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的鸟儿吱啁将直人从箱根的小村落里唤回东京;睁眼凝望米色的天花板与玻璃窗外的大楼,直人才明白原来刚才的一切只是场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家乡。
    在梦里,他不需轮椅为伴就能畅行无阻,与澄手牵手跑过田间的小路,踩进冰凉的浅溪里嬉戏,还能在黄昏时爬到果树上去摘取已成熟的果实……
    很美很美的梦,仅管这不是第一次梦到自己能够站立,他依旧感动得痛哭流涕;就连梦境淡出后,脸颊上仍悬着乾涸的泪痕。
    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醒来,因为醒来后就得接受他瘫痪的事实。
    残酷的人生告诉他,他的双脚这辈子都不可能站得起来,连动一动都有困难,想走几步路根本是天方夜谭,更遑论是像在梦里那样任意驰骋了。
    无奈地球在转,世界在动,太阳终究会从地平线升起,全新的一天总会到来。
    他,还是得睁开双眼,面对世界,面对自己的人生。
    「嘿,你怎么了?」澄低低的声音自房间门口传来,他面带担忧地走到床边望着直人。「为什么哭?」
    「没什么……」直人尷尬地别过头,用手轻拭泪跡。「只是做了些无稽的梦而已。」
    「你又梦见能站起来走动奔跑了?」澄微微地皱了皱眉,跟着叹了口气,蕴着无限的无奈与惋惜。
    直人点点头,将手臂往眼睛上一搁,隐微表现出不愿意醒来、不想看清事实的心情。
    「别这样,」澄拿开直人的手,温柔地安慰。「就算你无法靠双脚行动,并不代表你就不能过得很好啊!」
    「对不起……明明都已经这样过了十多年,我依然有不习惯与不想接受的时候。」直人一阵鼻酸,昨日送澄离开家门的千愁万绪涌上心头,眼眶竟就这样红了;他努力地忍住,不想脆弱地落泪,但还是尝试着将自己的感受说出:「以前从没如此强烈过,但昨晚等你好久没回来,真有种担心你再也不回来的念头,很怕你会不会从此离我远去,不想再与我一起共同生活……」
    澄回忆昨晚直人打来的电话,如今细想,当时直人的声音听来确实怪怪的,只是当下他说不出是哪儿怪,加上南野真希不断在旁边盯着他,让他无法分太多心思去忖度直人的事。
    听起来,直人似乎很害怕他一去不回。
    是害怕他途中发生危险,还是害怕他投入南野真希的怀抱?
    澄的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一方面却又觉得后者的发生机率应是大大的不可能;或许直人只是一时寂寞,所以想得过多罢了!
    「傻瓜,我会回来的。」澄摸摸直人的额头。「抱歉昨天玩得有点晚,让你等门等不到人。」
    「不,我并无意怪你。」直人撑起身子,继续问:「你们玩得还愉快吗?」
    玩得愉快吗?澄脑海里立时浮现南野真希与自己在沙滩上亲吻未遂的景象,两颊感觉红热,心跳不自觉加速,甚至有些不敢直视直人,怕被看出端倪。
    很怪,明明他对南野真希萌生出超越友谊的感觉,以他和直人无话不说的交情,理当会想说给直人听才是,但他却有些犹豫,似乎不是那么想直人知道。
    毕竟让他动情的对象是个男的,是个同性,依社会的眼光来看,这应该是不被允许的爱情,叫他如何说得出口?当然,这不过是其中一部份因素,真正重要的,是他总觉得直人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至于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老实说,他也不明白。
    但反正他也还不是很确定这股情感的真假,不说也罢。
    「怎么了?」直人察觉澄的沉默。「突然不说话了?发生什么事吗?」
    「不,没发生什么事。」澄连忙摇摇头,露出掩饰慌张的笑容。「我和南野学长处得很好,去散散步、聊聊天而已。」
    「哦。」直人漫不经心地回应,朝时鐘瞄了一眼,不着痕跡地转移话题。「你先出去吧,谢谢你关心我。我要换制服了,免得等一下上学来不及。」
    「我帮你换吧!」澄至衣柜拿下吊在上头的制服。「你先坐起来。」
    直人听话地起身坐在床缘,却是开口道:「不用了,我自己换就好。」
    「让我帮你,不然真的会来不及。」澄故意指着时鐘拿上学当藉口,但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多少是想为昨天晚上的事做些弥补,所以想对直人好一点。
    「真的不用啦!」直人红着脸,依然想拒绝。「我又不是第一次换衣服,靠自己也能很快换好,你别管我,去穿你的吧!」
    「别这么害羞嘛!」
    看见直人脸红,澄不禁想趁机作弄一下,于是扑上去强硬地将直人穿来当睡衣的t恤由下往上拉;直人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手足无措地挣扎。无奈当惯了书生的直人没有澄的运动员体格与灵活,衣服自然是被脱了去,上半身赤裸地被压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直人有些惊慌地望着澄,被制伏的感觉并不舒服。
    澄当然不晓得直人的感觉,他只知道被自己压在底下的身体很温热,而眼前的脸庞斯文得有些清秀。
    平时已看惯了这张脸,却从未注意过那双藏在眼镜底下的眼睛有多美,润泽得闪烁着晶莹,眸光灵活流转,紧紧抓住他的心。高挺的鼻樑下则是红嫩的嘴唇--澄脑海里忽然又浮现昨晚与南野真希近距离接触的画面,不自觉地渐渐低头,鼻尖碰着了直人的鼻尖,感受直人呼出的温热气息;他未曾止住下降的势子,直到两人的唇互相接触……
    「澄?」直人发出惊异的声音,虽然他一直偷偷喜欢澄,也不敢否认当下心里曾闪过莫名的窃喜与期待,理智却还是逼他先阻止一切发展下去。「你要做什么?」
    在直人的问句当中,澄猛然回神,忙放开直人;抬起头,望着衣衫不整的直人,突地觉得自己好像是头想逞兽行的野兽似地。
    「对、对不起!」澄红着脸低头道:「我只是开玩笑的而已,不是要对你做什么,你别想歪了……」
    「没关係……」直人拿过澄拧在手里的制服,兀自穿上,忽略心中若有似无的失落,嘴上反而安慰着澄。「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没有其他意思。」
    澄盯着直人将衣扣一颗颗扣上,有点不捨,却又有点羞愧。
    直人穿好制服后,又请澄替他拿过长裤;澄沉默地拿来,直人则在接过长裤后道:「我自个儿来就好,你快去换衣服吧!」
    「嗯……」澄有点失神地点点头,僵硬地走到房门口后又呆在原处半晌,突地转过头来看着用手抬起脚来穿过裤管的直人,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犹豫着,却言又止了好几回,才终于克服障碍似地出声说:「直人,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来了东京之后,我们之间好像起了些变化,有些什么已变得不同了……」
    直人愣了愣,没料到澄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仍嚥着口水装傻。「有什么不同吗?」
    澄皱着眉,对自己做表情似地摇着头。「一时间说不上来,但就是不太一样……」
    直人露出笑容,耸耸肩膀。「你多心了吧!」
    「是吗?」澄像是还不太相信,咬着唇思考。
    「喂,」直人叉着腰,瞪着澄。「你快去换衣服,否则要迟到了!」
    直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澄立时乖乖地噤声离开;直人穿好长裤后,将自己移到轮椅上去,再去浴室洗脸刷牙。
    打理完毕,直人来到房间门口,瞥见澄正在房里换衣服,小麦色的肌肉在一举一动之间变换着优美的线条,颇具男性特有的韵味。
    刚才,就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与从小长大的同性朋友接吻了;讶异中带着点惊慌与喜悦,可说是五味杂陈。因为他明知道澄只是把他当朋友而已,哪天遇上合适的女孩,澄就会成为别人的男朋友、未婚夫、丈夫。
    他们也长大了,对性好奇是自然的事,或许澄不过是一时失控吧!
    但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澄能与自己继续亲热下去。
    想到此,直人用力摇摇头,心底暗骂自己好像个色胚子,竟利用澄的身体幻想一些曖昧画面。
    然而这也让他警觉到,搞不好他对澄的感情已踰越「暗恋」的成份,不再只是单纯的喜欢,而是有了想更进一步的欲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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