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等到奔戎急匆匆赶回院子时,弃毫等人早已在房间门口等待,他走上前隔着门看着漆黑的屋内,随即又看向一旁的弃毫:“宋家少爷已经回去了?”
    “嗯,没有留太久,莫约是真的生气,茶也没喝便赶着去李府了。”
    “怎么又回去了。”
    “大概是气不过想讨个说法吧,”弃毫说着顿了一下,“这次李尚书做得确实过火了。”
    “有留下什么话吗?”
    “有说等将军好了会再来,如果要算账,他手里东西不少。”
    “嗯。”
    “听说刚才撞上小姐了?”
    “嗯……”奔戎脸色有些不好地轻轻点头,“瞧着大概是生气了。”
    “将军那样,也是没办法。”
    两人说着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话语,屏退了房门周围的人,此时此刻这里有他们守着就足够。
    此时屋里没有点烛,外袍头冠被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今日外面并没有月亮,只靠着屋外檐上的灯笼勉强往里透露些许光来。
    “哗啦——”
    屋里传来身子划过水面的动静,颜淮散着发,穿着中衣坐在浴桶里,他往前倾着身子,手掌紧紧抓着边缘,紧咬着牙在极力忍耐着体内的不适,手臂活动间拨开浮在水面上的碎冰,井水本就够凉,刺骨的寒冷穿过湿透的布料刺激着皮肤,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办法缓解。
    这时颜淮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刚才见到颜子衿的那一刻他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抓住她的手,差一点没有控制住自己,所幸还有最后的理性,足够他用尽力气将其推开。
    这是自己头一次用那样重的语气同颜子衿说话,颜淮想颜子衿一定会生气,等事情过去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向她道歉。
    今日是七夕,对颜子衿意义非凡,自然会精心准备,她的打扮比往日娇俏可爱许多,像是为了配上他送的那对花枝对钗特地梳了双髻,若是平日里自己再忙也会停下夸夸她,可那时的自己只是觉得害怕,害怕自己一时没有忍耐住,又变成那晚一样。
    明明颜子衿对自己的态度有所缓和,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抗拒,颜淮不想再一次功亏一篑。
    “子衿……”
    有些久远却又刻入心头的称呼脱口而出,平时里他都同别人一样唤颜子衿的乳名“锦娘”,后来又特地单独取了只有自己才能叫的“矜娘”,唯有“子衿”,颜淮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唤过她。
    若真要细细算起,“子衿”才是自己为颜子衿取的第一个称呼。
    那时秦夫人怀着颜子衿才五个月,没办法出门只能在家养胎,颜父便特地推了出门云游的打算在家陪着妻儿。秦夫人说自己梦见是个女儿,便不等孩子出生就开始替她想着名字,她早早地定下了女儿的乳名,可对于名字想来想去却总是不满意。
    某日秦夫人在院子里抚琴晒太阳,正好颜淮下了学来见母亲,秦夫人瞧见颜淮便突发奇想,叫了他坐在身边,想听听他作为哥哥的意见。
    颜淮那时也不知道将来出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但其实他心里偷偷想的和母亲一样,下意识觉得会是一个妹妹。
    秦夫人问颜淮若是他会给妹妹取什么名字,颜淮说自己年纪尚小还不懂,而且取名一事应该由母亲和父亲决定。但秦夫人依旧拉着颜淮,说他是哥哥,哥哥给妹妹取名字也没有什么不行。更何况颜父取了几个名字她都不太喜欢,便问问颜淮的意见。
    那时正值三月,院里的花草褪去霜雪抽了新芽,早樱春桃已经悄然绽放,有风吹落初蕊落在书上,颜淮看着母亲手里的书,沉吟许久这才字字郑重道:“子衿。”
    后来颜父与秦夫人也觉得这个名字好,而且颜家女儿这辈又正巧从“子”字辈,于是便就这么定下。
    那时颜淮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改变,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取了便取了,只要母亲父亲喜欢就好。
    直到母亲生产那天,颜父先一步快步走入产房去见妻子,平妈妈抱着刚出生的小姐首先在颜淮面前蹲下:“少爷您瞧,多可爱的妹妹。”
    小小的婴孩此时已经在襁褓中沉睡,有些微红的小脸粉嫩嫩地煞是可爱,颜淮下意识地伸手微微掀开一点被褥,想再认真瞧瞧。小拇指无意间触碰到婴孩紧握成拳的小手,而就在下一秒,本在沉睡的婴孩像是感受到他的触碰,张开手,本能地握住颜淮的小拇指。
    颜淮看着抓着自己手指的小手,有什么东西突然在心里翻倒溢出,平妈妈看着他们,柔声笑道:“她好像很喜欢哥哥呢。”
    颜淮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地露出一丝温柔,冲着平妈妈怀中的妹妹轻声唤道:“子衿,我是哥哥。”
    后来颜淮几乎日日都要来秦夫人屋里,即使什么也不做,他也能在颜子衿身边待上许久,等到颜子衿醒来,他便想着法地哄着她玩,其实他自己也不懂此时的妹妹能不能明白,但颜淮只知道当自己同她玩耍时,颜子衿总是“咯咯”笑个不停。
    认真说来,颜子衿小时候陪在她身边最多的是颜淮,颜父与秦夫人时常出门游玩好几个月不在家,留颜淮与平妈妈在家照顾颜子衿。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后面迈着小步伐“哒哒哒”跟在自己身后,颜淮才是完完全全见证了颜子衿一路成长的人,他眼见着颜子衿从一个奶嘟嘟的小团子逐渐长成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即使颜子欢也已经出生,可每当自己看向颜子衿时,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多起几分温柔。
    也许早早就在那时,颜淮对颜子衿的感情便早已不止兄妹之间那么简单,别人唤她“锦娘”,只有颜淮叫她“子衿”,因为这是颜淮为她取的名字,他很喜欢。
    让颜淮明确意识到这件事却是在某年夏日,颜子衿惦记着要去瞧刚出生的妹妹,可先生布下的课业还没做完,自己做不完课业,母亲和父亲定然不会让她去瞧妹妹。
    于是小丫头眼睛转来转去,立马蹭上一旁的颜淮,央着他帮自己作假,颜淮自然不会答应这件事,可颜子衿不达目的不罢休,整个人抱着颜淮脖子,直接挂在他身上委屈巴巴地哀求。
    颜淮当心她摔着便伸手护着,颜子衿赖了许久,他正要低头说话,一个吻不偏不倚正巧落在颜子衿眉间。
    有夏风落吹莲花,花瓣落入水中荡起层层涟漪,颜淮一瞬间愣住,双手仿佛本能般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里的小小人儿,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猛地将颜子衿放下,甚至不等颜子衿反应过来,只丢下一句“我没事”便匆匆逃开。
    颜淮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他心里明明知道是什么,可还是试图为自己的作法寻求一个世俗能够接收的理由,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颜淮却只能在心里痛骂自己一句“疯子”。
    打开房门,颜子衿在门口的石阶上不知坐了多久,她靠着栏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颜淮见状心里不由得一颤,他走上前心疼地将妹妹抱起,对她小声道:“不是你的错,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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