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升上高中的那年,才举家搬到这座城市。
    城市位处山丘林地,本就较为僻静;但随着时代变迁,人们于此落地生根。
    宅厝商街都到位了以后,人们开始注意到教育的问题。为了节省学子转车到邻市就学的劳顿,于是又啟动了校园的兴建计画。
    说来尷尬、人们这时才发现,所能利用的空间,早已所剩无几;平整的腹地又掌握在富二代的手上,不愿割爱。
    不得已,人们只好在低洼地区填河造地,与此过程中,也顺道整顿了河岸边的乱葬岗……
    老梗的情节到此打住!
    反正,我新生报到的那天,只觉得学校的外观、天空、人物、一切一切,都是暗灰色的。
    每间教室的前排与最后一排,都不坐人,被刻意的空了出来;听说好像是要留给那些想读书,却来不及长大的孩子们。
    地下室深处的房间铁门深锁,小窗前供奉三炷清香,曾有人透窗窥视,里头併置着三具楠木棺材;听说每当学校的教务忙不过来时,里面的人就会出来支援。好在天空始终如此的灰,人与非人都照不出影子;所以很少有学生会发现,衣冠楚楚的代课老师,根本没有心跳声。
    合作社的阿姨最是迷糊可爱,时常找错钱;把钞票拿给非人、而收到冥纸的同学只好一脸无奈,大声强调:「我、是、活、人。」
    还有,算好人数的期末考卷总是不够发;老师改作业时常改到点名表上没有的名字。
    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虽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完整的看到班上所有的同学;不过在这所高中里,人与非人、其乐融融……应该啦!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介于视魂与不见之间,虽无法看清非人的面貌,但我却能瞧见那些灰濛濛的身影。
    这里不流行校园鬼故事,大家喜欢四处八卦,a同学与b非人正在趴拖;或是,教务主任最近发福了,殭尸跳的时候,整个走廊都在晃动云云。
    「学长,听说你最近总是无所事事?」小莫笑问。
    我暗自皱起眉头。真没礼貌,敢情是在揶揄我的米虫人生吗?
    好在我修养还算不错,强顏欢笑道:「还好啦!只不过有点嗜睡。」
    「喔!怎么个嗜睡法?」小莫并没有意识到已经踩在我的地雷上,仍是一脉天真的追问。
    「嗯……就是除了吃饭,其馀时间都不省人事。」我故意说的比较夸张,打算杀爆这个话题;不过,却也和实际情况相去不远。
    「哇、那很严重耶!」小莫一脸的戏剧化。「我看你要不是有病;不然,就是你已经──死了。」
    「掯!少在那边乌鸦嘴。」我一拳打在他的肩上,小莫那自以为幽默的神祕口吻,有够白目。哈!我想起往年在合作社很流行的那句话:「我、是、活、人。」
    小莫耸耸肩,还是一副唧唧歪歪的表情。「这很难说,有的非人喜欢四处旅行、有的活人行为似鬼;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fu到,自己早就掛了。」
    「嗯。」我没法再接下去。子曰: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懂!
    降雨,急骤。
    小莫的话题一个开过一个,而我却因为刚才的不爽,态度有些冷漠;但他显然不以为意,依旧眉飞色舞,我甚至有种错觉,他的听眾其实并不只我一个。
    终于抵达走廊的尽头,小莫指向前方,在我们所处的大楼与另一栋教学大楼之间,有一座连接两地的陆桥。
    让我错愕的是,陆桥之下,不知何时涨满了湍急的水流?
    猛然回神,原来在与小莫间聊时;这雨,早已大得不像话!
    小莫轻松的语调突然一沉:「学长,我们快过桥吧,水等一下就要淹上来了。」
    「什么!」
    不待我釐清处境,小莫已经拉着我奔上前。一靠近,我才惊觉这陆桥超不坚固,摇摇晃晃;就像是踩在山林间破旧的吊桥上,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洪水,不断有水花溅上来。
    我有一种感觉,假若失足落水,我将永远留下,成为那些黑影的一分子。
    陆桥宽不到一公尺,两侧仅以几条红色铁丝绞成护栏,但之间的空隙很大。小莫很有义气的率先开路,再三向我保证:「学长放心,这桥还算牢固。」
    牢固个头!剧烈摇晃不说,我的裤管都被洪水冲湿了。我很鱉三的两手紧抓着左侧的铁丝护栏,像螃蟹般的缓慢横行。
    也太幸运了吧!难得回母校一趟,就碰上水灾。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究竟是这个世界想要淘汰我;或者,是母校欲将我永远的慰留?
    「加油,快到了!」听见小莫这样说,我顿感踏实;再两至三公尺的距离,就能抵达另一栋大楼的走廊了。
    「救命、救命啊!」
    这呼救声好近,我环顾周遭,意想不到在我脚边后方几步的距离,正有一个人下半身已没入水中。他的双臂环抱着纵向的铁丝护栏,胸膛以上不断被洪水冲击,岌岌可危。
    「小莫等等,有人落水了,快过来帮忙。」我大声对着一脚已跨上岸的小莫喊道。
    小莫整个人完全登上走廊,但他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冷漠的说:「学长,你快上来吧!学校想将他留下,你是救不了他的。」
    什么屁话!虽说那人惊慌狼狈的让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我心里有个声音,这个失足落水的人,肯定是我认识的人。
    惻隐之心大肆氾滥,那种大难临头,友人变路人的行径,不是我的风格。
    懒得再和小莫废话,怒气取代胆怯,我竟然开始往回走,决定独自去救那个人。然而,当我小心翼翼的蹲下,拉住他那胡乱挥舞的双手时……
    关靖啊关靖!你实在太天真了。
    水势强大,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没有办法将他自水中拔起;况且我脚下的桥面,是那样的湿滑不稳,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连我都要一起陪葬。
    「靖、阿靖,快救我……」这时,那人忽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也终于认出他的身分,我的高中死党──李宣泽。
    「阿泽!」情势危急,根本无暇叙旧,我无法将他拉起,但也不愿就此放手;此刻,我是他的浮木、他的一线生机,而他,却极有可能替我敲响丧鐘。
    我转头看向岸上,但小莫早已不见人影。
    掯!说话白目也就算了,竟然毫无人性,比非人还要非人。
    就在我心里咒骂时,小莫不知何时已来到我的身旁,面无表情的问:「学长,你确定要救他?」
    「ofcourse!」我暴怒的大喊,或许换种语言、换种态度,小莫就能明白我的决心。
    小莫大概是被我吓到了,于是他乖乖的蹲下,和我一左一右的,将阿泽从那滚滚流水中,给拉上陆桥。
    我们合力将阿泽扶上岸,阿泽躺在地上惊魂未定;而我则大口喘气,望着正不断被大水淹没的楼层,试图平復这接二连三意外所带来的压力。
    小莫走到我的身边,空洞的望着那座才刚灭顶的陆桥,语带无奈,对我说:
    「既然你决定让他先走,那你、只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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