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那个衙役连声道:“这位公子,敢是活神仙降世么?”
    “不敢当。”那少年微微笑起来,模样可亲,可却还是给人一种十分高贵的感觉:“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哎呀,这样说来,那个胡人法师,乃是一个妖怪么!”先有衙役反应了过来,忙道:“追……追过去!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施行妖法,不消说,必然乃是一个妖人!用妖法伤了朝廷的人,理当处斩!”
    “这会子,哪里还来得及了?”那个少年道:“下次,还请几位大人主意些就是了,只怕这个地方,这几日不大太平。”
    说着,那少年居然转身要走。
    给那少年救了的衙役忙拉住了那少年,战战兢兢的说道:“这位公子,还请问,为何这一阵子要不太平的?”
    “还不好说,有些个人,好像在蠢蠢欲动,只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那个少年若有所思的说道:“还须得细细观察,几位大人放心,这一阵子,在下也会多在这一块儿留心的,若是遇上了甚么妖异之事,一定会竭尽所能,助列位大人一臂之力。”
    “当真?”那衙役立时行礼道谢不迭:“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怎地居然有这般的厉害本事?”
    “过奖了,在下姓苏。”那公子落落大方的答道:“便住在胭脂河畔的苏家大宅之内,名唤苏子恒。”
    “苏家大宅……”大马猴倒是想起来了:“可是那门口两头怪兽,房子漂亮的紧的?”
    “可不是么。”梅树眯起了眼睛来,道:“一直跟随着那修道的世家李家来着,大概,还是李家的得意门生。”
    “得意门生?”大马猴忙道:“梅树,你连这个公子也识得么?”
    梅树撇撇嘴,道:“这个人,倒是好神气的模样。”
    “是挺神气的,”大马猴反倒是露出了一点仰慕来:“高门大户出来的公子,便是不一样。”
    梅树挑了挑眉头,甚么也没说。
    苏子恒?
    比起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再怎么想,关键还在于那个胡人法师。梅树的脑子飞快的转动了起来,那个胡人法师,跟取了大鳝鱼精元的,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呢?
    蛛丝马迹还不够多,实在猜不到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那小巷子深处,影影绰绰的,也像是藏着无数的黑眼睛。
    “唔……”隐隐约约的,深巷之中,像是传来了甚么呻吟声一般,尖细又凄凉,像是一个冤死的魂灵一般,那声音如同凄风苦雨,让人只觉得揪心:“来了……要来了……”
    大马猴皱了皱眉头:“梅树,那个怪声音,是风声么?”
    “不是风声?”梅树压低了声音,道:“倒像是……通风报信来的……”
    那梅树一面说着,一面便朝着那巷子深处寻了过去。
    “梅树……梅树!”大马猴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这样进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打紧。”梅树微微一笑:“有我在,我,可比那个神气活现的小子强多了。”
    “哦,”那大马猴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虽然有点惊惧,可也只好尾随着梅树往里面去了。
    那巷子幽深,脚底下都是些个丢弃了的笸箩篮筐,踩上去吱吱作响,偶尔有老鼠从脚背上滑过去,让大马猴吓的缩手缩脚,只揪住了梅树的后襟。
    “沙……沙……”隐隐约约的,那堆积如山的笸箩后面,传来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像是再用粗糙的砂纸在打磨甚么一般。
    “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打尔脑,人,人,啃骨头,不啃骨头一边倒,如若不吃心空了,心空了……”
    一首儿歌,一首本来人人听给过的儿歌,可是在这里没头没脑的响了起来,只让大马猴沁出了一身的冷汗,抓着梅树后襟那手可是更紧了:“不是说,不是说早跑了么,怎地……怎地……”
    “这个道士无关紧要。”梅树越发的来了兴趣,才要伸手将那笸箩给挪开,“啪!”一股重重的力道却越过了大马猴,正打在了梅树的肩膀上,梅树也怔了一怔,大马猴更是唬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哎呀妈呀,防不胜防,后面还有!”
    这会子却听见了那脆甜的笑声响了起来:“哈哈哈哈……大马猴,男子汉大丈夫,这么不禁吓,岂不是将来要藏在了老婆围裙底下?不过,也罢,这样的人,只怕也没有女子愿意将石榴裙下面那一方给你蹲……”
    梅树回头一看,不是月芒是谁?大马猴早吓的几乎跌在了地上,见了是月芒,气不打一处来:“人吓人,吓死人,可不是小生胆子小,是你……是你诚心吓唬人的!”
    月芒可一点儿没觉得自己做错了,笑道:“你们在作甚?什么好看的,也给本姑娘看看!”
    可是这会子,那笸箩下面,早就空无一物了,那一种冷森森的感觉,也因着月芒这一出现,消失了一个干干净净。
    梅树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快?”
    “柴禾不算多。”月芒晃了晃自己的手,道:“一点子小事罢了。”
    可是月芒手上,挂了几个新鲜的泡。
    梅树皱起了眉头来,没由来的有点后悔。
    不错,月芒的铁拳,是硬的跟金刚石一样,但是他忘记了,斧头会将不善于使用的人那手掌磨出了泡来。
    月芒她,毕竟是大小姐,力气用不对,自然只能伤了自己。
    虽然月芒还是不将那几个泡放在了眼里,全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梅树还是说道:“走罢。带你去将这泡治一治。”
    “泡还能治?”大马猴瞪大了眼睛:“挑破了?上次小生那脚底磨出泡来,你不是说只能等着自己好么?”
    “我说过的话太多,自己也不记得了。”梅树转过了身去,慢悠悠的往巷子另一头走过去。
    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这样的姿态未免显得有点老成,可是月芒瞧着,倒是觉得还挺适合梅树的。
    那小子,总是在故意假装老成。
    月芒蹦蹦跳跳的追过去,大马猴忙也跟着往前赶:“哎……哎……那方才唱歌的那个东西……”
    “下次再说,”梅树答道:“来日方长。”
    回到了那点心铺子,已经是掌灯的时分了,暖融融的橙色灯光晕成了一片,教人心里发暖。
    这会子,梅菜的爹娘俱自外面回来了,瞧见了梅树一行人,梅树才要介绍了月芒,月芒倒是自来熟的说道:“老板,老板娘,我们回来了。”
    “还让你这么晚去找梅树,真真辛苦你了。”梅树娘一双大眼睛跟梅树一样,但凡一笑起来,弯的像是月亮:“好难得能有了这样的帮手,你姐姐整日里乱忙,可算也来了好姑娘帮衬了。”
    “诶?”梅树转过头来:“晌午爹娘便回来了么?”
    梅树爹忙到:“自然,一回来,这月芒姑娘正在那后院里面劈柴禾呢!这真是,这样勤快利索的姑娘,哪里寻去?居然还主动干这样的粗活,下次可万万不要了……”
    那月芒,干了那样的活计,并不曾跟爹娘他们告状,反倒是揽在了自己身上么?
    梅树的心里,有点别扭。
    梅树心里一旦别扭,脸上就会毫无表情,梅树爹娘瞧见了这个光景,相互偷偷挤一挤眼,像是对什么事情心照不宣一般。
    大马猴随了进来,道:“梅叔,梅婶,寿包做一天,准也累得很罢?”
    今日梅家两夫妻,是带着几个伙计,往一家做寿人家忙活寿桃和寿面去了,才奔波了一日,梅树爹笑道:“可不是么,不过事情顺当,早早也就干完了,正托了月芒去叫梅树回家吃饭,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你过来了,一起吃饭!”
    说着,自回身往那厨房去了,端出了一大瓦盆的菜色来。
    大马猴自小跟梅树一道里玩耍,来点心铺子蹭吃蹭喝的时候,也并不在少数,只是梅树爹一个好手艺,做出来的菜色大多精致典雅,还是头一次,瞧见了瓦盆菜。
    但见那大大的瓦盆香气四溢,那热气散尽了,里面是满当当的肉和各色菜。
    肉块,脆骨,酱黄瓜,腌萝卜,肥肠等等各式各样的东西融为一起,暖融融的一抹酱色,油亮油亮的,上面点缀着几点碧油油的香菜和雪白的蒜瓣,鲜红的辣椒麻椒也散落在肉里,味道是馥郁至极的一种香,让人忍不住的吞口水。
    梅树娘则将那雪白的米饭盛了出来,连带着往那青花瓷大汤碗里面倒进去了浓厚的肉汤来。
    本来不算饿,这会子,却是食指大动其来。
    大马猴尝了一口,立时道:“梅叔真真好手艺!这一个看上去杂乱无章的锅儿,怎地吃着恁地好滋味!”
    “好吃你变多吃一点。”那梅树爹一听,笑道:“也是做出来试一试的,没想到真真倒是够滋味,你别说,月芒那姑娘会吃!”
    “月芒?”梅树侧过头,但见月芒那一张小嘴早油亮油亮,吃的不亦乐乎,根本没工夫说话。
    “是,”梅树爹笑道:“乃是因着月芒说,东西这样弄出来最下饭,才试了试,果然不假,这个孩子,像是很喜欢吃肉哇?”
    “老板娘,再来一碗!”
    家里,莫要给她吃垮了才好。
    吃毕了饭,大马猴摸着滚圆的肚子,这才满意的告辞而去。
    梅树娘自将碗筷收拾了,梅树爹去帮着洗碗,梅树瞧着四下里寻水果的月芒手上那一串泡,抿了抿嘴,道:“你过来。上药。”
    月芒回过头,打量了打量自己的手,笑道:“这算什么,不用了,吃饱了饭,明日便好了。”
    梅树倒是理也不理,只将那药箱子打开了,道:“住在这里,自然要听话了。”
    月芒这才咕嘟了嘴,在梅树面前坐下了,摊开了手来,几点新泡豆子似的发亮。
    梅树皱了眉头,用针细细的挑破了,撒上了药去。
    月芒忽然觉着,这个梅树虽然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这双手,生的倒是真好看。
    骨节分明,又是十分修长的,动作十分细致,温柔的,让她想起来了小时候拉着她的手,踏过了崎岖山路,去后山看猴子的哥哥。
    哥哥那会儿怎地说?啊,是了:“女孩子家家,记住了,手是不能随意给旁的男子碰的,记得住么?”
    “哥,你不也是男子么?”
    “我不算。”
    “你不算男子?”
    “废话,我是你哥!”
    “你若不算男子,我还是叫你做姐姐好了。”
    “笨蛋。”头上吃了一击爆栗:“这样的脑子,笨的不透亮,千万不要出家门,不然的话,一准儿要给人骗一个掉底子。”
    “好疼!”
    “那是为着让你记住!”
    眼前的梅树看上去十分认真,眼睛里面跳动着两点子烛火的星星。
    但凡男子,是不是认真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那样好看?
    不不不,他好看什么?最好看的,是子恒哥哥。
    子恒哥哥说话和气,待人可亲,除了家人,子恒哥哥,大概是待她最好的人了罢?
    等事情完成了,等她的心愿实现了……
    “你流口水了。”梅树干巴巴的说道:“擦一擦。”
    月芒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便要擦嘴,可嘴角分明干干净净,这才瞪眼道:“亏本姑娘还当你是一个好人,居然信口雌黄,又来骗人。”
    “我也不是存心要骗姑娘的。”梅树那嘴角弯的是好看,可是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嘲讽似的角度:“不过是,没想到姑娘连玩笑和真话也分不出来。好啦。”
    梅树松开了手,自站起身来上了楼,末了说:“楼上对着北面的房子给你住。”
    方才挑泡,像是疼是一定疼的,可是那月芒却只是皱了皱眉头,一身不吭,甚至,还若有所思,像是想什么事情一般。
    梅树暗自想着,她那样的头脑,也会有心事么?
    能做她心事的那个人,大概比金刚石还要坚硬。
    次日里一早,月芒睡眼惺忪的下楼,又瞧见了大马猴在柜台前面站着,便说道:“大马猴,你又来作甚?”
    “小生的名字叫马尚候!”大马猴悻悻的说道:“是小生一早往龙神祠经过的时候,见了来许愿的,无奈龙神爷并不在,小生做了一个好人,直接领到了这里来了,你不是代替了梅菜姐姐,做了龙神使者?这下子,让她将事情,跟你说吧!”
    月芒这才瞧见了,大马猴细瘦的身子后面,还藏着了一个比大马猴还要细瘦的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儿一双茶色的大眼睛,不过是七八岁上下,瘦丁丁豆芽菜一般,头发虽然束的整整齐齐,却是干枯发黄的模样,衣服也沉上了不少花里胡哨的补丁,两只小草鞋,不仅粘上了泥,也露出了脚趾头了。
    一看这个模样,月芒心下便动了恻隐,下了楼,柔声道:“小妹妹,什么事情,要请龙神爷护佑?诉与了姐姐,姐姐帮衬你转达了,准给你一个好消息。”
    那小女孩儿犹豫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当真么?”
    “那是自然!”月芒素来以锄强扶弱自居,忙道:“没有什么当不得真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甚么马,俺也不晓得。”那小姑娘急切的说道:“只是,想紧着将俺娘给寻回来!”
    “你娘?”月芒愣了一愣,只见过孩子丢了的,却不曾听说娘丢了的,不禁问道:“你,寻不得你娘了么?”
    那小姑娘重重的点点头:“俺娘,俺娘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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