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如海,几丝淡淡的白云温柔坐卧其上,随风轻移,与带着笑闹声飞过的鸟儿们一同俯瞰大地。
    午后的艳阳舖满青翠草皮,刚自洒水器散出的水滴恋栈绿绢,捨不得滴落,晶莹地映出阳光,也映出正在挥汗奔驰的足球队队员们。
    急促的跑步声与教练的喊声,时而掺入口哨的警鸣,球队分成两方小组进行模拟比赛。与澄同队的国夫担任中锋,伺机自敌队脚下抢过球,敏捷闪过前来阻挡的后卫,脚一挑,稳稳地将球送往距离球门最近的澄。
    「传得好!」教练出声讚叹,视线随球的落点转到澄身上,期待澄会接下那球并射门。
    澄也确实不负所望,以胸口停球,再熟练地将球转至脚下;然而他却忽略自侧方追来的防守球员,稍一不慎,在三十码区外被一脚铲倒,人向前扑了好几公尺,嗶嗶的哨声刺耳地响起,球员们往澄倒下的地方围了过去。
    「日向,你没事吧?」教练蹲下检视,澄缓缓坐起,拍着沾在胸前的草与泥土,面色有些尷尬。
    「对不起,我没事。」
    教练扶起澄,一边温和地训道:「你刚才注意力似乎不太集中,一点防备都没有,球在你脚下停不到三十秒就被抢走,枉费队友传了好球来。」
    「对不起,教练,我会改进。」澄望向国夫,歉疚地说:「对不起,学长。」
    「哪儿的话!」国夫开朗地拍拍澄的背。「下次多注意点就好了。」
    澄点点头,教练举高双手连拍几下,大声说道:「模拟赛先进行到此,大家移到场边休息十分鐘后再继续。」
    在教练的指示下,澄跟在其他人后方一起往操场旁的看台走去,那儿摆着所有人的书包与衣物,要发放给球员们用的毛巾篮也置于该处。负责发毛巾的健次见大家停下练习,便晓得他们要来场边休息,立时自篮内抱起一大叠乾净的毛巾迎向前。
    澄恰好是最后一个拿到毛巾的人,健次递过毛巾的同时,小声地问:「你没事吧?」
    「还好。」澄抹着额上与颈后的汗水,叹了口气。
    「你今天好像不怎么顺利,在场上常常分心,错失不少良机。」健次带着担忧的语气。「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
    唔,没想到健次的观察力如此敏锐;澄愣了愣,忙以微笑掩饰他的焦虑。
    「没什么啦!」
    看出澄不想多谈,健次也就闭上嘴不再追问,只静静推着放脏毛巾的篮子四处穿梭,回收使用过的毛巾。
    澄佇立原地,拧着手里的毛巾,心头闷得如整个人都被锁在密封瓶里般透不过气,却又寻不着出口。
    拨了一整天电话,直人的手机却一直处在关机的状态,不免令他联想到直人是刻意关了手机不接他电话,象徵极端的拒绝;他曾尝试联络直人的家人,却只听到电话铃声不断空荡荡地回响,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奈奈子为直人办好休学手续,却得不到半点说明与缘由。
    究竟是怎么了?不过是抱怨了几句话,有必要将事情闹大到此等地步吗?即使受到伤害,有难过到需要放弃学业,放弃两人相伴的生活吗?十多年的友情,竟捱不起一次的衝突吗?
    突然间感觉到直人不在身边的空虚,淡淡的忧伤中渗着些微慍怒,来自于对直人的无法谅解,只因他总以为两人的感情好到什么都能说,未料直人打破了他的幻想,残酷地告诉他两小无猜的情谊并没他所想的那般坚强稳定与禁得起考验。
    混乱如麻的思绪在脑海里盘旋,不经意地瞄向操场边,远远正有个人影走来,澄心跳加快,以为是直人来了。
    哀愁与怒意瞬间消失殆尽,换上喜悦和惊喜。澄伸长脖子,极目眺望,就要举手向远方的人影打招呼之际,却看清对方根本不是直人,而是个抱着书本行经操场的学生。
    浓重的失望打击着澄,令他整个人失去活力与生气,沮丧地坐在地上,好疲惫,多希望爱慕的南野真希会察觉他的失落并前来给予安慰。
    望向齐聚于看台的队员,南野真希正与其他学长间聊,不时传来愉快的笑声,满面春风得意,顾着同别人开玩笑与嘻闹,全然无视他的低落阴鬱,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怎么昨天还亲密有加的伙伴,今天却像隔了太平洋般遥不可及?
    如果是直人,一定会发现他的心情起了变化,主动问候与关心。但南野真希显然没那份细心与体贴,对他的情绪表现视若无睹。
    澄再度叹息,忽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转头一看,原来是健次推着装脏毛巾的篮子走来。
    「毛巾还要用吗?该回收囉!」健次露出笑容,朝澄伸出手。
    看见健次讨喜的笑顏,澄感觉心里一阵温暖,他将毛巾递给健次,同时还予一抹微笑。
    「笑一笑比较好看。」健次边整理篮里的毛巾边道:「虽然不晓得有什么事困扰你,但看你还笑得出来,我也安心许多。」
    健次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关怀如春风般沁入澄的心,催融了些许因失去直人而蒙上的冰霜,令无边的苦闷暂时得到缓解,稍稍平復。
    有人关注,不再有孤伶伶的感受,心情也好得多,于是澄站起身来搭着健次的肩膀,满怀感谢地说:「谢谢你的关心。」
    此时,教练吹了哨,高呼全体球员集合,欲进行下一阶段的训练。澄迈往集合之前,还特意对健次眨眨眼,以手比出「没问题」的动作。
    既然还会挤眉弄眼地装鬼脸,理应没什么问题了。健次陪着露出俏皮的笑,握起拳头替澄打气:「加油!」
    随夕阳西沉,夜的双手逐渐伸展开来环抱大地,校园里一片寧静,唯独操场边微暗的灯柱下还有群滴着汗水的足球队员在休息,边聆听教练整理各人今日练习的优缺点。
    略显冗长的训话结束,教练示意大家解散后,特别将澄唤到一旁去,压低声音对他说:「日向,你今天表现不佳,频频出错,精神状况也很差,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没什么。」澄叹了口气,踩着在大伙奔驰当中被铲得飞出草皮外的杂草。「和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出了些状况,所以注意力有点不集中。」
    教练摇摇头,严肃地说:「这样不行。你还年轻,早点知道是好事,如果想当个好球员,绝对要让自己随时都保持最佳状态,尤其不能把私事带到球场上来,因为足球并不是只有你在踢,你的状况也会影响场上其他队友。」
    「我明白,教练。」澄咬着唇,有些歉疚。「我会努力调整自己。」
    「希望你说到做到。」教练拍拍澄的肩,又说:「在我看来,你们这一届入社的成员当中就你实力最好,倘若能继续保持并更加精进,下学期业馀少年足球队开始进行徵选时,我会推荐你去参加。」
    听出教练话里的赏识之意,澄不禁双眼一亮,被肯定的成就感满溢心里,令他就要狂喜欢呼。教练晓得澄有按耐不住的喜乐,为了不让澄过于得意忘形,他刻意补充道:「但也要你这学期的表现够好才行,首先你要学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别随随便便就让生活中的琐事干扰你的情绪,坏了你在球场上的稳定度与技术。」
    「是!」澄倏然立正,声音里藏不住兴奋。「我会努力,谢谢教练!」
    教练露出满意的微笑,转身离去。澄还佇于原地傻笑,健次靠过来,好奇开口问:「怎么了?教练对你说些什么,让你那么高兴?」
    「哦,哈哈,没什么啦!」澄抓抓头,才赫然发觉人已散得差不多,只剩几隻小猫还在场边收拾东西,南野真希也正背起包包,一付准备离开的模样;急着想留下南野真希,澄撇开好心前来关怀的健次,往南野真希衝了过去。
    「学长!」澄奔到南野真希旁边,迅速瞄瞄四周,确认没有人在听得见他们对话的范围内后才说:「你等一下有空吗?能不能陪陪我?」
    南野真希看了看手錶,抬头面向澄,表情不怎么欢迎,语气也显得有点冷淡。
    「你怎么了吗?」
    微寒自南野真希的表情传来,渗入澄的心里,冻得令他感到有点不对劲。
    连日来对他总相当热情的学长怎么突然变得爱理不理的?
    当然,澄不晓得箇中原因,体贴的天性令他立时将学长的反应归因为练习后太累所致,是故他也未曾多想,只说:「我昨晚和直人发生了一些争执,很想找人谈一谈,所以……」
    「是直人的事啊?」南野真希耸耸肩膀,态度依旧淡漠。「可是我今晚没空陪你,过些时日好吗?」
    「你今晚已有什么计画吗?」澄很自然地循话追问,未料却引发南野真希极大的反应。
    只见南野真希双眉一扬,甩给澄一记不悦的白眼。「我要做什么事是我的自由,你问那么清楚干嘛?」
    一句话刺得澄好疼,像从山崖跌进深渊般,粉身碎骨的痛楚却无法说出口。再想为南野真希找藉口,也觉得过于牵强,疲倦不会令人一夕之间判若两人,澄几乎有种自己从热情沙漠踏进冷冽冰原的错觉。
    他怔怔地望着南野真希,掀着唇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南野真希像是也察觉自己反应过激,于是别过头,语气稍稍缓和些许地说:「抱歉,我说得太过份了。」
    「不,没关係。」一时间,澄还不太能适应,仅能僵硬地回答:「你说的没错,是我不该多问。」
    沉默半晌,南野真希又道:「我们还是当朋友吧!」
    「咦?」
    「就这样,我不陪你了。」南野真希戴上鸭舌帽,连声再见都没说,转过身快步前行,迅速消失在已暗下的校园里,像是落荒而逃似地头也不回。
    望着南野真希消失视线范围之内,澄脑袋里一片空白,耳边满是嗡嗡声在转,先前教练予他的欢喜感又顿然而逝,失落与惆悵填满所有空间,世界被震得摇摇欲坠,动盪不安。
    本能驱使下,澄拿起手机按进已拨电话,全是拨给直人的未接电话,他咬咬牙,再度按了拨号键,拿至耳边,听见的仍是「目前对方关机中」。
    澄掛断电话,沮丧地席地而坐,无语凝望空矌的操场,所有人都离开了,徒留他一人与影子相对,以及在草尖倒映出月光的露水。
    好乱!一切都好混乱!生活突然全陷入混乱之中!
    有没有谁能来告诉他究竟发生什么事?直人没留下隻字片语地走了,南野真希的态度由热转冷,冰山也似地漂离了,所有他重视的人都离他远去,倒底他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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