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元仲闻打中齐烨然的大腿。齐烨然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元仲闻赶忙溜进下水道,快步前行,同伴已经走远了,顺利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就在下水道出口。
    西南角下水道空空荡荡,四周是破旧砖瓦砌成的墙壁,脚下没有污水,只有掉落的垃圾和无人清扫的石地。元仲闻的脚步在空旷的下水道里反复回响,他加快速度,脚步声越来越大。
    “站住!”齐烨然愤怒的声音在他身后砰地响起,“你给我站住!”
    齐烨然的声音碰到墙壁就回弹,回音轰轰隆隆的,仿佛在这阴暗之地轰鸣打雷。
    元仲闻继续前进,他明白齐烨然拖着伤腿必然跑不过他。齐烨然向前方打了一枪,子弹擦过元仲闻身边的墙,他惊了惊,慢下步伐。
    “咳咳你站住!”齐烨然像影视剧里的男主角,重复高昂地喊着,“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好好想想吧!”
    “袭击督查员,走私毒品是A国重罪!是要在监狱里改过自新,还是被我就地处罚,选择都在你自己!”
    下水道上方的脚步声越发强烈,元仲闻知道更多督查员已经跟上来了。他得想办法摆脱追捕队伍,给自己争取宝贵的逃脱时间。
    元仲闻打开手电筒,转身将剧烈的强光照向齐烨然的眼睛,枪在督查员腿上又来了几发子弹。齐烨然话没说完就再次被击倒,他无力追赶杀手,只能躺在地上哀嚎。
    其余队员跟到下水道里,正要给他包扎伤口,齐烨然忽地鼓足力气,用没受伤的手朝前方黑暗中随意开了一枪。
    “别管我!快去追他!”齐烨然推开队长,“他就在前面不远处,我亲眼看他走掉的!你们快去追啊!”
    “把齐烨然带回去,”队长冷脸命令道,“不追了。”
    一片漆黑中齐烨然看不见队长的表情,他被队友架起来,强忍住伤口的痛楚,问道:“你为什么不追他?他肯定还没走出下水道,就在我们前方一点点。你现在跟上去一定能捉到他,我帮你们拖延时间,你们却不去抓他,到头来我付出的努力全白费了!”
    “出下水道后他们是否有援兵你知道吗?那男人是否是个诱饵你知道吗?这次行动目的原本就不是让他们全军覆没,确保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现在我命令齐烨然和第I小队全体撤回,不许再追击犯人!”队长严厉地命令他。
    元仲闻捂住被子弹打穿的腹部,趔趄逃出下水道。涂九霄的车孤零零停在西南角,随时准备发动。元仲闻几乎是跌进车内,鲜血汩汩冒出伤口,染红车内坐垫。
    涂九霄惊呼:“哥你怎么了,哪个王八蛋干的?”
    “别别废话!快去快回老巢!”元仲闻也没想到菜鸟督查员随便一发子弹就打中自己,不禁懊恼万分。
    被枪打伤并非稀奇的事,这样的痛他已经受过千百遍,而无论什么痛他都忍得住,元仲闻一边深呼吸一边闭上双眼。涂九霄像打了鸡血般一路上不停嚷嚷,但所有声音在元仲闻耳里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齐烨然被送往洲立医院治疗,队长不希望他的父母得知他受到重伤,否则他们会找自己的麻烦。然而齐烨然完全不领情,病房里传来他没有休止的单口相声,话里话外全在责备队长不听他的建议。
    病房中,留下照顾他的队友小兰实在听不下去他的抱怨,回击道:“你知道吗齐烨然,你如果受伤死了,我们小队没一个有好下场。队长对你那么好,处处为你着想,你居然还不领情!”
    “你什么意思?”齐烨然被她的话惹毛,气到伤口隐隐作痛。
    小兰笑道:“你爸爸有权,妈妈有钱,你要是出事了,你爸妈会放过我们吗?我倒奇怪你干嘛要当督查员?吃力不讨好的活,时刻面临死亡。”
    “而且还拖累了我们。”她冷冷嘲讽。
    齐烨然心中一直有督查员梦,他从小就希望成为救世济民的英雄,享受掌声和鲜花,站在灿烂光辉中接受勋章与赞美,于他而言名声与荣誉大过世间万物。
    “我!”齐烨然语塞,“我先追上了他,给你们拖延时间,你们自己在后面慢慢吞吞”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们早就能追上那人了,不是吗?”小兰抬高眉毛,讥讽他说,“你呢,心中根本没有当督查员的信念,你当督查员就是为了得到赞扬,得到敬佩,充能当英雄,并不是为了洲民。”
    “还有凭你父母的势力,就算你不努力照样能在督查院混到高等职位,哪像我们要拼死拼活地卖命?”她继续挑衅地质问,“但我们,我们这样人微言轻没有背景的小人物,就算死了也不一定有高级督查的职称,而你只需要混几场战斗就能升官。消灭帮派不是儿戏,是玩命!你明白吗?所以拜托你,擅自行动时别把我们拖下水,也不要再责怪队长,他对你比对任何队员都要好。”
    “你你居然不相信我?”齐烨然声音小了些,“我是督查学院毕业的,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定义我?射击、体力、肉搏各项我都做得好,我注定是要”
    “学习是学习,实战是实战,没有赴死的信念,再好的技术有什么用?”
    齐烨然困惑地看着小兰,双手握拳,心中升起无名怒火。
    青天帮老巢里,元仲闻赤裸着上身,躺在简陋的手术床上。他身上的伤触目惊心:有子弹打穿的,有刀割裂的,有老旧无法除掉的,有新鲜还未合拢的。宋医生边握手术钳边感叹:“年轻人,你为了青天帮果然很卖命,我记得给你取过好几回子弹了。”
    “要上麻药吗?”宋医生浑浊精明的老眼睛飘忽不定。
    “不用。”
    “哼哼,你还是和往常一样,”宋医生推推眼镜,“可惜这么贵一张脸,偏偏身上如此多伤口,以后怎么找老婆呢?小姑娘看到都要吓跑了。”
    “您开玩笑,我不找老婆。”元仲闻喝了一大口水,屏气凝神。
    宋医生手术的动作老练迅速,途中不忘笑话元仲闻:“小伙子长得好,不找老婆可惜了。在这所有人里我就记得你,你知道为什么?”
    “啧啧,你看上去和帮派其他人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不像杀手,像公子,”宋医生从伤口里抽出血淋淋的子弹,“像那种家境优渥的小少爷,住别墅,读名校,生活丰富,要什么有什么。”
    “怎么还有这种说法?这能从长相上说出名堂来?”元仲闻咬着牙不看伤口,额头上青筋凸起,“我是哪门贵公子?没有父母的流浪儿罢了,低贱得不得了。再说,贵公子就高人一等么,不过活得舒心点,快乐点,到头来还不是和我一样,要化作一滩烂泥罢了。”
    宋医生惋惜地摇头,连翻几个白眼:“你听我把话说完年轻人。我看人一向很准,比那算命先生都毒,谁出轨谁赌博,谁有血光之祸灭顶之灾,我一瞟就知道个大概。你呢,面相上是富贵体面的命,可惜后面遭受变故成了今天这样。而你这张脸哟,说不定今后还会给你招来其他更大的变故。”
    “我觉得你也不是个例外,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内。”宋医生打趣道。
    医生给元仲闻处理好伤口,递给他一块毛巾:“把汗擦擦吧!也不用强撑着不打麻药。”
    “打麻药要等很久呢,我没那么多空,”元仲闻穿好衣裳,笑道,“您说我是富贵命,后来遭到变故才会贫贱,那有什么方法能让我破掉自己这条贱命?”
    “哎,难!命的界限总有个高低,超过这高度就是破了命,跌过这低度就是没了命,大部分人都在最高点和最低点里来回折腾,包括我自己也如此,怎么能教你破命呢?”
    “那么不当杀手是不是会好点儿?”元仲闻不经意问道,“不做杀人越货的事,命里就没那么多报应,没那么多负面能量是不是就能重新变好。”
    医生摸着光秃秃的下巴,说:“可我看章老板也算破了自己的命,自己单干做成伊奠洲最大的帮派,算命运到某种极致了。破命么,也不一定要走光明的路,你说是吗。”
    元仲闻心里善恶的天平愈发倾斜向恶的一方,他叹了口气,道别后快步离开手术室。
    在医院休养的齐烨然听过小兰的教育,愈发不想面对第I小队,他心中有好几个结没有解开,整日抱着手机无所事事,对消灭帮派据点的好消息也不闻不问。
    一个寂静的雨天,小雨稀稀拉拉铺在医院的玻璃窗上,齐烨然心中忽感悲怆,他打开手机通讯录,反复观看那个熟记于心的新号码,最终鼓起勇气打了过去。
    两声“嘟嘟”后,那头传来“您拨打的用户是空号”的提示。齐烨然吐出一口长气,不知是对放下过去感到轻松,还是感到空空如也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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