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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芷恍恍惚惚回了芳兰殿。
    她前脚踏进卧房,后脚舒落从茶水间出来喊她。
    舒落手里是刚煮好的碧螺春,本是要送往前殿去,她想的是公主莫名消失了一个时辰,估摸公主不到就寝的时刻是不会回来,结果突然凭空出现把她吓一跳。
    良芷便问是来客人了吗,舒落便告诉她那四夫人在前殿等了许久,差点就要露馅儿了。
    说完又止不住要责怪说公主你怎么出去也不招呼她一声。
    良芷点点头,转身将玉罐搁在妆台上,同舒落一同去前殿见四夫人。
    四夫人兀自坐在楠木椅上,她长了一张娴静的脸,岁月在她脸上留了一点痕迹,反倒更显亲和,她性子同四公主一般忧郁,午后闷热,殿里没放冰块,四夫人等久了也不吭声。
    良芷见了,自觉疏忽,拦下舒落备好的热茶水,改叫她去端窖里冻好的酸梅汤上来。
    “四娘。”良芷甜甜叫一声,佯装匆忙赶来的模样,“我刚肚子闹得厉害,您没等烦吧。”
    “阿芙。”
    四夫人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我不打紧。”
    酸梅汤端上桌,两人坐定,四夫人七拐八弯一番叙旧后,才问了点关于四公主悠兰的事情,良芷便说今儿早还留我这玩蛐蛐呢。
    良芷心里明白,四夫人在楚宫中只生养了四姐姐这么一个女儿,她不求别的,也不敢争,只求她当个平安的公主,顺当成长,顺当嫁人,她一辈子已经埋在楚宫中,心里除了女儿旁的都不在乎。
    “不是,不是这意思。”四夫人沉吟了一会,欲言又止,“是想问问你,悠兰她,最近可是见着什么人。”
    “应该是有的,只是她素来不爱多话,不曾跟我提过。”
    良芷搅着碗里的冰块,冰与瓷碗晃荡撞击,她笑道,“四姐姐如花的年纪,估摸着有喜欢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四娘怎不为她高兴,反而还发愁呢。”
    四夫人的酸梅汤只喝了一口,听了良芷的话,眉头锁得更紧,“我就是怕这个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前天与你父王见着面,你父王的意思是要送悠兰去渊国缔结姻亲,嫁的人是那渊国的世子……”
    良芷盯着碗里沉浮的冰,“渊国啊……”
    她又想到姚咸。
    那庭院里的紫藤花繁复得像瀑布一样,又静又香,她回过头去,漏下的几缕碎光恰好打在眼睑处,浅紫色的光辉中,姚咸浅笑着问她为何在此处时,玉泉就静静立在他身后。
    再往前一些,是那水池边的宣纸画。她其实看清了,熟宣纸上勾勒的是三千繁花下的美人回眸,画中人像极了玉泉的模样。
    真好啊,喜欢一个人就把她拓进画里长长久久的留着,念着。
    想着想着,脑海中转而又弹出另一张脸来。
    他的身影模糊又清晰,那人总是走在她前面,她够不着他,就习惯去踩他的影子,她同他是玩伴,是亲友,可是她从来不敢开口叫他等一等。
    “阿芙?”
    见良芷有些许走神,四夫人道歉,“是我对你说这些不妥么?”
    “呀,瞧我,”良芷置下银勺,“楚渊交好,以后四姐姐不就是渊国的王后了?四娘,这对公主来说,未尝不是就好事啊。”
    说完意识到什么,斟酌了一会,方宽慰道,“四娘你先莫担心,你看二姐姐三姐姐,美夫都快塞满整个后院了,就算真有什么,四姐姐这才哪到哪。”
    四夫人捂着心口,“你,我知道,我就是怕,怕是看上什么不得了的人。”见良芷一脸不解,连连叹气,“哎,真是羡慕阿芙你心性。”
    可能是思及女儿远嫁,竟要淌下泪来,良芷赶紧温声安慰一番。
    四夫人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只是寻六公主说说话,得了些答案,心里也好受些,两人又寒暄的一阵,四夫人便说有些乏,要走了。
    良芷送四夫人到殿外后又回去,舒落正在桌前收拾喝剩下的酸梅汤。良芷看了眼天色,这次是真的乏了,她偏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舒落抬眼,就瞄到良芷露出颈脖那块被虫叮过的皮肤,那儿虽抹了药,也还泛着红,良芷皮肤白,这红就刺眼得紧。
    舒落一惊,放下碗碟上前掰过来看,又急又恼,“啊呀公主,你脖子这儿是怎么了?”
    良芷摆摆手,“没事没事,虫子咬的,上过药了。”
    舒落责备的情绪又上来了,“怎么胡乱上药啊,要不请医师过来看看!”
    “不用这般麻烦吧。”
    良芷回卧房,拿起梳妆台上的玉罐给舒落,说你看,这药抹上去早就不疼了,只是看着肿了些,明日就好了。
    舒落疑惑地接过来,旋开盖子,闻了闻,说这味道真好。
    她又拿高些放在日光底头细细看,稀奇道:“这哪来的?闻着金贵,这模样也金贵,花纹倒不像咱们楚国的玩意儿。”
    “姚咸给的。”良芷坐到红檀木的椅子上,随口答。
    “嗯?”舒落奇了一声,一双眼睛眨巴两下,复又露出玩味的笑容,“公主嘴上还说没兴趣,怎么也跑到那质子的住处去?”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只是凑巧……”
    良芷想解释,但不知道从何解释,是说她偷看了渊国的质子同他的婢女苟且,还是说她二姐姐求爱不的恼羞成怒,抑或是她偷听墙角被人抓个现行?
    她噎了半天不说话,舒落眼里的笑意和玩味就更浓,良芷干脆扯开话头,忽然耍起赖来,“还不是因为关在这儿这么久了!我总要想法子出去不是?”
    她伏在案上,小腿烦躁地蹬几下,“我烦,想出宫吃酒,逛街,看灯啊!”
    “原是这样啊,公主,您瞧瞧这是何物?”
    舒落忽然笑起来,拿出一枚物件,晃到良芷面前。
    “呀!”
    良芷眼睛一亮,蹦起来,抓过去,放在手心里看仔细,泛绿的玉牌上一朵兰皋栩栩如生,背面是大大的“芷”字,可不就是她的宫令吗!
    原是王后对公主的作业很满意,也知晓她定时烦闷多时,特地命舒落将行令还给她。
    良芷冲上去狠狠亲了舒落一口。
    “爱死母后了!”
    当晚,良芷便换上常服,将宫令别进腰带里。
    她本想将发髻全部束到头顶作一身男装,抚上颈脖后那块虽然不刺痛仍凸起的皮肤,犹豫几番,将发散下来,拢了个简单的发式。
    夜风过来,掀落了床头的画本,良芷捞起来,头一页画的是月下才子佳人,后一页便是佳人罗衫摇摇欲坠,良芷蓦地想起午前看到两张厮磨相贴的脸。
    “是什么滋味呢……”
    良芷对着铜镜,手落在唇瓣上,食指点了两下。
    *
    楚国虽不比以前强盛,王都仍是出了名的长治久安,良芷出宫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勾栏。
    书她读得多,两情相悦她没试过,虽也尝过相思之苦,但她是公主呀。她想好了,无论如何,她要今日都要挑个小倌勾搭一下,最好是好看的那款,同他探讨下这书画里情爱一事是啥滋味。
    入夜后,锣声迭迭,被锣鼓声吸引的巷子口围了一群人。
    是有灯影戏,良芷驻足看了一会,虽然演得快结尾了,良芷也通过情节猜出前头演的是一对恩爱情侣被人横刀夺爱的戏码,唱腔时而激昂时而缠绵,将故事勾得有声有色。
    结尾处情侣重归于好,恶霸将被绳之以法时,忽然有人高声啐了一口,“胡说八道!”
    老板面露难色,“这位官人怎么能在撒泼呢?”
    行人也指指点点,男子面不改色,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钱,放到老板手心,“你看看哈你们演的,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凭什么算人家横刀夺爱啊!还有,我付了钱的,怎么,不许我评说吗?”
    “这……”
    那人醉醺醺就要走了,良芷失笑,她没想到此处能恰巧碰上自己的亲戚。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同一个地方。
    进了暖春阁,甫一进门,掌柜就迎上来,特别识趣,问:“贵人是要赏女色呢,还是男色?”
    良芷没想到他那么直接,先掏了一颗金豆子打发他,“我先看看。”
    落座不久,一双手从后搭在她肩上,良芷抬眼:“堂兄。”
    楚高成举杯靠近,朗朗笑开,“我道方才是何人跟着我,原来是阿芙啊,来来来!”说着挤到她一旁的位置上。
    良芷心想我才没跟着你呢,
    但毕竟是熟人,楚高成是她四叔武平君的大儿子,世袭了爵位,现正担任宫中廷尉。都说三岁一代沟,他们差了三个沟,按理来说是聊不来的。
    但是,楚高成又是众多堂兄弟中对她最好的,三年前他娶妻又闹离婚,还是良芷暗中劝楚王才得以和离。
    举杯后就不是浅尝即止这么简单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喝着喝着,楚高成一个大男人竟然泪流满面,
    良芷心想今儿怎么净遇到男男女女这些事,人果然容易为情所困!
    她也有些醉了,还口不择言,放下豪言壮语,“何必如此憋屈,咱们大楚王室,她若心悦你,还怕那些,直接抢回去!”
    她这就鼓励他勇敢追爱!
    “不错,不错。”楚高成喃喃自语,随即大笑起来,目光倏忽凌厉,“就是如此,先带回去!”
    “来!继续喝!”
    良芷可没忘此行的目的,酒意上头,有小倌唇红齿白,两相这么一望,他率先低下头去,脸上晕起一抹胭脂色。
    小倌施施然来到她旁边,执起她的手,羞赧地在她手心写了个门牌号,最后吻了吻她的手背。
    良芷被这厮弄得飘飘然。
    “是她……”楚高成跌跌撞撞起身要去追,
    良芷追出去,楚高成早就跑得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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