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一个是妙龄少女,生的肤白胜雪,青丝垂肩,身材纤细,穿着一件桃花粉袄裙,踩着桃花粉绒球绣鞋,一双水汪汪清水眼,在一张鹅蛋脸上,更是显得顾盼神飞,眉梢眼角,像是带着点傲气。
    那少女身侧,还站着了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一张紫棠脸面,普通身材,穿一身赭石色长衫,倒是儒商模样。
    自然,便是那传闻之中的清涟小姐与那罗老爷了。
    “无妨,无妨,”梅树摇摇手,笑道:“神棍是骗人的,自然不受欢迎,可想而知,不过,我们是打龙神祠里来的跑腿儿,如假包换,可不是那骗钱的神棍,还请两位,莫要误会便是了,要不然,龙神爷动了气,那……”
    “拿着龙神爷来吓唬人么?”那清涟小姐虽然白皙的面孔因着方才说的话有点发红,却是要强的模样,毫不示弱的说道:“都说龙神爷,龙神爷的,怎地我不曾亲眼见过?”
    “小姐不曾亲眼见过的事物,便要认定了不存在?”梅树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说话却客气又毫不容情:“风势谁也看不见的,所以世上没有风,这皇上于您来说,也是素未谋面的,想必,世上也没有皇上存在吧……”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可不曾说过!”那清涟小姐摆明是因着方才跟罗老爷相争,心绪不佳,才将气撒在了梅树一干人头上,这下子从梅树这里碰了钉子,哪里还能接着说什么,气鼓鼓的转头便走了。
    临了还甩下一句话:“荒谬!”
    “梅树,男子汉,该让着女子才是。”大马猴低声道:“怎地每一次,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这个姑娘也不像是甚么香甚么玉,”梅树且答道:“若是月芒算得上是一个金刚石,那这位姑娘,可就是玫瑰花了,看着好看,扎手的紧,何用旁人来怜?”
    “不好意思的紧,小女失言,并不是存心让几位高人听到的!”那罗老爷一看碍事的清涟小姐走了,这梅树等人来了,倒是瞧见了救星一般,忙道:“在下罗茂昌,还不知道几位如何称呼?”
    梅树笑着各自介绍了一下:“在下是梅家点心铺子的梅树,这位是帮工月芒,这位是跟班儿大马猴。”
    “本姑娘可不是帮工!”
    “小生唤作马尚候!”大马猴忙也辩解道:“并不是什么跟班儿,不过……不过是……”
    “妖树,便是这个么?”梅树早抬起了头来。
    那罗老爷一见步入正题,忙道:“快快有请……这便是那两棵妖树!”
    月芒和大马猴都为着自己被忽视而感觉有些个落落寡欢。
    那两棵香樟树从外面就看得很分明,在院子里一看,可更觉生的匀称挺拔,亭亭如盖,也真真是十分成材。
    其中一棵树的树皮上,果然裂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那口子微微张着,果然不是平素砍树会出现的木屑和汁液,倒是带了点嫣红,连那地上,也醒目的落了不少。
    “树流血……”大马猴犹豫了一下,捅了捅梅树,道:“可不是成精了怎地……”
    “树木流血,可不是正因着会伤了精气么……”月芒也忍不住说道:“平素的树木不会让自己伤精气的,这一棵树,倒是什么也不怕,预备着用自己的灵气,来硬碰硬哩!”
    “硬碰硬?”那罗老爷一派叫苦不迭的模样,连声说道:“我们罗家,可素来都是行善多积德,乐善好施的,一直不曾与人结怨,更不曾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情,眼看着小女成婚的日子到了,如何……如何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梅树瞧了瞧那树,又顺着枝干摸了摸,接着且问道:“小姐方才那般气急败坏的,可是不想着让这两棵树遭殃么?大概小姐她,对着两株跟着自己一道长大的香樟树,有很深的感情吧?”
    “高人说的是。”那罗老爷忙说道:“正是如此!这两棵树,小时候便时时有人与她玩笑,说是能有树跟着她一起长大,树倒了,她也就要离开了这个家啦!她那会子,时常还要说呢!若当真如此,无论如何,她也断然不会让这两棵树倒下,一年四季,精心的照料这两棵树,从来不辞辛苦……
    后来,她长大了,自然也明白了,这树倒的意思,可是照料树,早也成了她的习惯,可不是一直便拿着伺候树,当成自己一个日常了。
    却不成想,这一语成真,居然成了今日的这个样子。”
    说着,那罗老爷摇着头,叹起了气来:“她娘受到了惊吓,还在发着烧,躺在床上呢!她可倒是好,不孝!不孝哇……”
    “事情也不能全怪小姐,”大马猴素来是一个热心过度的,且说道:“罗老爷还是想开些个好了,事情总有解决的法子的,对两棵树,也要这样的尽心力,可不是正说明了,那清涟小姐,乃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么!这,也算不上甚么缺点,”
    说着,大马猴顿了一顿,有点尴尬的说道:“至于小姐那般的……那般的暴躁,也不过是因着,婚事之前,本来也会有许多琐事烦心,加上了夫人生病,树又出了这样的问题,才……”
    “这位公子,说的倒真是深入我心。”那罗老爷摇摇头,道:“清涟那丫头,秉性却是不坏,也不过,是给我宠坏了的,事情怪我,也全怪我,若不是当初,自西川弄得了这样的怪东西,哪里会多生了这许多的事端!”
    “谁也不能预见了未来,罗老爷更无需自责。”梅树绕到了树后面瞧了一瞧,才要说话,却听见一阵子脚步声,接着便是报信的:“老爷,那宋公子来了。”
    “嗯?”那罗老爷听了这话,忙转头瞧着梅树,客气有礼的问道:“不知道那宋公子过来,于您来说,可会添加了甚么不便?若是如此,那便请他改日再来便是了。”
    “宋公子,敢是那位新姑爷么?”梅树摇摇头,道:“不曾有什么不便的,请那宋公子进来便是了,而且只怕……”梅树眯起了眼睛来:“那宋公子,还带了帮手来呢!”
    “帮手?”宋老爷奇道:“什么帮手?”
    “来了,您便知道了。”梅树笑眯眯的说道:“让新姑爷久等可不好,罗老爷,便请那位宋公子进来说话罢!”
    罗老爷满腹狐疑的点点头,那报信的忙便转身出去了。
    月芒低声问道:“我说,你怎么知道会带了帮手来?”
    “简单。”梅树答道:“新姑爷可不想着这一场婚事出了什么差池,是以,估摸着罗老爷家里的动向,早有跟他通风报信的了,这个困难的时候,新姑爷若是能助未来的泰山一臂之力,那岂不是更有了一个可靠的印象了么!本来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时候,自然要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好了。”
    “那样的关心,在你口中一说出来,怎地就变了味道?”月芒拧起了柳叶眉,道:“我倒是觉着,你瞧着谁都功利的很。”
    “也不过是因着,本来人也都有会功利的时候。”梅树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是大小姐,自然没有那种要求人的时候了。”
    月芒瞪了梅树一眼:“你懂的什么内情?”
    大马猴见了这个阵仗,生怕月芒和梅树给打起来,忙跟着和稀泥道:“月芒这一次收集那妖怪内丹,可不就是自己亲力亲为的,可见月芒独立自主又坚强,可跟旁的大小姐不一样,梅树是如何聪明,如何看不出来,也不过是随口玩笑罢了,莫要多心,莫要多心。”
    “哼。”月芒和梅树各自扭了自己的头,只看那香樟树去。
    这两个人……怎地突然别扭了起来?大马猴百思不得其解。
    “罗老爷,晚生有礼了,”一个淳淳的声音响了起来,大马猴一回头,但见那月牙门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个年轻男子跟自己一般,都书生,可书生之间的差别,也让大马猴产生了一种天壤之别的感觉。
    若说面貌,大马猴自然也称得上眉清目秀,可是那种气度,大马猴可就不及万一了。
    那年轻男子身量很高,穿着的青色长袍和头上的冠带都不算新,却瞧得出来,也是笔挺的好料子,姿态谦恭有礼,气度也温润如玉,不像是自视甚高的,可是举手投足,自有大户人家特有的那一种教养良好的风范。
    让人羡慕的一种优越。
    莫说是女子,连本该心生嫉妒的大马猴,心内居然也不是嫉妒,倒是一种欣赏。
    这个特质唤作了甚么?人格魅力么?
    罗老爷忙道:“原来是宋公子,快,里面请。”
    那宋公子却摇摇头,笑道:“晚生却是为着,这两棵香樟树来的。”
    罗老爷一阵窘,且说道:“这一等的区区小事,可不成想,让宋公子也知道了,委实是让人颜面扫地。”
    那宋公子笑道道:“罗老爷言重了,谁会想到能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来?晚生也是想赶过来,瞧一瞧可有能让晚辈略尽绵薄之力的地方。”
    “惭愧惭愧。”因着还不曾成婚,这老丈人跟女婿之间的对话,倒是客气的了不得。
    “是以,才请了高人相帮,来看一看这事情究竟有什么样的出奇之处,不过……”那宋公子含笑望着梅树等人,道:“可是晚生来晚了么?这几位是……”
    “不瞒宋公子。”那罗老爷说道:“这几位,乃是老管家自那龙神祠之中请了来的高人,也正是为着这妖树的事情来的。”说着,且将梅树等人一一介绍了一番。
    “那晚生,来的可有点画蛇添足了。”宋公子道:“晚生也带了高人前来呢!不过,既然几位是珠玉在前,那晚生不如便将带来的且……”
    “不必不必。”梅树含笑说道:“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可是更热闹的,来也来了,不必避讳,若是方便,一道请进来,各抒己见可好?”
    “原来如此,果然是坦率大度,真真乃是名门风范。”接着,那宋公子说道:“那,晚生便将自己请来的高人,也引进来了。”说着,回身往那月牙门后面招呼了一句,一个矮墩墩,慢吞吞,周身缠着黑衣的人便跟了进来。
    那个人虽然周身全裹在了黑布之内,独独露出了一双眼睛来,可那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的,梅树一行人怔了一怔,那双眼睛,是碧绿色的。
    乃是胡人么?
    “这位,乃是来自那波斯国的圣火大师。”宋公子介绍道:“法力超群,有目共睹,可是在紫玉钗街上,已经帮着许多人解决了妖异之事的困难,乃是十分难寻的,晚生因着有一个朋友正在铁锚街,这才将生活大师给请了来的。”
    “哎呀,真是多加费心!”罗老爷忙道:“辛苦辛苦!”
    “哼,”月芒一听这一番夸,忍不住也哂笑道:“果然,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么!”
    月芒这口无遮拦的话是一个什么意味,谁也听得出来,不过大家都是场面人,自然知道假装听不见,才是上选,几句客套话且将事情翻了篇儿。
    大马猴压低了声音:“你不用看人,猜的倒是也准。”
    “这个么,看天分。”梅树微微一笑:“猜不出来的,是死猫儿眼。”
    大马猴咕嘟了嘴,这个梅树,果然逮着机会,也要损损别人……
    那宋公子倒是开门见山:“婚事前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晚生也挂心的很,事情如何听说的,也都跟圣火大师说了一遍了,圣火大师,您怎么看?”
    那圣火大师一开口,果然也是那浓郁的西域腔调:“这两棵妖树,贪生怕死,不过是怕婚事上自己给放倒了做箱子,才千方百计的破坏嫁妆,现如今要是不除,只怕他们会为着婚礼的事情,变本加厉,说不准,为了明哲保身,还要伤了小姐公子,将婚事搅黄,到时候,可就多有不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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