色的东西,扑在了月芒和梅树的身上,让人冷的了不得。
    月芒一面打了一个冷战,一面望着那些个妖鬼,想着数一数,却发现妖鬼的数量庞大,居然数不过来。
    她听说过赶尸,是将那尸体驱赶着,回到了故乡好安葬了的,可是却从来不曾听说过赶妖,妖鬼,都是活着的呀!这个黑衣人,放羊似的赶着妖怪,究竟是去做什么?
    越来越冷了,月芒身上颤抖了起来,正这个时候,一个浑身是毛的妖鬼正从旁边赶了过来,身上的长毛有二尺长,正在随风飘散着。
    且那长毛上,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梅树的手,却握在了她的手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望着她,意思,似乎是想让她安心。
    月芒心内一暖,且屏住了呼吸,不成想,那臭气熏天的毛,却隔着那个黑糊糊的东西,正拂在了月芒脸孔上。
    “阿嚏……”月芒再也忍不住,鼻子发痒,却打了一个喷嚏出来。
    她心里一沉:糟了……而梅树握在了她手上的力道,禁不住,也更重了几分。
    “咦……”有一个生着驴耳朵的妖怪将耳朵给支棱了起来,道:“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
    “是啊……像是,有生人气?”另一个生着长鼻子的妖怪,也将鼻子给抽动了起来:“不对劲儿……不对劲儿……”
    平素的话还是好的,可是,现今这些个妖鬼,未免也太多了……倘若,给这些个妖鬼发现了,那实实在在,乃是性命堪忧的……
    月芒的手心,冒出了冷汗来。
    可是梅树,却将一只手伸进了怀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揉捏了几下,将那个东西,顺着那黑东西的缝隙,便丢出去了。
    “吱吱吱……”但见一个白色的,肉嘟嘟的大老鼠雪球似的闯了出去,在妖怪群里迷失了方向,发出了细弱的悲鸣。
    “原来不过是老鼠么?”
    “老鼠因何带着生人气?”
    “是因着,老鼠跟生人时常在一起……”
    “吃了吧……”
    “我吃……”
    妖鬼们你争我抢的伸出了手来,一番撕扯之下,本来便不大的老鼠,已经成了碎片,鲜血淋漓的落在了地上。
    接着,那妖鬼群,便意兴阑珊,慢慢的继续往前面移动了起来。
    那个黑衣人四下里扫视了一周,也随着那些个妖鬼走了。
    月芒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梅树,咱们,可要跟上去瞧一瞧?”
    梅树转过头,才要说话,却见他双膝一软,便跌在了地上。
    借着透过了那黑乎乎东西的茫茫月色,但见那梅树脸色煞白,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种十分僵硬的笑容来。
    这个笑容,简直像是给人用手指头推上去的一般……
    月芒发了慌,因着妖鬼走远了,且将那黑糊糊的东西撩开,连声道:“梅树?梅树?你怎地了?”
    梅树却还是带着笑,乌黑的眼睛里面倒映出了月芒张皇失措的面容,声音却还是不容置疑的:“跑!”
    “甚么?”
    “呼……”但听一阵风声响了起来,方才才将那黑东西给掀开了,可是现今,月芒和梅树的头顶上,重新又笼罩上了一层黑影。
    月芒抬起头来,是那个刚才赶妖怪的黑衣人,正弯下了身子,望着他们两个。
    那个黑衣人的面孔,也是黑洞洞的一片,可是月芒却觉出来,他也像是在笑一般。
    “跑……不要管我,跑……”梅树说完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更浓重了,整个人的表情,像是雕像一般,僵硬的定住了。
    可是月芒没打算丢下他。
    而且,她还站了起来,直直的对着那个黑色的人。
    “呼……”风来了,那个黑衣人的身影也像是给风吹拂着的剪影一般,飘飘忽忽的。
    “吃罢……吃吧……给我们吃罢……”
    无数妖鬼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们回来了……
    月芒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了定灵的符咒来,那符咒给月芒一吹,闪耀出了明亮的光芒。
    “破!”
    符咒飞散,冲着那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人攻了过去,可是符咒和符咒的光芒,却穿过了那黑衣人,仿佛他只是一道影子。
    冲过去的符咒落在了妖怪之中,倒是十分见效,但见妖鬼群里冒出了浓浓的白烟,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黑衣人,头也不曾回。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
    月芒扬手对着那黑衣人打过去,因着李家的血脉,她是可以触摸到妖鬼的实体的,可是她的拳头,却也跟符咒一般,只将那黑衣人穿了过去。
    这个黑衣人,只是一个虚影么?
    一种水被迅速冻上的声音响了起来:“喀拉喀拉……”
    月芒觉着,自己好像,也被冻上了,接着,两眼一黑,她像是跌进了一个最深最沉的梦乡之中去,也像是滑入了万丈深渊,怎么挣扎,也见不到光芒。
    “沙……沙……”
    这是什么声音,真吵……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芒悠悠醒转,却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模糊一片。
    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月芒这才发觉了,原来自己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个地方像是一个洞窟,内里是十分温暖的,壁上,挂着无数的灯。
    对了,梅树呢!想到这里,之前的记忆全数回到了月芒脑海之中,她心头一紧,翻身便矫健的下了床,四下里一看,却不见一个人影。
    却看见了身侧四处都是大架子,而那些个大架子上面,搁着很多圆圆的,大笸箩。
    大笸箩上面盖着一层纱布,那纱布底下。便正传来了那“沙……沙……”的声音。
    她大着胆子走过去,做好了准备,将其中一个纱布撩开了,本以为纱布下面,会是什么了不得东西,可是却发现,纱布下面,也不过是在寻常不过的春蚕。
    那些个“沙……沙……”的声音,正是春蚕在啃咬桑叶的响声。
    “养蚕的?”月芒糊涂了起来,奇怪……奇怪……可是,照着之前残存下来的记忆,自己是遇上了那个黑衣人,被黑衣人给带走了的,妖魔鬼怪在面前,倒是还正常一点,可是何故会出现在了这个养蚕房里?
    不管了,还不知道梅树的下落,自然找他要紧。月芒打开了房门,往外面那狭长阴暗的走廊左近望了过去,暗自想着,梅树昨日里便奇怪,他那究竟是一个什么表情?
    对了,他脸上的伤,难不成,带着甚么奇异的毒?
    月芒记得,南疆有一种术,唤作“蛊”。
    “蛊”能种植在人的身上,让人顺着那个施蛊之人的心意行动,将人操控的如同布偶一般。
    月芒的心越来越紧了……偏生屋漏偏逢连夜雨,还在回程的路上,碰到了那一行“放妖”的。
    周遭静谧非常,月芒只听见了自己脚步的回声,又刻意放轻了一些,打算挨个打开了那尘封着的门,将里面看一个究竟。
    可是,每一扇门后面,都是跟自己醒来的房间一般无二,乃是放着笸箩和春蚕的养蚕房。
    自己,进入了蚕场?
    “醒过来了?”正当月芒一无所获的关上了自己面前的那一扇门的时候,身后却响起来了一个清越的声音。
    月芒自然唬了一跳,身子一缩,便退在了后面,伸手要去掏出了符咒来,却听那个声音说道:“抱歉的紧,出来的唐突,惊吓了你么?”
    这个声音……
    月芒抬头,这才看见了,自己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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