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她做了生平第一个噩梦。
    在此之前她没有做过噩梦,甚至是鲜少作梦的。
    梦中,那面具化为真实的恶鬼,李教授满脸鲜血站在它旁边神情呆滞而茫然,他身上佈满一个个窟窿,两条胳膊早已经被咬得血肉糢糊,恶鬼正扯出他一截小肠放在嘴里咀嚼着,口中还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真是匪夷所思。
    醒来后的她大口大口的喘气,窗外的狗声叫得极其凄厉,令人寒毛直竖。
    郑琬妤想,难道这是在暗示她面具杀了人,未免太可笑了。
    应该是心魔才对,金刚经里说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面具不会杀人,是人杀了人,恐怕是李教授心里有鬼。
    可是她又想到了苏菡的话,「若是有一天你不需要它了,一定要把面具带来还给我。」说不定这面具,真的有什么古怪。
    但那又如何,比赛就快要到了,她只想跳舞,戴着这个面具,一直一直的跳下去。
    她回到舞蹈教室内,继续着被打断的练习,澎湃的乐声中她步伐愈发流畅,气霸山河、壮志凌云,雄浑、古朴、苍劲,那是属于英雄的淋漓尽致。
    这样的精彩,在外人眼中无疑已臻完美。遗憾,不是她要的—
    还少了点什么,有个声音在脑子里低语,她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答案,却又说不上来。
    幻象中英姿勃发的男子仍在舞动,那样坚毅、那样的义无反顾,带着一股苍茫天地之间的昂扬,凄绝、艷绝、美绝。
    「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太苛责自己。」她的指导老师如是说,慧极必伤,完美不见得是件好事。
    郑琬妤摇头,眸中是说不清到不明的迷茫,不够,远远还不够。
    她主动延长了练习时间,从六点增加到七点、八点,最后是晚上十一点。入夜后校园里那样的空荡,似乎只剩下五楼角落的舞蹈教室兀自亮着,在冷风中透着一种悲凉的执着。
    幸好她并不是真的独自一人,每天晚上她到舞蹈教室时,屋内都已经有人,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子。
    那人从不开口,只是静静地跳着自己的舞,更多时候是坐在那里,像是发呆又像是沉思,偶尔抬头给她几个打量的目光,再继续陷入更深的寂然。
    郑琬妤以为,这是种奇特的关係,在同一个空间里,最接近的陌生人,听起来多么的浪漫。
    她不由忆起了张爱玲,「在这城市里,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想着同样的事情,怀着相似的频率,在某站寂寞的出口,安排好瞭与我相遇。」
    然而他们俩人之间,到底无关浪漫,在数不清地几次的观望后,那人终于打破了缄默。
    「停下来吧!这支舞不该这样跳,很丑。」他的声音意外的好听,内容却十分刺耳,「你忘了它的精神,只是在模仿而已。再好,也不过是个高级的贗品,最终的结果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郑琬妤双手不自觉握成拳状,胸口如同有把火在烧。你懂什么,她抿唇不发一语,可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大声咆啸,太野蛮了,多么无理的人呀!
    那人弯起眼微笑,彷彿郑琬妤的反应大大取悦了她,「你想得没错,我确实不懂。唯有一点,我和你同样是舞者,不过我只会跳一支舞—兰陵王入阵曲。」
    他顿了顿接着道;「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哪?你太依赖面具了,无论你透过它看到了什么,那都不属于你。」
    「你……知道我看见的东西。」郑琬微微颤抖,无比得震惊和讶异。
    那人轻轻点头,上扬的嘴角漾出几许神秘,「当然,也许比你还多。那间店里,有许多有趣的东西。面具,仅仅是其中之一。」
    他说着举起手,轻轻地抚上了面具边缘,那一剎那间郑琬妤好似听见空气中有声音回盪,像是野兽面临威吓时的低吼。
    面具在害怕,不知怎的她脑海中接收到这样的讯息。但她并不讨厌那人,或许是因为他说中了她一直困惑的答案,又或者他的侧脸让她联想到幻象中的神秘男人。
    「你很有趣,」郑琬妤朝他伸出了手,「我叫郑琬妤,很高兴认识你。也许,我们可以一起练舞—兰陵王入阵曲。」
    「高孝瓘。」那人大方的回握住她的手,手部肌肤相触一秒,她感到刺骨的寒意顺着掌心传遍全身,他的身体很冰,恰似……冰块那样。
    不过,更让她在意的是,高孝瓘这个名字,有种奇异的亲切,彷彿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曾经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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