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傍晚,记香楼内虽无络绎不绝的客群,依旧热闹无比,宽敞的一楼宴会厅摆满了食物与酒水,不管杂役或者小姐们皆盛装打扮,「我没迟到吧?」
    三人走进大门,在和丽大妈交代事情的我听见,转过身看去,「白白!」
    半大的人影扑进怀里,「箏儿!」我惊呼,欢喜的抱住他,「好久没见,你过得好吗?有没有乖?」
    「你都不来找我,你好坏!」委屈,泪眼盈眶的小脸抬起。
    「他可一点都不乖,没少砸坏东西。」凌身穿絳紫软袍,腰系全黑锦带,半长的酒红色发丝层次垂放,面带笑容的取笑道。
    「凌,阿净。」我对他们招呼,凌身后的男人对我喊了一声小姐示意,「好了,赶快去拿吃的入座吧!表演要开始了。」
    像是印证我说的话,灯光倏地变得昏暗,仅剩平日主秀的高台光亮无比,一名女人拿着类似二胡的乐器上台,风雅奏起,我和凌以及箏儿相邻而坐,倒有过去一同生活的样子,宛如一对夫妇照料儿子般的温情脉脉。
    一会儿弹琴,一会儿歌唱,一会儿跳舞,一会儿相声般的说笑,眾人捧场的欣赏表演,我则是一边逗弄箏儿,一边回应凌惯有的柔情,「白白也会上去表演吗?」窝在我怀中的箏儿好奇问道。
    「会呀!」
    「那是表演什么?」他兴奋地追问。
    「这是秘密。」我神秘一笑,回覆我的是箏儿老大不愿的嘟嘴,我失笑几声。
    「小姐。」丽大妈凑上前叫唤。
    我点头,看向凌和箏儿,「该我上去了,记得结束的时候要给我多拍手鼓掌,听见没有?」
    「好。」凌宠溺笑着点头。
    舞台上,强烈的灯光使人不自觉瞇起,一身白装,瓜子脸胭脂未抹,长发仅用一条白色发带低绑束起,整体朴素得乏味可陈,「小白加油!」低下的人传来呼声。
    我望向一旁乐队,对他们点点头,笛声下,旁边的乐师配合敲响清脆的铃音,我微仰起头环视二楼的包厢,飘渺的纱后隐约人影绰绰,又转回前方,凌和箏儿期待的模样落入眼底。
    「当我默默黯然回首当我看尽潮起潮落──」单薄婉转的歌声从开啟的口中飘盪而出。
    「朦胧之间彷彿我又看见你的脸
    依然带着淡淡忧愁的双眼忽隐忽现
    就当全是一场梦不必掩饰我的错
    无奈的苦笑不必找牵强的理由
    就让它日日夜夜刺痛我胸口
    让我眼神没有焦点泪水模糊我的视线」
    悠扬的曲调,搭配悉悉簌簌的雨声,彷彿再次回到夜空下,一人独影在偌大的皇城吟唱。
    「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
    你曾渴望的梦我想我永远不会懂我失去你赢了一切却依然如此冷清
    有谁又能让我倾心除了你」
    『不做王,好吗?』一道女声在脑海中疲惫响起,银发的男人驀然垂下眼帘,聆听歌声。
    「你我之间难道没有剩下一点点
    一点曾经刻骨铭心的眷恋让你掛念
    我只能说如今我已无处可躲」
    『曾经我就只想好好留在你身边,很久很久,直到你不要我的那一刻,而那一刻……已经到了。』语调没有起伏,杏眼却无声的控诉,在歌曲中,金眸的男人微微捏紧双拳。
    「当我默默黯然回首当我看尽潮起潮落……」溪流边的相互依偎,凌府中的决绝转身,大雨中默默等待的油纸伞,牢狱中的信仰承诺。
    「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
    你曾渴望的梦我想我永远不会懂
    我失去你赢了一切却依然如此冷清
    有谁又能让我倾心除了你
    ──摘自林志炫《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
    『这首歌,我似乎从未听你唱完过。』一撮如鹤顶红色的长发垂落在我胸前,那名男子阴柔的低音如是说道。
    在这大雨之中,你听见了吗?皇甫祺。
    深夜,聚会散场,兴致意外高昂的箏儿仍抱着我不放,芙蓉阁内,「来,箏儿,这给你。」我从梳妆台的木柜里拿出之前买的飞镖。
    「哇!是飞镖欸!凌哥你看。」箏儿献宝的跳到凌面前,「白白果然没有忘记我。」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箏儿呢?箏儿那么可爱。」我疼爱的摸摸他的头,「这么晚了,还要赶回宫吗?要不,留在这睡吧?」
    凌听见我的提议,欢喜不已,「好。」笑弯了凤眼。
    把凌带到隔壁的包厢,刚进门,宽厚的拥抱便马上包覆住我,「那首歌,是小梓自己做的吗?」凌将脸埋进我的颈间。
    被独自留在房内的箏儿,坐在椅子上把玩了飞镖一会儿,便感到些许疲惫,跳下椅子,绕过屏风,准备上床休息等待主人归来,却惊见一名陌生的男童躺在床上,这是谁?他好奇的走至床边,对方眉头紧蹙,似乎睡得极不安稳,举起小手伸向对方,想把对方眉间的皱褶抚平,不料,对方缓缓转醒,撞见莫名出现的箏儿,怔愣中带上惊慌,「你是谁?」箏儿抢先一步问道,困惑的歪头,大大圆眼凝视对方。
    听见凌的问题,我扯扯嘴角,他没看见我略带苦涩的表情,就连问题,他也和皇甫祺问的一样,「不,是以前听过的一首歌。」
    「很好听,歌词也很贴近我的心情。」他吸闻着对方身上的淡雅气味,曾经那是让他避之不及的人类味道,唯有对方,他此生百闻不腻,「要是哪天没有了小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依赖又不黏腻,令人窝心的情话。
    「是吗?」我稍微施力,挣脱他的怀抱,往内走进。
    他跟随,发现我微漠的神情,心中莫名不安,「小梓,你怎么了吗?不开心?还是身子不舒服?」温声关怀。
    「凌,帝位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他一顿,「怎么突然这么问?」
    「若我说……」内心翻腾,手不自觉捉紧裙摆,下定决心,抬眼正视他,「若我说,我想和你还有箏儿共同生活,你可否放弃帝位?」
    他先是欣喜,却又听见末句,欣喜僵凝,「我们三人就此归隐山林,找个杳无人跡之处好好过后半生,一间木屋,一对男女,一个小孩,你可愿意?」我再问,朝他走近。
    「我不在乎粗茶淡饭,布被瓦器,我们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撑起笑容,尽力描绘一个未来,停在他面前,只差一步便走入他怀里,而我将这步留给他,「淡泊以明志,寧静以致远,从此就我二人以及箏儿,好不好?」
    他盯着我,迟迟没有答覆,笑容渐渐瓦解,「帝位真如此重要?」颤声询问。
    他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寧可伤害一个无辜的小孩和他的生母,也要巩固自己的权力,难道帝位真那么重要?」我忍不住哽咽。
    「无辜?」他不屑一笑,「一个是逆贼之妻,一个是逆贼子嗣,谈何无辜?而且他们竟然敢伤害你!」
    「别再拿我做藉口!」我顿时大吼,难过的倒退几步,拉开我们的距离,「你明明答应过我要放了他们了不是吗!」无法再好好控制自己的音量。
    「他们这次既可以绑架你来要胁我,将来仍会和其他人找寻机会继续谋反。」
    「其他人?」我扬起一边嘴角,既讽既冷,「任何亲祺派,甚至是中立派,但凡在某件事情上,表现出一点认同皇甫祺部分的人,你不都杀光了吗?何来其他人之说?而且要不是她和小沁之前诈死,你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如今就算有人知道他们还活着,也会为了保命,视他们为蛇蝎,避而远之。」
    他没有反驳,「小梓倒是清楚朝中局势,是婪燄他们告诉你的?」
    「你别忘了,我目前身处何处。」我冷冷提醒,记香楼,本就龙蛇混杂,久居此地,什么样的消息会收不到?只是之前我总会私心为他找理由开脱。
    他点点头,「是我疏忽了。」看来对方也并非他所想的不管世事。
    轻叹一声,「小梓,」他换上往常的柔情,看不见刚刚的一丝漠然,上前,伸手抚向我脸颊,「别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而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好吗?」
    「无关紧要?」牙关一咬,「他们怎么会无关紧要?他们是皇甫祺在这世上最后的家人,唯一会悼念他的人了,怎么会无关紧要?」大力挥打开他温柔的触摸。
    他的笑容冻结,缓缓收回手,「又是皇兄,他都死了数月,你还如此纠结于他。」
    「小梓,你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他轻易就蜕下了温柔,彷彿那只是种偽装的深情,可以随意解除,神情回归冰冷,成为高高在上的帝王,「我怎么可能放过那个男人的子嗣?任其将来有一天打着復仇的名号来动摇我的国家?」语调平稳的反问,听不出一丝怒意。
    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吗?这才是…真正的凌吗?陌生和熟悉在他身上交织混杂,眼珠无法动弹,定定注视着面前的他,宛若有隻无形的手掐在我的呼吸道,窒息不已,「为了帝位与权力,寧可错杀一百,不愿放过一个,你怎能如此自私!」逼出自己的声音,尖锐质问。
    「我自私?好个义正严词,那你呢?」他像是听见某个笑话般,漾出一朵笑花,随即又消散成冰霜,如曇花一现,「你既不爱皇兄,当初却为他挺身而出,而今又是保妻护子,你也不爱我,却偏偏沉浸在我的温柔中,无法自拔。」
    他每说一句便逼近我一步,我不断后退,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有了狼王,又与婪燄牵扯不清,就如我和皇兄之间,你周旋在每个男人身边,肆意给予关怀温暖,放任我们情意滋长,导致曖昧不清,又不肯订下终身,若说自私,小梓你不也是?」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吗?」止不住抖音,心脏承受撕裂,当初有多少碎片是由他的呵护补黏而成,那现在便是加倍的碎屑不堪。
    自私,我不否认,但我也不再年轻天真,「当初,商贾之身的你能因为我是人类,就推开我拒之门外,现在你已成皇帝,你真以为我们能走到最后吗?」你竟以为我真是对你毫无感情。
    「能不能,你从未给予我机会。」
    「现在,我正给你机会,」紧盯他的凤眼,「放下帝位,或者,放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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