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东京市区的文京医院其实是奈奈子的祖父所创立,现在则由奈奈子的父亲接管,这晚听见自己的女儿与同学被救护车送来急诊室,惊得心神不寧,立时前去检查;幸而伤势并无大碍,仅有些轻微的擦伤,包扎包扎就没事。
    「伤口已经都处理好,今晚就在这儿好好休息,明早等检查报告出来,确定没问题后就能离开了。」奈奈子的父亲雪村隆史推着鼻樑上的金丝眼镜对躺在病床上的直人道。
    「谢谢您,伯父。」直人微笑地点点头。「真是抱歉,连累了奈奈子,害她陪我一起受伤。」
    「傻孩子,快别这么说。」雪村隆史拍拍直人的肩膀。「平安最重要。」
    「就是啊!」唇边贴着ok绷的奈奈子凑过来附和。「看到你被车子撞飞出去时,我吓得魂差点也跟着飞走。」
    直人抓着头,有点不好意思。「那车子没撞到我,只是扫到轮椅的一部份,但它的速度实在太快,让轮椅偏了方向,我一时惊吓乱动,就倒了下去。」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那辆闯红灯的车不对,我已经报警处理了。」奈奈子喝起从医院走廊的饮料贩卖机买来的果汁,已从慌乱中恢復冷静。
    「对了,藤井同学。」雪村隆史望着直人的腿问:「你的腿……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家人说是刚学会爬时,傻呼呼地从楼梯上滚下去,结果扯断了脊髓。」直人点点头。「当时医生说命能捡回来已是神蹟,但脚是真的葬送掉,一辈子得靠轮椅代步。」
    「唉,真是不幸,像你这么一位大好青年……」雪村隆史摇头轻叹,眼神里充满怜悯与遗憾。
    「您别为我担心,我的生活品质一直很不错。」直人淡淡地笑。「幸得有位朋友无怨无悔地照顾我,而我也总是告诉自己不能因为无法走动而放弃人生。既来之,则安之,与其缩在阴暗角落里怨天尤人,不如试试在短短一趟生命旅途中能探索到多少新奇、体验到多少快乐、把握住多少幸福,尽量放手去做。」
    雪村隆史像是为直人的话而感动,眼里微泛泪光;但他推了推镜架,保持镇定地道:「你的想法很正向,有机会应该邀你到我们医院的復健病房和那些脊髓损伤的患者们分享经验。」
    「不不不,我觉得你应该要写书!」奈奈子莫名地兴奋。「这样才能宣传出去,让更多人知道你的体验!」
    「呃,写书?」直人尷尬地不知如何应对奈奈子的热情,当他手足无措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到附近;碰地一声,病房门被推开,面无血色的澄猛衝而入。
    「直人!」澄的呼唤里带着些许酸涩的鼻音,他急急地走到床边,一把握住直人的手,看见直人脸上的擦伤与额上的纱布块,不禁难过得眼眶泛泪。「你没事吧?」
    「我没事。」对于澄的出现,直人有些欣喜,尤其澄的反应显然非常关心他;只可惜这样的欣喜在当他看见南野真希也走入病房后,便烟消云散。
    事实再明白不过,澄一直都与南野真希在一起;尤其南野真希摆了张臭脸出来,甚是不悦,不难想像可能有什么好事被打断,才会如此气愤。
    澄背对着南野真希,自然看不到南野真希给直人的脸色有多难看,他只顾着摸摸直人的头,自责地道:「对不起,要是我没有丢下你离开就好了。」
    「别这么说,会发生的事就是会发生。」直人望向南野真希。「抱歉,破坏你们的兴致,还让你们大老远跑到医院来。」
    「什么话?」澄在直人床边坐下,瞅着他。「听到你出事,我吓得魂差点飞走,哪有不来的道理?」
    南野真希倒不出声,只双手交叉胸前,闷闷地倚着门旁的墙而站。
    「你就是藤井同学的朋友吗?」雪村隆史向澄伸出手。「你好,我是雪村医师,奈奈子受你们照顾了,我常听她提起你们俩。」
    「呃,伯父您好!」意外在此遇见奈奈子的父亲,澄有些讶异,赶紧握住对方的手回礼。
    「既然如此,我就将他交给你了。」雪村隆史微笑地点点头,带着奈奈子离开,之后又探头进来补充。「他目前是无大碍,不过有一部份的检查报告尚未出来,所以建议今晚先住在院内以避免突发状况,等明早确定没问题后就能办理出院。」
    「谢谢您,伯父。」澄拍着胸膛,自信地道:「我今晚会留下来好好照顾他的。」
    听见澄如此说,南野真希打从心里不舒服。上演中的重要戏码被打断也就算了,陪着澄一同来关心状况,还以为澄看看没问题就会离开,两人还能继续,未料澄竟说要留在这儿!
    除了几处擦伤,外表看起来明明就安然无恙,哪需要有人彻夜陪伴呢?摆明是要和他抢人!
    愈想愈不高兴,既然澄要留下来过夜,他也没戏唱,索性直接告退。「澄,你们慢慢聊,我要先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澄有些惊讶,但转念想想也不能强迫南野真希陪他留下,儘管有些捨不得,仍是只能说:「抱歉……谢谢你专程载我来这里。」
    还以为澄会捥留或改变主意与他走呢!南野真希感到失望,垂头丧气地步出病房。
    南野真希沮丧的模样尽收直人眼底,一时心软,直人忙拉拉澄道:「学长好像心情不太好,你要不要先去安慰他?我没事的。」
    澄愣了愣,他并不是没有看见南野真希的表情,只是在当下他没想到那么多;经过直人的提醒,又记起南野真希最近正经歷情伤,放他孤伶伶的并不妥当。于是他站起身对直人说:「我马上回来!」便追了出去。
    「学长,等一等!」医院的走道上,澄急急地追着南野真希,一面用不致于吵到别人的音量叫唤。
    南野真希停下脚步,转过来瞪着澄,一付不甘心的表情。「叫住我做什么?反正在你心里还是直人最重要,不是吗?」
    「学长,你误会了。」澄跑到南野真希身旁,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我不是要赶你走,实在是直人车祸的事情让我很紧张。毕竟是我放下他,託奈奈子陪他回家的,若是由我陪他回家,或许就不会出事……」
    「所以你现在觉得对直人很有罪恶感?」南野真希一针见血地问。
    澄点点头默认,充满歉疚地低下头。
    南野真希拉住他的手。「罪恶感?你千万别这么想,直人会不会出车祸与是不是你陪他回家,这两者之间根本毫无关联。」
    「但我一时间还是没办法甩开那种感觉……」澄叹着气说:「毕竟从小到大,从没有一次上下学不是我陪他走过。」
    「你们之前的关係太密切了,密切到稍微一分开就会不安,除非你们是相爱的恋人,否则这样的互动模式根本不正常。」南野真希摊开手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直人,但你总该给他机会学习如何一个人生活,否则难道你能照顾他一辈子?」
    讨论起与直人间的问题,澄不自觉地焦虑起来,烦闷令他跺了跺脚,道:「暂别说这话题了,好吗?」
    南野真希将澄的反应当做拒绝的讯息,心情更是不悦,嫉妒与吃醋的感觉同时浮现,扰得他连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转身举步欲离。
    「等等!」澄一把抓住南野真希的手臂。「真希,别这样!」
    听见澄直呼他的名,南野真希再度停下脚步,直直地盯着澄看,眼里带着些许责备与期待,声音却是掩不住的欢欣。「谁准你直接叫我的名字?」
    澄以为南野真希为此不愉快,便道:「对不起,我只是……」
    「既然如此,以后别叫我学长了。」南野真希露出微笑。「叫我真希就好。」
    见南野真希又释出善意,澄悬起的心才放下,暗暗松口气,随后而来的是阵阵的歉意--好歹自己让人家骑摩托车连闯多个红灯来到这儿,怎能就这么叫人家离开?多少该给点回报以表谢意吧?
    「学……呃,真希,」澄嚥了嚥口水,准备提出自己的想法。「如果明天直人的检查报告出来后证实没事,我就陪你去玩,算是补偿你今天的事,好吗?」
    「去哪儿玩?」
    「嗯……东京我也不甚熟,不如由你挑选?」
    「那么……」南野真希转了转眼珠子,略带顽皮地道:「去迪斯耐乐园吧!」
    「好啊!」邀约被接受,澄开心地笑瞇了眼。「明天电话联络。」
    澄又蹦又跳地回到直人的病房,笑得合不拢嘴地坐到病床边;看澄欢欢喜喜地回来,直人有点莫名其妙,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澄未打算讲给直人听,因此随便敷衍回应。
    但澄这样的回答引起直人的不舒服,两人相处这么久,对彼此几乎是没有什么祕密,有事情总会坦诚以对。在学校里,澄已经丢下他一次,现在又用有意隐瞒的态度对他,让他着实感觉两人之间的关係似乎已明显生变,而且是他所害怕的改变。
    可是他不想将害怕表现出来,不想看起来很脆弱,于是他选择以相反的情绪表达,微慍地道:「你如果希望以后我们都各自拥有秘密、各过各的生活,就不用留下来照顾我,我没有软弱到需要你随侍在侧!」
    直人话里蕴藏的怒气摄住了澄,他呆了半晌,迟疑地道:「我没有那种意思……」
    「你如果想去南野学长身边就直说,我不会硬将你留下的。」直人叹口气,难过地道:「我没资格拉着你在身边,只希望至少能瞭解你的状况,你过得好不好、心情如何、喜欢谁、你和谁在一起,多少让我明白就好,作为一个朋友,这样的要求很过份吗?还是说我们之间变得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直人,我……」面对直人的质问,澄有些无措,因为他心里仍有些担忧,怕喜欢同性这种禁忌的事情若讲出来,直人会不会从此对他反感,甚至以怪异的眼光来看他?
    虽然早上在家里作势欲吻直人时,直人没有明显的抗拒,但并不代表他能接受同性相恋的事。
    开玩笑归开玩笑,实际遇上后又另当别论,天底下多的是这样的事情。
    怎么办?要讲吗?还是保持缄默,再随便找藉口搪塞?
    但直人都说得如此明白,表示他多少有察觉到一些什么吧?倘若是这样,蓄意的隐瞒反而会把关係弄得更糟。
    「直人,」澄捏着手指,试探性地问:「你会不会反对男生和男生谈恋爱?」
    直人一脸平静,像是瞭解澄这个问句所为何来,淡淡地道:「我反不反对,都干涉不了你的感情,不是吗?」
    「所以……」澄的语调仍旧略带迟疑。「即使我喜欢的不是女生,而是男生,你也能接受?」
    面对一步步即将揭晓的真相,直人不禁也有些紧张;只是对于就快从澄嘴里讲出来的话,他也已有个底,因此他点点头,不置可否地给予肯定的答案。
    只见澄深深吸口气,犹如豁出去似地道:「我喜欢南野真希学长!」
    我喜欢南野真希学长!
    虽然已努力做好心理准备,真正听见澄亲口说出,直人不免还是受到震撼,觉得自己像被从天而降的飞弹击中似地,耳边一阵轰响,天旋地转,几乎无法思考。
    于此同时,他更加确定原来自己对澄的感觉早已超越友情,到了想独佔的地步,如果澄要转而拥别人入怀,他将无法忍受。
    「一开始只是崇拜,后来却发现我愈来愈被他吸引。」澄述说着缘由,显得有些羞涩。「而且我对他的身体有情慾,刚刚在他家还差点发生关係,我……我想和他在一起……」
    发生关係?
    一阵冰凉沿背脊透上,渗入身体各处,直人僵在原地,半掀着嘴唇说不出话。
    他再怎么也料不到澄与南野真希的发展那么快!
    快到他连拟定如何介入与挽回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一眨眼,澄的心已全系在南野真希身上。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剧烈的轰炸之后,直人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们有共同的梦想,都希望未来有机会在世界盃足球场上展露头角。」澄望向天花板的灯,彷彿人已站在球场上,心神晌往的模样。「有人相伴,一起携手替未来奋斗与努力的感觉真好!」
    我也可以陪你奋斗啊!
    直人在心里吶喊,表面上仍是静静地听澄诉说。
    「我和学长在球场上极有默契,感情也好,想到以后或许有机会和他一起加入职业足球队,球季时还能和他一起练习、参加比赛、在球场上驰骋,」澄愈说愈开心,双眼发出期待的光芒。「啊,光想就觉得很棒呢!」
    一起驰骋……
    听到此点,直人知道自己彻彻底底的输了。
    如果澄纯粹希望有人支持他的梦想,那么他当然办得到;但澄追求的是有人与他一起实现梦想,能站在球场上奋斗,这是他一辈子也办不到的事。
    可是若就这么放弃,他的感情要何去何从?
    直人抓紧被单,忍住内心强烈的失望,说:「澄,你知道吗?有一些感情会因为太常在一起,反而被忽略;但是没有看到,却并不代表不存在。」
    澄顿了顿,摸索不出直人话中之意。
    「如果……」直人又继续道,声音微微颤抖。「如果我的脚能走,我能不能取代南野真希在你心上的位置?」
    「直人?」澄瞪大眼,总算觉得直人的话里别有意涵,无奈一时间他有些无法接受,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演变,支吾地回应:「呃,我很想把南野学长的事情告诉你,是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朋友,除了你,没有人能和我分享这些事情,所以……」
    原来,是「朋友」啊!
    或许这是澄唯一能给他的回答吧!
    直人闭上眼,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强作镇定地接受澄对他们俩之间的「定义」。等他觉得自己准备好了,该面对事实了,便睁眼直直地望向澄,笑着说:「谢谢你把我当朋友,和我分享你的事,我会很乐意倾听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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