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路上车水马龙,市区的灯光打得夜空也亮了,车子和行人来来往往,大家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的,只一人没有。
    韩东远揹着书包,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犹如行尸走肉。
    他身上带着伤、脸上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路走来没有人敢上前关心他。
    韩东远觉得肚子很饿,但是他已经没钱了,也不敢回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他好几次都想直接走去警察局,让警察把自己关进牢里,这样至少有三餐温饱,还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能容纳他。
    如果自首等于放弃了那个家,那爸爸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韩东远走着走着,忽然被迎面而来的人给拦住,抬头一看,竟是孟夏。
    「韩东远?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打架喔?」孟夏刚下班,因为家里食材不够了所以特地绕了远路去买,没想到刚从超市出来,就看到韩东远像游魂一样在街上走。
    「我心情不好,你不要跟我说话。」韩东远回避孟夏的视线,他不想让孟夏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心情不好?」孟夏失笑道:「装什么忧鬱青年啊?走啦!你住我家附近吧?我现在要回家,一起走啊!」
    韩东远一点也不想回家,但是除了跟孟夏一起,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所以最后还是跟着孟夏走了。
    他看着孟夏手里大包小包的,肩上还揹着书包,便主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谢谢你啦!」孟夏已经习惯了韩东远主动帮她,所以也没拒绝。
    两个人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孟夏自顾自地说起上班时遇到的客人有多难搞,还说起上次刘怡晴的餐点被她加了抹布水的事。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吃抹布水喔!我躲在厨房里偷看的时候差点笑死。」孟夏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韩东远见她笑得开心,嘴角也跟着上扬。
    「对了,还有上次,刘怡晴她们放学之后叫我去倒垃圾,我说不要,结果她们竟然要拿水泼我耶!」孟夏想到刘怡晴跋扈的样子就来气,她不爽地哼了哼,又道:「幸好顾陈烟刚好来找我,帮我教训她们。刘怡晴原本还很嚣张说要让顾陈烟被退学,结果最后被顾陈烟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我简直要笑死。」
    韩东远见她说起顾陈烟时,整个人神采飞扬的,回想刚刚顾陈烟揍他的狠劲,不禁沉默。
    孟夏是该喜欢顾陈烟,顾陈烟长得好看,功课好,还有能力保护她,不像自己,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凭什么比得过顾陈烟?
    想到最后,韩东远才回过神来,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里跟顾陈烟做比较。
    「对了,你这么晚还没回家,应该还没吃饭吧?饿不饿?」说着说着,孟夏忽然问道。
    韩东远愣了一下,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所以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应该还没吧!常常看你很晚了才出来买饭。」孟夏说,「你是不是打架了不敢回家啊?」
    韩东远还没来得及回答,孟夏举起右手的餐袋,对他说:「这个是我今天的晚餐,给你吧!」
    「不、不用了……」韩东远难为情地连忙回绝。
    「因为你帮过我很多次我才给你吃的!」孟夏笑道:「这个是我自己煮的,我的手艺很好喔!」她拉了拉韩东远,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我今天偷偷丢了几块很贵的牛肉进去,原本想带回去给我弟吃的,但是看在你是恩人的份上就让给你,不准拒绝喔!」
    韩东远原本又想拒绝,但看她一脸坚持,便接受了。
    他陪着孟夏走到她家外面的巷子口,孟夏要他别送了,让他快点回家然后把饭吃了。
    「餐盒你吃完洗一洗,明天再还我就好,晚安。」孟夏接过他手上的袋子,对他挥挥手后走进巷子里。
    韩东远在巷口待了一会儿,望着孟夏离去的方向,接着看看手里的餐袋,回头找了个街边长板凳坐下。
    他藉着微弱的路灯打开饭盒,一阵香气和热气立刻扑鼻而来,他不禁吞了吞口水,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
    孟夏的大话说得不假,她确实厨艺很好,韩东远发现自己好久不曾吃到这么热腾腾又好吃的食物了,以往他都只会随便买个路边摊,或是直接在超商里解决,但是怎么吃都是那些东西,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吃晚餐』的感觉了。
    韩东远细细地咀嚼着,甚至捨不得吞下去,他低头吃着饭,泪水却掉进餐盒里,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哭了,他边舀着饭起来吃,边用手背抹去眼泪。
    他的脑海里闪过顾陈烟对他说的话:怎么样的人生是自己选的。
    韩东远慢慢地吃完了饭,决定回家。
    站在熟悉的铁门前,韩东远迟迟鼓不起勇气开门,他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拿出钥匙开门。
    进到屋里,客厅的灯和电视都没关,韩耀宗坐在沙发上,浑身酒气,他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韩东远松了一口气,想到不用马上面对爸爸就一阵轻松,他把电视关了,原本想把韩耀宗叫醒让他回房睡,但想想还是算了,他当转身正要回房,沙发上的韩耀宗忽然睁开眼,瞪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声:「知道要回来了?」
    韩耀宗的声音如同地狱的饿鬼,韩东远打了个寒颤,定在原地不敢动。
    「东西卖掉了没?钱呢?」韩耀宗今天打输牌,输了很多钱,一个人在家里喝了闷酒,又等不到韩东远帮他买晚餐回来,所以心情比平常还要恶劣。
    「丢了。」韩东远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身对韩耀宗说:「全部丢了。」
    韩耀宗一下没反应过来,接着才勃然大怒,他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就砸了过去。
    「你说什么?丢了?」
    韩东远闪过打向他的牌尺,喊道:「对,全部丢了,你知不知道贩毒是违法的?我才不要帮你做违法的事!」
    韩耀宗花了不少钱才跟药头买到货,现在韩东远一句丢了,等于把他的钱全部都放水流了,韩耀宗气急攻心,马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开始对韩东远动手动脚,嘴里一边骂着:「干恁娘,生你这个垃圾真的是白生,把拎北的钱当作什么?蛤?干恁娘!」
    韩东远躲得过他丢的东西,却躲不过他如雨般的拳头,加上身上原本就有伤,立刻不支倒地,他双手护着头,对韩耀宗喊道:「你整天只会喝酒赌博,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儿子了?」
    韩耀宗见他还敢还嘴,停止了殴打,抽出腰上的皮带,像打畜生一样的抽打韩东远。
    「不想当我儿子就出去啊!看你是要当乞丐还是什么都随便你,反正生你也没有用!」
    韩耀宗的话听在韩东远耳里是无比心痛,他一把抓住皮带,对着韩耀宗哭吼:「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你不是很爱妈妈吗?为什么现在要跟一堆不三不四的女人搞在一起?你对得起妈妈吗?」
    韩耀宗最讨厌韩东远跟他提起亡妻,他丢下皮带,抓起旁边的铁椅开始疯狂攻击韩东远,他的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如同恶鬼,他嘴里唸着:「我最恨别人跟我说道她,你那么想她,你去地狱跟她团圆好了!」
    韩东远被铁椅打得遍体鳞伤,他躺在地上,承受爸爸一下又一下的殴打,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刺痛了他的眼,眼泪从瘀青流血的眼角滑落,在韩耀宗又要把椅子砸下来的前一刻,他瞄到了倒在一旁的酒瓶,韩东远用尽所有的力气伸手去搆,酒瓶到手的当下他立刻用力往韩耀宗的头上砸,韩耀宗没料到他会还手,加上他已经醉得神智不清了,只能撒手丢了铁椅,整个人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韩东远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看着倒在地伤呻吟不止的爸爸,没有犹豫的转身向门外跑。
    韩东远害怕韩耀宗再追来,一路跑到住家附近的小公园之后才停下,他感觉喉咙深处有东西向外涌出,他开始不停的咳嗽,最后竟然吐出鲜红的血丝,他抹掉嘴角的血,拿出手机,拨了号码出去。
    对方很快就接听了,韩东远颤抖着说:「我要举报有人贩毒……」
    警方跟韩东远要了他的姓名和所在位置以及家里的住址,并告诉他会马上过去,韩东远掛上电话之后再也撑不住了,他瘫软在地上,视线开始模糊,他感觉有东西正从头上滑落,滑过他的眼角,接着他的视线被染红了。
    韩东远无力的闭上眼睛,耳边又出现妈妈的声音,妈妈在喊他过来吃饭,要他写完作业再看电视……
    他想起妈妈在厨房晕倒的那一天,他正在客厅看卡通,忽然听到厨房有东西翻倒的声音,便好奇过去看,没想到妈妈已经倒在地上了,他吓得大哭,也不知道要去找人帮忙,等爸爸回来才赶紧将妈妈送去医院。
    后来妈妈就住在医院不回家了,他不知道妈妈生了什么病,只知道妈妈越来越瘦,好像没吃饭一样。
    韩东远总觉得,他的家庭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生病的,不但妈妈开始昏睡不醒,爸爸也变了,看他就像看陌生人一样,再也没有开口喊过他的名字。
    他记得妈妈去世的那一天,精神忽然变得很好,他还开心地以为妈妈的病好了,可以跟他回家了,但是没多久医生就告诉他妈妈快要走了,他坐在病床边,紧紧握着妈妈的手,无声的留着眼泪,妈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小远,以后妈妈不在,你不能离开爸爸,要好好照顾爸爸喔!答应我。」
    那时他哭着答应了,所以从此之后他没有离开韩耀宗,无论他如何对待他。
    他答应过妈妈,不会离开爸爸,会好好照顾他。
    妈妈,对不起。
    韩东远痛苦的蜷缩成一团,他好想撕心裂肺的大哭一场,但是他没有力气了,他的眼泪混着血液打在地上,他全身不停颤抖,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东远隐约听见警车的鸣笛声渐渐靠近,他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他有好多次都想离开的那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他寧愿一无所有也不愿意再待下去的那个家,就快要只剩下自己了;连自己都唾弃的这个破烂的人生,被自己亲手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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