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瑞瞬间恍然大悟,掩不住忿然的瞪着她。
    是呀,他如何会看不出来,外公并不想帮他,说什么说服贺容玖,外公早知道他根本无法说服贺容玖,不过耍着他玩儿罢了。
    今日在朝殿上,贺国公不就是第一个出班跪拜的人吗?
    他驀然感到极度难堪,原来从头到尾他只是个跳樑小丑,他的汲汲营营,他的苦心孤诣,在别人眼中全像拚命的竹篮打水,是场愚蠢至极的笑话。
    或者,他的出生、他这个人,都是个笑话!
    「我知道,父皇不喜欢我,你也不喜欢我,外公也不喜欢我,连兄弟姊妹也没一个喜欢我……」他忿懣难平,再度失控的对她怒吼:「既然如此,当初你根本不该生下我!」
    德妃一时无言以对,忽然对儿子心生愧疚与怜悯,她之所以生下他,是因为必须巩固后宫地位,维持贺家的权势,皇嗣是后妃固位的最大依仗,她必须有一个孩子,尤其是儿子。
    她虽和皇帝两情不相悦,甚至相看两讨厌,可皇帝同样必须让她诞下皇嗣,流有贺家血脉的皇子,更能箝制掌控贺家,血脉是最坚韧的锁链。
    摊开来说,宋瑞其实是政治角力的產物,是皇帝与贺家互相牵制的牺牲品。
    「我恨你!我恨你们!」
    宋瑞的情绪彻底崩溃,颓坐在满地碎玉中号啕大哭起来,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说穿了,就是个严重缺爱的可怜人。
    爹不疼,娘不爱,连姥爷姥姥都不喜欢他,打小在冰冷无情的宫殿中长大,只有照顾他的奶娘嬤嬤给予一些真心关怀,可毕竟主僕之间永远比不上家人亲情。
    他想争皇储,其实只是想让父母亲多关注他一点,会吵的孩子有糖吃,可他不论吵或不吵,永远都拿不到他想要的那颗糖果,所有的糖果全给宋琅吃掉了。
    德妃不忍心,蹲下来用袖子为他擦眼泪,能体会这孩子心里的苦楚,晓得他是多么憋气窝火的活着。
    想当年圣命不可违,她被迫入宫,当时她已有心上人,两家亦开始说亲,却生生给拆散姻缘,因此对皇帝心怀憎恨,也是满心苦楚,不得不在宫中和其他嬪妃勾心斗角,极为憋气窝火。
    贺家家训男儿不许纳妾,女婿亦同,婚嫁唯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只认定一个伴侣,贺家女儿此心皆然,德妃被迫成为帝妾,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心中不由充满怨懟。
    虽然生下宋瑞,他却擅文不擅武,因他为了讨好皇帝而刻意重文轻武,容貌亦偏像其父,她因此不怎么喜欢他,但关乎母族兴荣,不得不替儿子多想想,魏家殷鑑不远。
    她心知肚明,顺安皇帝不会让宋瑞坐上皇位,怕大绍江山以后成为姓贺的了。
    宋瑞夹在权力斗争中,心性日渐扭曲,她却总是敷衍了事,眼不见为净,她想,这的确是身为人母的她的错,这终究是她的孩子啊,唉。
    「别哭了,大男人哭成这样子成何体统,叫人看了笑话。」德妃呵责他,语气却是和徐的抚慰。「你打小不爱哭,今日倒是把泪水都倒出来了。」
    宋瑞眼泪汪汪的看她,打着哭嗝,眼神像个倔强的小男孩。
    德妃叹息一声,再和声劝道:「来日我向陛下为你讨个好封地,待陛下升遐,新帝即位,咱母子俩自去做富贵逍遥人,何苦一生困在这狭隘的金笼子中。」
    宋瑞久久不语,不知是听进亲娘的劝解,或者心中另有想法。
    然而不管他怎么想,尘埃即已落定,万事俱灭,多说无益。
    ◆
    清川郡主怀孕了。
    这件事没几个知悉的人,她身边的僕妇丫环全换了一批,原本的那些不知去向,恐怕都给封口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清川王府内吵吵闹闹,且事关宋琅,宋瑞的探子报来此事,他忆起游猎那日,清川郡主一夜下落不明,事过三个月,她一口咬定腹中所怀的当今太子的骨肉。
    再回想当时,他给宋琅下了药,自己好像也不小心吃到,火烧火燎之际撞上江丹书,本想抓来洩火,没想到反被压倒,给狠狠折腾了一整夜,此笔恨事至今难平,恨不能杀了江丹书灭口。
    不管宋琅当日是否中招,清川郡主在王府中闹腾不休,对清川王说孩子是宋琅的,一名幕僚说女人最重名节,她胆敢这么说,肯定胸有成竹。
    思索一番,计上心头。
    儘管非常不想看见江丹书,宋瑞还是至清川王府私访,话语诚挚,殷切的煽惑清川王,说皇帝极重视天家血脉,绝不会让太子皇嗣流落在外。
    他内心实则想以品性不端参宋琅一本,在宋琅实实坐在九龙座上之前,就还有机会扯他下马。
    捫心而论,宋瑞就是心中极有不甘而已,不想看宋琅顺顺利利的当着太子,然后当上皇帝,一辈子给他压在头顶上。
    人急则无智,清川王听从了宋瑞的建议。
    于是乎,他们趁宋琅离开京城,去视察卫城守军时,宋瑞领着清川王和清川郡主入宫,前往御书房求见皇帝,让传召太监说是家务私事,与太子有关。
    宋瑞想,京城至卫城之间来回十天路途,快马加鞭也要三日,只要在宋琅回京前的这几日,让老皇帝答应赐婚,或者让老皇帝对宋琅的印象变差,事情大致就成了。
    既然与太子有关,老皇帝当然应允召见。
    说实在话,清川王对是否来讨公道游移不定,可女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今天要上吊,明天要投井,搞得整个王府鸡飞狗跳,而且不仅拿出刻着「琅」字的玉珮,说是宋琅给她的定情信物,还找来一个行宫黄门侍人为她作证,指证歷歷,信誓旦旦。
    他晓得她一心想嫁给宋琅,可能用了不好看的手段与他成就好事,再加上宋瑞的攛掇,心想终归是皇室血脉,皇帝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假使传扬出去,天家顏面无光。
    清川郡王见父亲神情动摇,再苦苦哀求说,如果女儿如愿嫁给太子殿下,既成全女儿心愿,亦是带喜入门,一举两得。
    她恋慕宋琅许久,想做他的皇子妃,如今宋琅贵为太子,那么她就是太子妃,是大绍未来的皇后,想得都魔怔了,当时头脑一热衝口说是宋琅的,有时都生出怀的就宋琅的种的错觉,自欺又欺人。
    清川王让女儿弄得焦头烂额,关心则乱,糊里糊涂给宋瑞带着父女俩闹到皇帝面前了。
    三人进入御书房恭揖施礼,清川王都还没来得及开口,清川郡主抢先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哀凄求道:「求皇上为臣女为主。」
    「哦,要朕做什么主,说来听听。」
    「臣女……臣女……怀了太子殿下的骨肉!」
    御书房瞬间陷入死寂。
    老皇帝肃容不语,无人敢出声,个个噤若寒蝉,心惊胆战。
    清川王登时后悔走这一遭,冒冒然的唐突了皇帝,御前失仪可是要命的事。
    老皇帝喜怒难辨,眾人卑恭垂首,惴惴不安的等待他开口,莫敢直视圣顏。
    约莫半刻,老皇帝缓缓出声道:「既然事关太子,那么等太子回来再议,石总管,你去请太子回来。」
    意即要让清川郡主和宋琅当面对质,而非只听清川郡主的一面之辞。
    「老奴遵旨。」石公公领旨而去。
    「你们先回吧,等太子回来再说。」
    「皇上,臣女……」
    清川王连忙拉起还想说话女儿,向皇帝揖礼告退。
    「父皇,儿臣已查过,清川郡主那日确实在行宫中过的夜。」宋瑞稟报道。「隔日清晨,不少宫人侍卫看见她从太子夜宿的偏殿出来。」
    「你倒是有心先查了。」
    「恕儿臣自作主张,事关太子殿下与皇裔,儿臣不敢轻忽大意,只愿能替父皇分忧,望父皇原谅。」
    老皇帝不置可否,圣心难测。
    在宋琅回京面圣之前,清川王屡屡求见皇帝,均拒于门外,他愈想愈觉事有蹊蹺,多次逼问女儿,她坚持就是宋琅的种。
    至于宋瑞,他本想趁隙挑拨老皇帝和宋琅,无奈老皇帝不爱提这件事,他察观圣顏不豫,不敢再多嘴了,以免先惹老皇帝不高兴。
    反正到时就算不是宋琅造的孽,他也可将责任推卸给清川王父女,说事关皇室血脉不敢推諉,才不慎为他们父女所蒙蔽。
    不管如何,能让宋琅不爽,他就觉得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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