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朱由检一声令下,谭敬躬身打头取代了方正化的位置,先行。朱由检和少年队随后跟了上去。队伍的尾端则是抬着方正化的几名少年。
    奔出几步,谭敬心中忽然想明白了信王的想法。
    信王执意要带方正化入内,这是想救方正化的小命。
    在这大变的时候,即便前去寻找太医,只怕也无人会顾得上小小的方正化。以方正化的创口和流血速度,耽搁一久必会有性命之危。
    而此时,也只有乾清宫内才有多位太医和大量药材存在。只有迅速赶到宫内,方正化的小命才有保下来的希望。
    心念至此,谭敬的脚步忍不住加快了几分。
    能碰上这么一位肯把奴才的命放在心上的主子,这可是奴才们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他可不能辜负了。
    谭敬步频的突然加快,让整个队列即将划一的脚步,重又变得一阵杂乱,足足十几步后才又重新调整了过来。
    耳中听到变得异常整齐的脚步声,谭敬本来躬着的腰又忍不住低下一分。
    信王府有大才啊!
    大明的各路军队中,就是最强的戚家军,每走十几步也还需调整一下队形呢?
    信王府这队的部卒可好,在奔跑中竟然还能宛若一人(这还是按他的节奏行进中调整的)。这等素质的精兵别说从未见过,谭敬就连听都从未听说过。
    信王有如此大才在府,又有此等精兵在手,他们这些奴才对信王的作用,可远不如想象中的大啊。
    脑中还未想完,几十米的距离已经跑完。望着近在眼前的乾清宫正殿,谭敬停下了脚步。
    “殿下,陛下正在寝殿等您,您看……”
    恭敬的弯腰行礼,谭敬看看朱由检身后的少年欲言又止。
    “寝殿?”
    眉头微皱,朱由检有些焦躁的吩咐:“谭敬,孤去寝殿,你先把方正化送太医处诊治,再带少年队至寝殿外守候。”
    不等谭敬回答,朱由检拔腿向寝殿方向跑去。
    “殿、殿下……”
    张嘴没能喊住朱由检,谭敬略显尴尬的停下了脚步。心中细一品朱由检留下的言语,谭敬的眼睛忽的一下亮了起来。
    一举直起腰,谭敬指着乾清宫的侧厢:“快,这边,太医在这边。快把方兄弟抬到这边来。”
    部下中出现了刺客,已让谭敬大丢颜面。现在信王殿下肯给他机会,谭敬决心要以最快速度安置好方正化,好带这支少年队赶到寝殿去。陛下让他跟随信王,他绝不能让陛下失望。
    这一刻,谭敬的腰挺得前所未有的直。
    看到朱由检虽然衣衫褴褛、满面血污,但精神体态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眼前,魏忠贤和张维贤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发生的毕竟是刺杀。虽有内侍提前一步赶来报讯,但一刻未见完好无损的朱由检,他们就很难真正放下心来。
    “殿下!”
    一把拉开殿门,魏忠贤和张维贤两人迎着一路小跑过来的朱由检,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
    声音一起,他们二人又不约而同的顿了一顿才由张维贤躬身相请:“殿下,陛下等候已久,您、您快进去见见他吧。”
    看到魏忠贤和张维贤那满是愁苦的面容,朱由检也不知该说什么,冲二人轻轻点点头,朱由检抬腿就向殿内冲去。
    才到殿门前,朱由检突然一个急刹车:“大哥知道孤遇刺吗?”
    魏忠贤和张维贤再次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快给孤拿条湿毛巾来。”
    站定了吩咐一声,朱由检开始松解自己腰间的玉带。只是,不知怎的,他有些颤抖的手指几下都未能打开紧扣的玉带。
    看到朱由检的动作,魏忠贤和张维贤都明白了过来。
    信王是要脱下身上破损的血衣。
    信王不欲陛下为他担心。
    信王与陛下真是亲兄弟啊!
    “还不快拿湿毛巾。”
    冲旁边的内侍一声呵斥,魏忠贤抢上一步亲手帮朱由检解开腰间的玉带。
    脱下破损沾血的王袍,用湿毛巾擦干脸上的血污,没有外袍,朱由检穿着中衣走进了寝殿。
    “夫君,小五赶回来了。”
    看到朱由检还显青涩的身形出现在殿内,张皇后低下头在朱由校耳边低低的告知。
    一串串泪珠似断线珍珠般滚滚落下,张皇后忍不住用被泪水浸湿的朱唇在她夫君的脸上,她一生唯一的夫君脸上轻轻一吻。
    精神明显一振,脸上涌起一团不太正常的红晕,朱由校望着他最为亏欠的妻子,由衷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再与你执手到老。
    视线从妻子脸上挪开,朱由校决绝的叫道:“扶、扶朕起来。”
    “大哥!”
    看到朱由校挣扎着坐了起来,朱由检连冲几步抢到床前跪倒,一把扶住大哥的双手。
    大哥的手好瘦啊!
    感受着那消瘦如骨的双手,望着那已明显瘦脱相的脸,朱由检心中一酸,喉头忍不住哽咽几声。
    “小、小五不哭。”
    望着小五那还略显青涩的面孔,朱由校像当年扶起摔倒的他一样,轻轻的拍着他的手,柔声的安慰着。
    唉。
    看小五那强忍哽咽的青涩面孔,朱由校心中暗暗一叹。
    小五的年龄还小了一点,老天要能再多给自己几年寿命就好了。
    拍拍小五的手,朱由校柔声说道:“小五,对不起,这次大哥要食言了。你的海王梦可能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听到朱由校一如既往的柔和声音,朱由检心酸更甚。
    不行,我不能哭,我绝不能哭。我不能让大哥伤心。
    心中一边努力告诫着自己,朱由检的眼中却忍不住水雾朦胧。
    自来到这个时代,这个比他更像穿越者的大哥,就给了他最无私的关爱。
    他给他的感觉就像最铁的哥们、就像最宽厚的大哥、甚至有几分像前世的父亲。唯一不像的,就是不像个皇帝。
    这一刻,从内到外朱由检的感情前所未有的真挚,他真的感觉亏欠这位大哥很多。
    “小五,原谅大哥把这付难背的担子扔给你。没办法,祖宗的基业不能丢,这是我们兄弟命中注定的责任。”
    强行振奋着精神,拍着朱由检的手,朱由校一字一顿的说道:“大哥是不成了,大明以后就全看你的了。”
    示意朱由检伏下头,朱由校在他耳边低低的解说:“小五,都怪大哥,大哥就不该让你出京。要是你未出京,也许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人的非分之想。是大哥对不住你。”
    急促的喘息数声,朱由校继续交代:“小五,大哥本想为你清除掉所有文臣核心,打掉朝中所有的党派。可现在野心人太多,你皇位不够稳固,还需留些有力文臣为你坐镇中央。
    不过,小五,你记着。千万千万不要让文臣结党。文臣结党就会营私。当他们私心太重时,就会损坏大明的利益,损坏我们祖宗留下的基业。”
    一大段话说完,朱由校喘的有些透不过气来,却还强撑着说道:“小五,记住。当你皇位稳固后,一定要除掉哪些结党文臣的核心。”
    “大哥,我记下了,你快歇歇。”
    不理朱由检的劝说,双手把朱由检的手抓的紧紧的,朱由校继续强撑着说道:“魏忠贤忠心可嘉,让他帮你看着哪些朝臣,省的他们欺你。
    还有孙师,唉。”
    提到孙承宗,朱由校重重的叹息一声。
    “是朕对不起孙师。小五,等东林党没什么影响力了,你再请孙师出山助你。”
    偏头仔细看看朱由检身上的中衣,朱由校声音慢慢大了起来:“小五,你聪慧异常,又宅心仁厚。可有些事,你一定要狠下心来处置。有些事,用霹雳手段方是最大的仁慈。”
    说到这里,朱由校双眼闪过前所未有的光芒,面色也前所未有的红润。
    挺身坐直了身躯,朱由校扫视了殿中的群臣一眼。他看看忠心耿耿魏忠贤,看看英武稳重的张维贤,看看伏地未起的冯铨,又看看垂手躬立的内阁众臣。
    朱由校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奋力举起朱由检的手,以他此时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叫道:“吾弟当为尧舜!”
    音未落,臂已软,人已倾。
    心愿已尽,朱由校重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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