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笔尖在纸上勾勒出细密的浅蓝色花瓣,脑袋里浮现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过一段时间就是绣球花季,会有很多地方的绣球花都开得很漂亮,顾陈烟特别想和孟夏一起去看花,脑子计画着要编什么藉口出门。
    正当顾陈烟想得正入神,忽然一阵敲门声将他唤回现实。
    顾陈烟吓了一跳,心想妈妈不是说了今天会加班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他赶紧把散在桌上的顏料丢回盒里,来不及排列整齐,就把桌上所有东西一起扫到床底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数学讲义和铅笔盒,再抽几张纸篓里写满计算过程的废纸起来,摆在讲义上。
    「顾陈烟?你在干嘛?快开门!」门外的顾母不耐烦的不断敲门。
    顾陈烟仔细检查过房间四周围,确定没有破绽之后才去开门,顾母一脸怒气的站在门外,眼神不同以往,顾陈烟心里一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在干嘛?为什么这么久才来开门?」顾母怒气冲冲的进房,凌厉的眼神扫过他的书桌,接着在床边坐下。
    顾陈烟一见她接近床边,紧张得不得了,他努力掩饰掉心里的不安,一脸平淡的回道:「我在算数学,刚刚戴耳机所以没听到你敲门。」顾陈烟说完谎才发现自己没有把耳机和手机放桌上,连忙移动身体挡住书桌。
    幸好顾母并未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她把手里的单子丢向顾陈烟,问道:「这次的成绩单,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烂成绩?你最近在干嘛啊?你每天在房间里到底都在干嘛啊?书是读去哪里了?」
    顾陈烟愣了一下,顾母从来没有拿着成绩单这样对他咄咄逼人,他弯腰捡起成绩单,是学校寄来的、期中考的成绩,他看到班排名和校排名的那一栏,上面的数字让他呆愣了好一会儿,他大概已经快十年没有拿过这种成绩了。
    「班排掉到第五,校排掉到三十,你到底在干嘛啊?」顾母越想越激动,拿起身边的枕头就往儿子扔过去,「你已经十八岁了,我以为你会自律自爱,所以不管你外面做了什么事我都不管你,我只要求你把成绩顾好,很难吗?」
    顾陈烟一直都是校排第一,或许是因为规律的读书计画和生活作息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份了,所以他只要好好的遵守、好好的去考试,基本上都能简单拿到第一,所以他从来不看自己的成绩单,这次的名次掉了那么多,他心里竟然没有一点的难过,倒是有个声音对他笑说:哈哈,你这次考了第五啊!
    要不是因为顾母还在,顾陈烟简直要捧腹大笑了,原来不考第一也不会怎么样啊!
    「妈,考第一名真的有很重要吗?」顾陈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忽然一股衝动,他就这样把十多年来一直积在心里的问题问出口了。
    「考第一名人生就会顺遂吗?考第一名就能长生不老吗?你看爸的病人有多少都是高学歷高薪资的?还不是一样死在医院里。」
    顾陈烟的心情意外的平静,他忽然发现以前的自己好窝囊啊!整天就是读书读书,长了这么大竟然连一点兴趣也没有培养出来,连最爱的画画都得这样藏着躲着,他连孟夏那学渣都比不过,至少孟夏很好的在过着自己的日子,那他呢?他十多年来都过着谁的日子了?
    顾母听了的话只觉得是谬论,她冷笑一声,反问:「你连同一间学校的同学都没办法打倒,你以后出了社会呢?你就等着被别人踩在脚底下。」
    顾陈烟知道顾母求学时后的成绩很好,一路下来都是榜首,所以对他的要求自然也高,但是顾母好像从来不瞭解,他想走的人生并不是重蹈覆辙。
    「你学歷这么高,成绩这么好,你有比别人有钱吗?」顾陈烟一直不想说出口,他怕戳痛妈妈的伤口,但是妈妈又何曾为他想过?
    「你的成就有比别人高吗?名望有比别人高吗?说穿了你整天把以前的学歷和成绩掛在嘴边,现在一个月还不是只有几万块薪水?如果你要我考第一名为的是让我走上你的后尘,那我寧愿去死。」顾陈烟把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一股脑地说出口,他知道自己在伤害妈妈,他也不想,但是他忍不住,于是他一边平静的说着,一边流着泪。
    顾母从来没有听过儿子说这种话,儿子一直都很听话的,从来不用她担心,她叫他做什么他就会乖乖的完成,他什么时候顶过一次嘴了?什么时候反抗过了?
    「你知不知道妈妈是为你好?」顾母心理的伤疤被儿子毫不留情地揭开,她有些癲狂的尖叫道:「要不是当年你爷爷阻止我,我现在会变成这样吗?妈妈叫你当医生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的成绩如果比别人差,上的大学比别人烂,那你的人生基本上已经是毁了,你懂不懂?」顾母说着,忽然弯腰从床底下拉出顾陈烟刚刚丢进去的画具和画纸,顾陈烟简直不敢相信,他不懂为什么顾母可以毫不犹豫地找到他才刚藏好的东西。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顾母拿起顏料盒就往墙上砸,「我以为你会懂得分寸所以才没有阻止你,结果你拿什么回报我?看看你的烂成绩!想当画家?你乾脆直接去死好了!不要浪费我的钱。」
    顾陈烟还纠结在心里的疑问上,对于顾母的行为视而不见,半晌后,他终于囁囁嚅嚅地问道:「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瞒着我做了什么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多久没有念书了?」顾母阴阳怪气地尖笑道:「你以为妈妈不知道你把那张被我撕掉的画偷偷捡回来,用胶带拼好之后黏在你的书柜后面?」
    你以为妈妈不知道你把那张被我撕掉的画偷偷捡回来,用胶带拼好之后黏在你的书柜后面?
    顾母的话让顾陈烟毛骨悚然,如置冰窖,他无言了好一阵子之后,环顾四周,一种被窥视的感觉爬满全身,他疯了一般的开始翻箱倒柜,嘴里喃喃地道:「在哪里?在哪里?」
    顾母面无表情地看着顾陈烟,一言不发。
    顾陈烟几乎翻遍整间房间了,仍是一无所获,最后他的视线停在房门边上的钥匙掛鉤,他走了过去,伸手猛力去抠,修长柔软的指甲立刻断裂流血,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将掛鉤硬是从墙上抠了下来,撕开掛鉤背面的胶,一个迷你型的针孔摄影机掉了出来,滚到地面上。
    顾陈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抬头看着墙上那个掛鉤留下来的胶痕,简直想大笑。
    太好了,这个位置太好了,不管他在房里做了什么事,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得一清二楚。
    顾母看着顾陈烟颓丧的样子,捡起她踩在脚底下的画,如同重复顾陈烟小时候的情景,一下一下将画撕个粉碎。
    小时候的顾陈烟没办法拯救自己的画,长大后的顾陈烟也没办法,他不敢靠近妈妈,因为他感觉到心里某种被压抑了许久的东西,想从他的身体里窜出,耳边恍惚一个人在对他说:把妈妈杀了,把妈妈杀了。
    顾陈烟双拳紧握,指甲陷进手掌心,指上的伤口把整个手掌染得都是血。
    顾陈烟紧紧咬着唇,低声呜咽着。
    好想杀了妈妈啊!
    「你继续画啊!继续画没关係,你画一张我就撕一张。」顾母没有发现顾陈烟的不对劲,她边说着边将剩下的画全都撕碎,一张一张鲜艳的花朵碎裂成千百片,全部都散落在地上混杂成一团,大概也拼不回去了。
    顾陈烟默默盯着满地的碎纸,忽然转身走出房间,他缓步走到客厅,家里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陈烟?怎么了?家里怎么这么暗?」顾父刚好回来,他没发现顾陈烟难看的脸色,一手关门一手忙着脱鞋。
    顾陈烟见到大门打开的一剎那,原本想衝出去的,但是顾父一个反手就立刻将门关上了,关门的声音就像耳光一般响亮地打在他脸上。
    「爸,你什么时候要去钓鱼?」顾陈烟问。
    「你什么时候对钓鱼这么感兴趣了?」顾父好笑地说,他扯掉领上的领带,在沙发上坐下,「我最近没空,你想吃鱼叫你妈买回来啊!」
    顾陈烟站在一旁,垂着脸,他的眼泪越流越急,但是顾父却没发现,他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小作休息,也没跟顾陈烟搭话。
    顾陈烟的视线集中在桌上水果篮里,他弯腰去拿篮子里的水果刀,没半分犹豫的往手腕上划,就像小时候和爸爸在湖边烤鱼的时候,爸爸会先在鱼的身上划上几刀。
    他白皙的手臂上立刻出现伤口,或深或浅,密密麻麻的血珠冒出伤口,有的甚至匯集成细流滑落在地。
    顾父睁开眼时,就看见儿子像疯子一样的一刀一刀砍在自己的手上,皮都开了,鲜血流了满地,可是儿子却没吭声,只是一直流眼泪。
    饶是顾父这种在急诊室待久的人也傻了,他连忙上前去抢顾陈烟手上的刀,一边大喊着顾母的名字。
    顾陈烟握刀子握得死紧,顾父抢了好半天才抢下来,他嘴里骂着顾陈烟,边找东西来给他止血,抓着儿子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快点!快点拿医药箱来!」顾父大声喊着顾母,碎念着顾陈烟的伤口必须马上到医院缝合。
    顾陈烟没有反应,任由爸爸帮自己处理伤口,他听见妈妈从房里走出来,感觉到妈妈站在边上看他,最后妈妈轻轻对他说了一句:「没出息。」
    顾陈烟双眼无神的看着落地窗的方向,他心里想:如果有下次,他应该会从那里跳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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