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在车站这里遇见她——全世界我最不想遇到的人。
    她是我五专毕业出社会第一份工作百货业收银员的收银组组长,没想到经过七年多,会在平静温柔的小镇里遇见。
    她看见我的反应,先是惊讶的瞪大眼睛,随即换上我再熟悉不过高高在上、嚣张跋扈的嘴脸。
    「哼,」她冷哼一声,先跟一起刚从客运下车的友人低声说了几句,友人暂时离开后,她眼神凌厉一脸不屑的走到我面前,「竟然在这里遇见你,你这个讨人厌的傢伙。」
    刚才在看见她的第一眼,脑海里势不可挡涌现往日职场的痛苦记忆。
    紧闭双唇,我的身体隐隐在颤抖,深深呼吸,我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要走,手臂却被她从后方狠狠抓住;我拼命压抑胸口烧灼的情绪,转过身瞪向她。
    她冷笑甩开我的手,人模人样的说出没人性的话:「还是这副让人不爽的样子,装无辜可怜,当初背地里却去跟上层说我的不是,要他们开除我。」
    「我没有去对上面的人说什么!」我几乎是吼出声,她被吓到,反射性往后倒退几步,旁边来往的人们,也开始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而且就算我去上面投诉也没有任何错,我反而应该去投诉的,我是最有资格投诉你的人,我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么做,反而自己先提出辞呈。公司在我提出辞呈之后才忽然通知要辞退你,完全不干我的事,到底是谁决定我也不知道。何况你的所作所为你自己最清楚,当初选择原谅你的许多人包括我,看到你现在一点也不知错的模样都会后悔原谅你。从来错的都是你,你却还有脸来怪罪于我。」狂暴的痛苦记忆冷酷淹没我好不容易重建起的一切,眼眶灼热,我咬紧牙根紧握双拳,怎么样也不让自己在这个人的面前哭出来。
    「你!」她吓坏了,她从没想过我会这样对她大吼,我会对她这样反击。
    最后她被同行友人过来拉走,闹剧就此仓促落幕。
    不知道站在原地多久,客运游览车不停从我面前经过,揹着背包、拉着行李的人们,也来来往往不知经过多少人后,终于,我一个大喘气,从就要窒息封闭黑暗的牢笼里逃回现实——眼前依旧是重新接纳、给予我温暖力量的小镇。
    提着卖场提袋,搭上回小溪文艺街的公车。
    星期一平常日下午时段,公车上人不多,我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子,望着窗外美好景色,心和头脑却乱成一团。
    愤怒悲伤紊乱如铁丝,豪不罢休刺痛我的心。
    多年前初踏入社会的我的身影,乘着伤痛,再度逼此刻的我回望痛苦的过去。
    人生第一份工作,完全没有社会经验的我,虽然对未知的一切感到不安害怕,却天真认为只要努力做,一切都会愈来愈好。
    没想到在第一份工作就遇到不把人当人看的组长,工作上百般刁难,常常有不是收银员这边的错误,是门市人员或行政办公处人员价位出问题,明知道客人不懂这其中作业的差别,她却故意在客人面前大声怒骂羞辱我们这些收银员。
    那段日子,和几位同事天天都得遭受她无端的找碴,只有少数几位跟她比较要好的同事,才得以免于遭罪。那时候我心里总是想,忍耐就好,没有必要跟人计较什么,凡事以和为贵,为人要谦虚,即使在就职没多久之后就撞见她说我坏话,我也假装没有看见并且不去在意。
    没想到工作几个月后,收银负责的优惠票券被人偷了,损失估计八千多元;我当班那天的优惠券纪录明显被人窜改过,公司上层的副理和监控人员天天把我叫到办公室和监控室逼问是不是我偷的,我什么也没做,当然给他们的答案也只会是我没有偷。组长也在每天早会当着大家的面酸我逼我要负起全责。
    那段期间,事情传遍全公司上下,大家看到我一个个闪得比谁都快,连原本亲近我的同事,也只剩下少数几位相信我的人还站在我这边。
    每天下班回到家,我都独自关在房内以泪洗面,儘管知道事实不是如此,我依然自责怎么会出这种事。
    等到我受不了来自上层天天的逼问和指责,向他们提出我会负责赔偿,监控人员却把我抓去监控室再度逼问,说我是作贼心虚才会要负起全责。当下我受到前所未有人生的衝击;毁灭性的撕裂剧痛让我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不论怎么说都是有错,于是我撒了唯一的谎,说自己当天当班其实没有照实检查优惠券的数量。
    接着我被送到副理办公室,副理继续逼问是不是我偷的,被逼到绝境的我,终于放声大哭,不停在副理办公室哭喊不是我偷的;泪眼矇矓之际,我看见平常彬彬有礼的副理露出极端嫌恶的表情。
    过没有几天,当我再度怀着沉重的心情到公司上班,兇手却忽然被抓到了——那是位出事当天排班在我隔天的女同事,她联合外面友人,在监控摄影机拍不到的地方把优惠券偷渡让她的友人带离百货,然后她再窜改前天我当班的纪录,并且故意特别标记指出我的纪录怪怪的数量有误。
    由于刚进百货工作没有几个月,我跟这名女同事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却也没有任何交恶的地方,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何要陷害我。
    事后组长却为了这名女同事百般说好话,女同事跟组长很要好,所以组长直说都是那位女同事的朋友的错,要我不要责怪她。女同事从来没有来跟我道歉,组长、监控人员、副理也都没有来跟我说过一声对不起。
    没过多久,组长故态復萌,又开始百般打压为难我们,最后我无法忍受,终于提出了辞呈。
    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人,今天却在这平常不过的日子里遇见了。
    回到小溪文艺街路口前,走下公车,我拖着冰冷无力的身子慢慢走回晴天馆。
    经过寂寞年华,我没有看到迎面走来的人,就这么不小心与对方撞上。
    「啊,对不起,你没事吧。」太庆将我扶好站稳后,随即蹲下帮我捡起一些从购物袋里掉落出来的商品。
    「喔,太庆,对不起。」我从恍惚中回神,赶忙接过太庆手中的商品,把它们放回购物袋里面。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太庆微微弯腰探看我的表情,他一脸担心。
    因为刚才坐公车,头的确有点晕,谁叫我机车今天牵去换轮胎呢。
    太庆的脸离我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我下意识转头闪避,他却立刻握住我双臂固定住我,人探过来想要看清楚我的面容。
    一时间我慌了,正面迎上他的目光,更是动也不敢动。
    太庆微微皱眉,轻浅眼眸,满是忧心。
    「这样不行。」他不给我反应机会,推开寂寞年华店门,一把拉起我的手直接走进去。
    「等等,太庆、太庆。」
    完全不顾我的呼唤,他带着我来到一楼店面后方大片落地窗前,那里可以看到后方小街道,此时外面一整排绿树随风摇曳,偶尔几个行人以悠间的姿态路过,画面一片寧静愜意。
    他把原本就摆在落地窗前的长方形沙发椅搬过来到我身边,带我面向落地窗坐下,又跑去搬了一张圆桌和两瓶饮料,摆放好一切,他打开饮料递给我,人却没有马上坐到沙发,而是忽地蹲在我面前,吓得我身子往后退。
    他仰头凝视我,整个人被从落地窗照射进来的午后日光洒得一身耀眼璀璨;他的目光柔和,眉眼有些无辜的垂下,说:「看样子你是不可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随即他皱皱鼻子,对我眨了一下左眼有点坏坏的模样,「放心,你不想说不会逼你的。」太庆终于放弃,来到我身边坐下。
    「从小你的个性就是这样,但我想你有不说的理由吧,而且我不讨厌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面对世界的方式嘛。」太庆低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好让人安心。
    「放心,我没事。」我紧握饮料罐,恳切的对他说。
    他侧过身子来看我,高高挑起好看的眉眼,说:「嗯,我相信你。」
    正当我松了口气,手臂被太庆以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我看向他,他侧过脸对我笑着说:「你知道我以前念书的时候常因为长相的关係被人找麻烦吧。」
    「我知道,那时候回来,偶尔有听见你们提起。」
    「以前我真的觉得超无辜的啊,明明没有不高兴不爽,就会被人兇说我在瞪什么,」他停顿了一下,以双手食指分别把两边眼尾往上拉,看起来相当滑稽,好像什么奇怪生物似的,他故意用哭腔很可怜的说,「都怪这双眼睛啦。」
    「呃……」害我差点笑出来。
    我憋笑看着他,他放下手,呵呵的像个孩子傻笑。
    「高中有一次子新那傢伙还乱出餿主意,说我是因为眼睛是浅的外双,所以看起来太锐利,就拿了双眼皮贴给我。我们两个研究半天,最后索性给它乱贴,结果害我隔天上学被人家问说我是不是割双眼皮割失败,看起来又假又蠢的,被同学笑了整整一个月。」
    随着太庆的诉说,我脑海跑出高中时代的太庆和子新,两个人青涩模样,暗地里在那胡搞瞎搞的,光是想像就觉得好笑。
    「欧呦,有在笑了喔。」
    太庆又忽然靠过来低下身子看我的表情,我反射性往左边闪避,傻笑回他:「子新鬼点子真的很多。」
    他再度坐正,翘起大长腿,一手轻松的放在大腿上,轻松自在的望向落地窗外:「对啊,他不愧是水瓶座。那时候困扰我的事,时间一久,也就能够适应不那么介意了。所以,雅生,」他侧着脸看我,那笑容清朗美好,「你也可以喔。」
    心底一下子窜流出许多无以名状的温热,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心绪,微笑说:「会的,谢谢你。」
    太庆,对不起啊,无法对你诉说痛苦的真相,真的对不起。
    我不想要对他说这些不好的过去,太庆明明知道我之前长期失业又长期生病的事,却不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或不信任我,而是选择给我机会,并且全然接纳我。
    他明明可以不用理会的,却仍像小时候一样对我伸出双手、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对于这一切,我深深的感谢,也深深的为之感动。
    即使永远无法成为太庆心里的那个人,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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