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石墙的崩塌,我们来到一处像是山洞的空间,后方是繁星点缀的微弱光芒,不再充斥在周遭,明亮度比身在迷宫内少了几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扇比雷湛还高上四、五倍的大门,尤弥尔上前敲了敲石门,声音厚实,回头对我们说:「这厚度是刚才石墙的好几倍,我砸不开。」
    连尤弥尔都砸不开,其他人更是不用看了,不过我本就不认为暴力通关的方式能让我们贯彻始终,「既然是门,肯定能有可以打开的办法。」我盯着紧闭的门扉。
    尤弥尔退后,把整扇门纳入视线,门为拱状,宛如有一双手的顺着拥抱姿势而下,最顶部是一个三角形内含圆形,璀璨的星石镶嵌在圆形的正中央,如同眼睛的瞳孔,在昏暗的空间中俯瞰眾人,「这图案有点眼熟啊!」尤弥尔摸着自己下巴思索。
    「全视之眼。」婪燄仰头望着那图案,因为过去在丝尔摩特时,为了确认女人口中异世来歷的真偽,曾经翻阅过不少玄论书籍,因此婪燄对这图案并不陌生,「在神学中,这个图案叫作全视之眼,绝多数的学者认为这是代表神在无时无刻监视子民是否行善灭恶,但也有少数学派认为这代表了见证。」
    「见证?见证什么?」雷湛不解的问。
    「见证意旨当场目睹并且可以作证,会用到这个词,通常都是代表有人旁观了事件的始末,这项举动本身并不具有评断好坏的含意,只是代表了解事情经过,故而也有人称它为〝真实之眼〞。」婪燄一边解释一边转移视线,雷湛一顿的理解过话中意思,随即和婪燄同样看向某人,「我说的对吗?稻禾。」
    被点名的男人扯出一抹笑,有点苦涩,「没错,这图案的确就如你所说,代表见证者。」一踏出迷宫,当他看见那个图案时,他便清楚,他们真的没找错地方,「其实开门的方式很简单。」
    「那你还不赶紧开了!」雷湛催促。
    稻禾上前,走到门前站定,「开门,不难。」他复杂的望着门扉,「只要说出真相就好了。」难的是如何接受真相而已。
    听见稻禾的话,我脸色一变,「稻禾!」
    伸出的手停顿,偏头看我,「你应该知道,我们不能停在这里。」若是停在这里,那么一切就都功亏一簣了,「你若要活下去,我们只能前进。」但前进的代价就是,将掩藏的一切都曝于光下。
    他不再接受我的阻拦,指头触上石门,「吾为白鼬,赐名稻禾?肯?阿克劳蒂亚,欲踏上证实真相的道路。」
    瞳仁状的星石绽放出光芒,空间内响起轮轴滚动的声音,高大的石门往两旁敞开,刺眼的光线从敞开的门后射出,眾人闪避的闭上眼睛,直到声响停止,睁开眼睛,又是一条笔直的通道,然而与先前迷宫通道不同的是,不再是倚靠星石的微弱亮度,而是有如白昼般的通亮,「你们,准备好了吗?」稻禾侧过身,看着后方的我们,概括的〝你们〞却彷彿意有所指,淡淡一笑,「证实所谓的真相。」
    我环住婪燄脖颈的手僵硬,他感应到的有所分神,双眼却还是盯着稻禾,好似能明白他檯面下的涵义,勾在我膝后的双手收紧,雷湛握紧自己的双拳,两人同时向前,踏入〝证实真相的道路〞。
    比起先前镶嵌在石壁内的星石,此刻通道上方竟是由一整块星石所制,如同天然的光屏打亮整个空间,而地面是由纯净的黑耀石所成,光滑平整,甚至倒映出我们每个人的身影,两侧是顏色平淡的浅灰石面,却刻画着许许多多的图案,生动地描绘出远古时期的安逸生活,尤弥尔好奇的摸上墙面,比起价值连城的星石天花板,黑曜石地板,墙壁上的壁画更吸引他的注意力,指头随着浮雕描绘。
    走没多久,我们便遇上了第一道阻隔,通体为玉,盈润的乳白色好似羊脂白玉,稻禾碰上,体感并不冰冷,反而是一种温凉的温度,白玉上出现变化,殷红色的图案,好似某种字体的浮出,尤弥尔惊奇的挑上眉毛,「这是字吗?」
    「嗯,这是适用于远古时期,最为早期,也是世界初代的记事文体,可以说是从古至今所有文字的起源,猎魔族使用的古文也是由此字体演变而生。」稻禾解释。
    「这上面是写什么?」雷湛发问。
    「白昼为何?」
    三个男人面面相覷,在彼此脸上都看见茫然困惑的表情,「白昼,」婪燄听见他身后的女人开口,语调平板,彷彿没有生气的机器人,「为日。」
    语落的同时,白玉门板开始颤抖,然后往旁退开,三个男人一怔,纷纷看向我,我面无表情地把下巴靠在婪燄的肩膀上,垂着眼眸,稻禾继续带着我们前进,他们一边研究墙壁上的壁画,一边前进,遇上第二道玉门,稻禾触碰,唸出文字:「黑夜为何?」
    「黑夜,为月。」
    没有意外,白玉门板抖动的退开,我们再次前进。
    第三道门,「昼夜为何?」
    「昼夜,为明。」
    第四道门,「明日为何?」
    「明日,为冀。」
    第五道门,题目开始有了变化,「谁为初生者?」
    我不再立刻回答,他们认为我遇上了瓶颈,「初生?是指最一开始被创造出的人是谁吗?」婪燄问。
    「应该是吧!那应该是指传说里的双生。」雷湛说。
    创造?传说?尤弥尔满头雾水,「等等,可不可以跟我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他困惑的望着我们,「开啟全视之眼大门的是稻禾,那么代表他就是见证者,为什么进来以后回答问题的都是小梓?而且这些问题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其实,」稻禾顿了顿,推推眼镜,「我不是见证者。」
    婪燄他们愣住,「全视之眼的大门只是一个提示,提醒真正的见证者,唯有说出真相,方可前进。」稻禾说,「我,并非见证,只是残存者。」
    「这么说起来……」雷湛努力吸收资讯,「张梓才是见证者?」
    稻禾失笑,摇摇头,「她是谁,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
    雷湛和婪燄一怔,『张梓就是你们口中的创世神,我的母神──阿克劳蒂亚。』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这里到底是哪里?」尤弥尔也免不了被这完全听不懂的对话搞得有些毛躁。
    「这里,是专门为见证者准备,用来证实真偽的道路。」稻禾说。
    「什么真偽?」
    「关于传说的真偽。」
    「什么传说?」尤弥尔才问出口,脑中已经自行连结到方才他们口中提到的创造,「你是说创世神的传说?」
    尤弥尔自己说完都觉得荒谬,不敢置信地盯着婪燄背上的我,「小梓,你到底是谁?」他始终没有忘记对方心头血可以激活凤凰神台的事情,难不成……!
    稻禾看出尤弥尔已经自己想出答案,继续回到婪燄和雷湛的问题上,「她不是见证者,也不是残存者,之所以能回答出这些答案,只因为她是当事者。」
    「这个问题……是指在世界之初,最先被创造出来的人是谁,对吗?」婪燄确认问道。
    稻禾点点头,「那还不简单,张梓你就把那双生的名字说出来不就得了。」雷湛依照传说的内容说道。
    我咬着下唇不肯说话,「小梓?」婪燄察觉我的异样。
    「张梓,你是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雷湛提出自己的猜测,毕竟那是任何文献都不曾被记载下的名字,儘管文献内也都记载到创造双生的人正是创世神,没道理会不晓得双生的名字。
    稻禾看着我的挣扎,再次幽幽提问:「谁为初生者?」
    唇松开,「阿克劳蒂亚……」轻声,三个男人却全部震住,「初生者,阿克劳蒂亚。」
    空间再次传来震动声,白玉门板颤动退开,证实无误。
    如果,流传万世的创世神──阿克劳蒂亚是为初生者,那么真正的创世神是谁?
    稻禾往前几步,发现没人跟上,回头发现他们震惊的神色,「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们,那个传说并不全为真实的吗?」他苦笑,「走吧!这不过是开始而已。」
    继续往前,通道却已到底,穿出,峭壁之下,竟是一片壮阔。
    荒凉废墟,残废屋瓦,无处不彰显战火席捲后的破败,生灵之于战争永远都是最大的输家,「这里是……?」婪燄等人东张西望,周遭的建筑形式竟是连见多识广的尤弥尔都没见过。
    「这里叫作望城。」稻禾答,「曾经是远古时期万物生长繁荣的地方。」
    「这里…怎么了?」雷湛忍不住问出口。
    「两军交战,国破家亡而已。」稻禾轻描淡写的说。
    「远古之初还有敌我之分?」尤弥尔好奇的问,按照方才在通道内看过的石墙壁画,他还以为当时是所有人和乐一群呢!
    闻言,稻禾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在眾人东张西望时,尤弥尔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诧异地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其他人纷纷抬头,所有人愣住,本应是密闭无光的空间,整座空城却有如日照般的明亮,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是尤弥尔,因而抬头望去,试图知道照亮空间的是什么,没想到他们的顶头之上,竟是一座庞天大阵。
    婪燄必须随着转头环顾才能窥看全阵的脉络,「这阵……」终于在某处视线停顿,「是所多謨菈!」
    雷湛也发现阵中某些文字与猎魔族遗跡内的符文雷同,似乎可以理解婪燄的意思,惊讶回覆:「你是说我们现在的位置在所多謨菈的底下?」
    「应该是。」婪燄出手指着一处,他刚刚视线所停的地方,「那里的阵纹与我那夜在所多謨菈窥见过的相同,再加上这阵的大小,世上在相近两地皆有着同样庞大的大阵机率太小,何况我们又在地底的迷宫走了那么久,早已丧失方向感,所以我们极有可能已经回到了所多謨菈却不自知。」
    「又是所多謨菈,那座黄沙小镇果然有古怪啊!」尤弥尔微蹙眉。
    「原来……望城一直在所多謨菈底下。」稻禾忽然笑起,笑意萧索苍老,瞥向我,「看来你猜对了,所多謨菈的确就是块试金石。」
    我的眉一皱,雷湛还想追问,「试什么……」
    忽地,一道疾风狠狠吹起,眾人被风吹瞇了眼,不稳的微蹲下,下放重心,仅剩单手的我完全不够力气,一时上身被拉开的不再紧贴在婪燄背上,婪燄想把我回到身前抱着,松开一手的瞬间,我被风捲上半空中,「婪燄!」我慌张地尖叫。
    「小梓!」婪燄紧紧抓着我的右踝。
    然而拉扯我的力道逐渐增强,我努力朝他伸手,从踏进全视之眼通道时,积压的情绪终于被此时的惊慌击溃,害怕的泪水被风吹出眼眶,「婪燄救我!」
    随着我的呼救,烈风彷彿有了意识,形成一股旋风,缠绕上那隻紧抓不放的手臂,衣袖被风绞成碎片,再来是肌肤划出数道血痕,拉扯我们之间的力量更强,婪燄吃力的死抓着,「小梓…别怕,我会……」
    一条见骨的血口如蛇从他的手腕蜿蜒过前臂,「婪燄松手!」尤弥尔大喊,「再不松手,你的手臂就要断了!」
    「不!」婪燄咬着牙,放任血口裂向上臂,「绝不松手!」他连命都可以为对方豁出去,区区一条手臂算什么!
    那风似乎也被婪燄的态度激怒,加大旋风攻击的速度,还生出另外几道风,旁人心惊,想上前帮忙,却被强风击打出去,雷湛吐出鲜血,早就内伤严重的稻禾更是直接昏了过去,攻击分别朝婪燄的下肢和胸口袭去,尤弥尔心急,上前肉身相挡,风刃将他的背部以及左后小腿划出血口,「唔!」咬牙忍痛。
    婪燄一怔,从没想过尤弥尔会保护自己,还是以身相救,尤弥尔侧身,同样伸手要帮婪燄把我拉回来,还未碰触到我,猛地侧边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们腰侧攻来,他们无法抵挡的飞了出去,箝制的手因此松脱。
    「婪燄救我──」我哭着大喊。
    婪燄挣扎起身,却见半空中的人被风吹得更高,更远,瞳缩,嘶吼:「小梓──!」
    「不好了!」
    尤弥尔撑起自己时,听见雷湛的低呼,转头发现雷湛朝天空瞪大眼珠,随之望去,一道道黑影不知何时飘浮在空中,不比在所多謨菈时的黑夜,此时空间明亮如昼,黑影清晰不少,明显可以看出是披着飘逸黑袍的人型。
    玫瑰金色的瞳眸瑟缩,一股骇人的致命感令尤弥尔寒毛直竖,洞顶的大阵持续发着亮光,一双足部,腿部,下身,上身,一个个黑影从大阵中穿越出现,彷彿有无数道视线落在陆地的他们身上,半空中的姿态居高临下,如是俯视螻蚁,「快走!」尤弥尔低喊了一声,主动拉起身边的婪燄,逃跑。
    雷湛也二话不说立刻捞起昏迷的稻禾紧跟而上,只差几秒,一道强风砍裂他们原居之地,尤弥尔领着他们穿越在废墟残骸之间,希望借助遮蔽物灵敏闪躲追击,身后接连传来的爆炸声响,就算不用回头看,光听破坏声也能知道敌人的穷追不捨,尤弥尔奔走之馀,不断环顾四周,逃向房屋密集的区域。
    我被无形的风旋包围飞过整座望城,来到望城最底部,穿过拱门,好像被善待的轻放在地上,宽广的大厅,并不如外头城央的破败,相反的保存完整,仅仅因为岁月的摧残,显得老旧,但即便如此,也足以看出当年风华正茂时,此地盛极时刻的辉煌无二。
    空间很静,光线不亮,勉强对周遭能看得大概,我难以遮掩慌张的环视四周,没有一点人影,视线滑过一处时,猛然定住,缓缓移回,对前方微暗之处瞩目不移。
    一位为首,二位为次,数位为属,成一长型〝凸〞字形,主位是一处加高的座椅,椅面宽阔,足够让我在上头半卧翻身的大小,座椅本身积满的灰尘也掩盖不了底下的金灿,脚踏是一块墨绿的玉台,椅身与把手皆刻有浮雕镶嵌宝石,整体奢华无比,饶是敲下随便一小块,回归地上世界,便足以成为一名暴发户,那价值根本不是前头的星石能比,地上世界被眾人吹捧的星石,在远古之初,此刻的地下世界,不过是一般随处可见,挨家挨户皆能拥有,仅供用来当作照明的廉价凡物。
    然而吸引住我目光的并非是那主位的价值连城,即便蒙尘也夺人眼球的纷华靡丽,而是上头有一人影,一剑支地,双手相握于柄,身子挺拔如山,好似古代帝王般的撼不可动,然而头颅低垂,发丝成帘,让人分不清是生是死。
    「…凌……」轻声如梦的唤。
    独剩右眼的视力不佳,毫不通亮的光度也是一大因素,我吃力地盯着那人,长丝如瀑,却看不清晰那顏色是否如记忆中相同的妖媚酒红,对方一动也不动,彷彿失了灵魂的死物,「凌,是你吗?」我鼓起勇气的爬了过去。
    尚未完全靠近,那人似乎醒来般,缓缓抬起头,如帘幕般的长发后,眼皮开始掀开,起初是好像记不起身在何处,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迷濛,直到发现我的存在,迷雾的朦胧退散,逐渐清晰。
    「凌,是我,小梓,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我不确定的呼唤道。
    视线清晰以后,胶着不放,妖冶的容顏搭配沧桑的背景,宛若歷久不衰的永恆极美,单手松开了剑柄,从主位上起身,踏下,徐徐朝我走来,直至我面前,蹲下,近距离的面对面,让我看清熟悉的面容,却也注意到不熟悉的眼神,是同样的柔情至极,却也饱含丝丝不协调的诡异,「凌……?」
    他伸出手,指背轻轻的滑过我的脸颊,低声唤出:「阿克劳蒂亚……」
    我一震,瞳心瑟缩,「你…叫我什么?」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差在哪里?」凤眼划过悲伤,「同样的地位,同样的权贵,我还比他们付出更多,对你更好,更懂得如何珍惜你,唯一不过是最晚认识了你,然而你却丝毫不领情。」似是嘲弄的扯了扯菱唇。
    「……我甚至还为此恨过你。」
    我被他说得有些心酸,想和他说什么,他却自顾自地往下说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不爱我,不是你的错。」凤眼渐渐变冷,所有温情结冻,浮出冷酷与森然,「错的是,你无法不爱他们。」
    出手极快,一掌毫不留情的扣上我的口鼻,「唔!」凌!我惊骇地瞪大眼睛,想喊出声却通通被逼在嘴里。
    「都是他们的错……都是那两个人的错!」如刃的喝斥,声色俱厉,手掌越发用力,我的下頷骨传来不堪负荷的嘎嘎声音,他美丽的脸庞透出阴狠,彷彿身陷在某种滔天的仇恨中,我努力扳着他的虎口,试图解救自己。
    他望见我眼里的恐惧水光,表情重新温柔下,「你不必怕我,我不会伤害你,你应该知道,在这世界里,唯一不会伤害你的人只有我。」语调放得轻柔,眼神却冰冷得刺骨,阴森森的补充道:「你不过是忘记了而已。」
    我睁大着眼睛,视界水雾,呜呜出声挣扎,挠着他的手背想挣脱,「你别担心,如今,我回来了,我也会帮你……」他俯下身,吻了吻我的耳尖,曖昧且诱惑的在我耳边低诉,伴随说话的热气薰染出粉红,「我会帮你夺回这个世界──属于我们的世界。」
    扣住我的手掌发出光芒,白芒刺瞎了我眼见的画面,在昏厥前,听见了窸窣的话语,「阿克劳蒂亚,等你醒来,你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人。」
    当稻禾醒来时,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以为自己没睁开眼睛,眨了眨眼,感觉到上下眼瞼的接触,不禁一愣,难不成……自己瞎了!窜过这个念头后,他下意识地举起手在自己面前挥了挥,却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你在干嘛?」
    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着实把稻禾吓了一大跳,一撮火苗燃起,一张白皙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啊…啊…唔!」准备放声尖叫的稻禾却猛地被一隻大手严实摀住。
    「叫什么叫,想把敌人都引来不成!」耳边传来不耐的低斥。
    稻禾眨眨眼睛,是雷湛的声音,他仔细一瞧,那张白脸正是故意搞鬼吓人的尤弥尔,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吓慌的心神,拍拍雷湛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再大声嚷嚷,我就拔了你的舌头。」放开前,雷湛恶狠狠的威胁。
    稻禾翻了个白眼,点点头,雷湛松手,尤弥尔也用火点燃了一盏古式灯台,光线稳定后,稻禾才看清楚其馀三人,衣衫破坏,裸露的肌肤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他忍不住怔住,在他认知中,足以号称世界强人的三名男人竟然会如此狼狈的掛彩,其中又以婪燄的手臂最为严重,见骨的伤口呈螺旋状,如同一条贪婪且狰狞的血蛇。
    「你们……」稻禾顿了顿,想起自己昏迷前的状况,紧张地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应该存在的人,「小梓呢!」
    雷湛紧抿着唇,脸色难看,婪燄微低垂着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尤弥尔看了他们一眼,自发性的回答:「被抓走了。」
    「被…抓走了……」稻禾喃喃重复,表情痴呆。
    「稻禾。」
    稻禾一颤,回过神,看过去,靠墙而坐的婪燄抬起头,白皙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更加苍白,「见证者是谁?」
    稻禾震住,压根儿没想到婪燄会问出这个问题,金色的眼珠盯着他,不带人气,「全视之眼的通道内,每扇门的门轨都很乾净,不像是上千年,甚至万年都未曾使用过的模样,尤其最后一扇玉门题目区域,相较于前面几扇,完全没有一点粉尘,好像被人抚摸擦拭过,种种跡象都能证明,我们并非是第一个通过通道的人。」尤弥尔点出疑点。
    「我…我们不是第一个……」难不成……,稻禾表情僵凝。
    「你和张梓到底还隐瞒了什么!」雷湛愤怒的捶了一下地板,「那个鬼见证者到底是谁!」
    「流传百世的创世神名为阿克劳蒂亚,传说她随天地孕育而出,因为孤寂,创造了万物,成了所谓妖族的先祖,第一个被创造出的是一对双生,也是唯一一对,一个漆黑似夜,敏捷如豹,一个银光宛月,矫健如狼,被后世认为是血族与狼族的前身,而后是殷红如血,艳倾天下,蜿蜒如蛟龙,有人传说此物是为九蛇族的先祖,所以蔓陀国的国徽因而採用蟒龙之图,也因此九蛇族内才会多孕有蕴含通天神力的人才,再来是身形如山,头顶双角,虎头牛尾,体毛斑斕,双角之间可储存大气之能,现世能掌控雷电之力的雷虎一族自詡为此物的后代,还有……」婪燄接连叙述出好几种传说物种。
    雷湛眉毛挑起,稻禾目瞪口呆,这傢伙…难道恢復记忆了?
    「呵,」尤弥尔忍不住笑出声,「这些骗小孩的传说故事,就你背得如此认真。」
    婪燄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地叙述,「以上,全是被记录在案的远古妖物。」他当然知道远在当时,肯定不止被记录的这些妖物,尤其按照这座望城的规模,所谓的远古时期,应该并不比现在落后,甚至可能还比现世繁荣,「谁,是你们口中的见证者?」他,又见证了什么?
    「还有,如果被流传为创世神的阿克劳蒂亚是初生者,那么为什么她会被当作创世神?」亦或者,何人才是真正的创世神?雷湛也不落下风的提出问题。
    尤弥尔摸了摸下巴,「怎么听起来有股熟悉的味道?」
    比起婪燄和雷湛的问题,稻禾寧可和尤弥尔搭话,因为最无关紧要,「什么味道?」
    「阴谋的味道。」尤弥尔灿笑。
    一口整齐的白牙,差点闪瞎稻禾的眼珠,他一口老血噎在喉咙,该死的,他怎么会忘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傢伙,可是这几百年来唯一可以强压婪燄的变态突变种啊!
    「而且,当我们穿过通道进到这里时,你也表现得很惊讶,表示事先你并不晓得这座望城会出现在这里,此地地面之上,正是所多謨菈,你说过栖息在所多謨菈的那群人的确就是猎魔族,而猎魔族并非创世神所造,造此族者另有其人,目的在于〝杀神〞。」婪燄条理分析。
    「这个神,有两种可能,一是人人口中相传的创世神──阿克劳蒂亚,二是不知其名,隐藏在传说背后,甚至还可能是利用传说来掩盖自身存在的真正创世神,但你说了,阿克劳蒂亚,也就是小梓,她并非是见证者,而是当事者,由此可以推断,当时的阿克劳蒂亚肯定与真正的创世神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件事造成了传说中世界的毁灭,因此阿克劳蒂亚捨身救世,博得了美名,而这名见证者,正是目击了整个事情经过,兴许是为了报復,所以利用不知名的办法製造了〝杀神者〞。」
    「也就是说,创造猎魔族的,就是这名见证者,目的是为了除掉真正的创世神?」雷湛微蹙眉。
    婪燄点头,「那么为什么不是阿克劳蒂亚创造了猎魔族呢?身为当事者的她,更有可能会想要去报復创世神吧?」尤弥尔提问。
    「因为她的态度。」婪燄说,「按照几次小梓和稻禾私下会谈的状况,很明显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分,然而她对猎魔族的态度并不热络,若是自己人,她大可以在知道盘踞在所多謨菈的是猎魔族以后,要求我们重新回去,可是她却更改了目标,转而去寻找青鸟谷的下落。」
    「在我遇见你们的时候,你们说过当时正在搜山,表示你们根本不知道青鸟谷的确切位置,在明知道所多謨菈有猎魔族以后,反而去寻找不知位置,不知是敌是友的青鸟族,确实是只有一个可能。」尤弥尔认同的点点头。
    「因为她知道,比起未知的青鸟族,猎魔族更是确认的敌人。」雷湛也懂了,「既然猎魔族她视为敌人,那她就不可能是创造杀神者的人。」
    所以,创造出〝杀神者〞的人,只会是目睹一切,又无力挽回的〝见证者〞。
    「稻禾,我说的,对吗?」婪燄重新把视线放回他身上。
    稻禾脸色发白,咬唇沉默,「该死的,你倒说句话啊!」雷湛暴躁的抓抓头发,「现在张梓被猎魔族的人抓走了,你一直不肯坦白,难道你就不怕猎魔族会对张梓不利吗?万一张梓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赔!」
    「不会的!」稻禾喊出口,「小梓不会有危险的。」
    「你在说什么?你又知道张梓不会……」
    雷湛不悦的骂咧咧着,稻禾一声打断,「因为他爱她!」
    雷湛倏地收声,全场寂静,仅仅一盏古式灯台,小小的火苗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三个男人围绕着灯台而坐,背后是无法探究的黑暗,他们眼睛睁圆瞪大,尤其是雷湛和婪燄,稻禾扯动嘴角,似乎是极其萧索,如枯叶凋零般的涩然笑意,「他不会伤害她的。」
    「因为他爱她。」稻禾重复着话,「或许…不,应该说,他是这世上唯一真正爱她的人。」
    「那人……」咕嚕,婪燄艰难的嚥下口中不多的唾液,「是谁?」
    雷湛更是粗鲁的捉起他的衣领,凶狠的逼问:「你说的见证者到底是谁!」
    「……凌…」稻禾儘管难受,还是放任雷湛的激动,垂下眼帘,「皇甫靖凌。」
    皇甫靖凌。
    尤弥尔皱起眉,这不是蔓陀国的九蛇新帝吗?怎么他和这件事也有关係?是他太久没去理睬年轻人的世界了吗?怎么感觉世界一团乱了呢?
    「所以,他不是失踪。」婪燄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一切都是陷阱?」雷湛不可置信,呆呆的松开手,衣领脱离他的掌控,「我们在所多謨菈遭遇的袭击,是他指使的。」刚毅的脸庞开始狰狞起来。
    「先是假意失踪,然后埋伏在幕后,指使猎魔族除掉我们,又能摆脱嫌疑。」婪燄英俊的面容阴沉下。
    「我不确定。」稻禾摇头,「我和小梓只是推测出,皇甫靖凌应该是自行出走所多謨菈,但是猎魔族的袭击,我们认为和他本人的意志应该没有关係。」
    「没有关係?哼,」雷湛冷笑,「那个男人最是希望我和婪燄死!」如此他便能独佔那个女人了。
    「试金石……」婪燄若有所思,「你和小梓口中的试金石是什么意思?」
    『原来……望城一直在所多謨菈底下。看来你猜对了,所多謨菈的确就是块试金石。』稻禾回身瞥向他身后揹着的女人。
    「小梓说,所多謨菈会激起她曾经身为阿克劳蒂亚的记忆,所以她在进入到小镇以后就变得嗜睡多梦,她怀疑皇甫靖凌也是受到所多謨菈的影响,所以自行离开小镇去确认梦境是否为记忆的真偽,就像……她当初在金多司,透过魔蓓儿,找到我一样。」
    太过真实的梦境,就连醒来之后,明知道不过是梦一场,也会有股衝动,忍不住去探究虚妄和真实,找寻梦中提及的人事物,证实其究竟是真实经歷,还是只不过是幻梦一场,有如庄周梦蝶。
    「你是说,张梓她早就想起自己曾是阿克劳蒂亚的记忆?」雷湛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九年前。」稻禾说,怜悯的望向婪燄,「也是因为她找到了我,我才会出手帮她调查尤弥尔和雀儿喜的事情。」假使那个女人不曾想起,稻禾便会如每一世般,默默观望命运的轨跡,旁观歷史重蹈覆辙,等待最终毁灭结局的到来。
    九年前,三个男人顿住,又是九年前,所有的事情都转折于九年前,「这就是……她非走不可的原因?」尤弥尔不禁想起九年前的那夜,当对方告诉他,她为了解救伊莲妠,自服毒药,并为婪燄安排理想中的婚姻与王位时,她说出口的话,还有表情。
    稻禾点点头,尤弥尔一震,「什么原因?」婪燄猛然伸出手,扣住自己父亲的手臂,不顾自己一手伤重,激动地摇晃尤弥尔:「什么是她非走不可的原因!」
    「会有人死的……」脱口而出的呢喃。
    声音很轻,却如陨石重击砸落在所有人的心上,「她说…会有人死……」
    『会有人死的。』还记得当时的对方音量也很小,如同喃喃自语,好似那是不能宣扬的秘密,『我不想死,不想婪燄死,也不想他死,所以我不得不走。』
    尤弥尔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以及不知何时凑到自己面前,神色铁青狠然的年轻狼王,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另一个人是谁,如今看来……
    『哪怕我恨他们,恨这该死的设定,可我无法再眼睁睁看他们争斗不休,就算恨着,也停止不了爱啊!』如少女般清澈的杏眼中是无比深刻的绝望,彷彿歷经千秋万世,饱受折磨,无法挣脱逃开的绝望,一点也不像是在诉说所谓爱情的眼神。
    「她不走,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互相斗争,直至一死方休吗?」稻禾幽幽地吐出。
    婪燄和雷湛僵住,不自觉松开尤弥尔,钝钝的回头,「一旦她不在了,你们的心思精力就会放到搜寻她之上,不会再去针对对方,只要她不在你们其中一人身边,你们就不会抱着毁灭对方的心态去打击对方,所以她只好离开,走得越远越好,让自己活着却消失在这个世界。」
    「事情最终的结果只会有三种,她死,或者你们其中一人死。」
    「她…我们……你到底……」雷湛无法理解的口吃。
    又惊又诧,稻禾注视着婪燄和雷湛的表情,不敢相信又不想相信,丢弃思考的能力,他们谁也不愿意去细想自己说出来的话里意思,逃避即将要面临的未来。
    稻禾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个故事,注定是个悲剧。」彷彿预言般的下了定论。
    这个故事,注定是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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